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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个中秋佳节, 宁寿宫却不是□□宁了。
“姑母——”袁胜兰气得直哭,“袁胜莲那个贱人, 她怎么能——”
“小声些。”袁太后微微皱眉,“珏儿刚刚睡下,你这般大声,仔细吵醒了他。”
袁胜兰只得把声音降低, 被噎得直打嗝:“姑母,今日那顾充媛分明就是故意的!”
袁太后已经从心腹宫人善清处得知了今日之事, 叹了口气道:“你也是多事。她们说她们的, 你若不问,也不会有这一场。”
“可是她们都知道了, 早晚也会传开,只有我不知晓。”袁胜兰真是要气死了, “姑母,您怎么都没告诉我!”
太后眉头又是一皱, 一旁的善清忙道:“昭仪,太后也是前几日才知道, 原想着过了节再告诉昭仪, 免得昭仪连中秋都过不好。”
袁胜兰也觉得自己口气是有些冲了, 连忙放软声音:“姑母, 我, 我就是气袁胜莲……姑母,不能让她进佑王府,把她送回家去。”到时候父亲和哥哥一定会好好教训她!
袁太后摇了摇头:“佑王已经将此事告知皇上了。等他们府里那个病怏怏的侧妃死了, 就立她为侧妃,这也够有诚意了。再说,有了佑王也好。”
袁胜兰没明白她的意思:“可是,姑母,她现在是做侍妾,还是与人私通……”
袁太后脸色一沉:“别胡说!佑王是重礼相聘,什么私通,根本没有的事!不过是两情相悦罢了,虽有些不合规矩,可也算是一段佳话。”
她看袁胜兰还是一副犟头犟脑的模样,便放沉了声音道:“那是你的姊妹,事关袁家的声誉,你若在外头胡说,我可不饶你!行了,这种事就算宫里也不过是议论几日,过后自然就罢了。再说,你只消能得了皇帝的宠爱,这些闲话又有什么用?”
说到这个,袁胜兰就有些泄气,小声道:“皇上,皇上还是喜欢那梅氏……”
“谁叫你在家里不多读几本书。”袁太后不客气地道,“如今进了宫,就安下心来多学一学。我看那许氏不是日日跟着你,你与她学学不就是了。皇帝喜欢什么样,你就把自己变成什么样,若不然,难道还让皇帝来将就你不成?”
袁胜兰低头不吭声,袁太后便闭了闭眼,手按着太阳穴道:“我也乏了,你回去歇着吧,把我的话好好想想。我能接你进宫,可不能强按着皇帝去宠爱你。”又叫善清,“把那红枣黄芪茶拿两包出来给昭仪。好好养身子,早些怀上龙种,才是最要紧的。”
善清将袁胜兰送了出去,回来就见袁太后叹了口气:“可算是走了,吵得我头痛。”
善清连忙上前来给她轻轻按揉太阳穴,轻声道:“昭仪还年轻,遇事冲动了些,难免要落了别人的圈套。”
袁太后嗤了一声:“顾氏素来狡猾,看着老实,实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着,有机会就给她个教训。到底是我的侄女,不能由着她这般算计。”
善清轻声应了。太后出了片刻的神,又道:“江浙那边可有消息?”
善清回道:“从司家人去了江浙之后,这几日没有新消息,大约还是那样罢。太后别急,若有消息很快就送进来了。”
袁太后叹了口气:“总觉得有些不安。沈家去了江浙,就没好事。只但愿老四能压住他们罢,至少也不能让他们再立什么功劳了。”她向窗外看了一眼,看着天空那银子似的圆月,叹道,“只怕这个中秋,他们也过不好。”
袁家的中秋的确过得不怎么好,就是中秋之后也不太好,至少比起沈家来说那是远远不如。
“夫人!”翠罗一溜小跑进了院子,“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回来了!”
沈夫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做针线,闻言一针险些戳在手指头上,呼地站了起来:“安儿回来了?”
翠罗连忙点头。她自紫罗被撵后也过得战战兢兢的,今日原是去门上找个小厮替她出去买花线,正看见沈云安回来,连带身边的小厮青砚澄砚都是一脸喜色,便晓得多半是中了。这可是在沈夫人面前讨喜的好时机,立刻连给门上小厮的钱都不及要回来,撒腿便先跑回来报信:“奴婢看二少爷身边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定是中了!”
沈夫人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正要亲自往外头去迎儿子,便听脚步声响,却是沈云安已经风尘仆仆地从外头进来,先给沈夫人跪倒磕了个头,才道:“儿子没辜负母亲的期望,总算考了个秀才回来。”
他后头跟着同样风尘仆仆的剪秋,喜气洋洋地补充:“夫人,二少爷是第二名呢!那考官都夸二少爷是年轻俊彦,将来前途无量!”
这下沈夫人更喜了,连忙亲手上去扶了儿子,只道:“瘦了,黑了,定是累着了。”连说了几句,才想起吩咐红罗去准备沈云安爱吃的菜,又连声叫给全府下人放赏,每人多加一个月的月银。
一时间满府的人都来给沈夫人磕头道喜,喜得沈夫人合不拢嘴,直到见沈云安脸上露出疲色,才想起儿子千里迢迢地回来,连忙叫他去洗漱先休息,自己在屋里转了一圈,才想起来对沈云娇道:“给你父亲写信报喜。”
沈云娇也乐得合不拢嘴:“娘,哥哥这回成了秀才,是不是要向董家提亲了?”
“对对对。”沈夫人直点头,“我高兴糊涂了,竟忘了这事儿,是该办起来了。”
红罗笑道:“夫人别急,这一样样地来。今日先给二少爷接风贺喜,再向老爷那里报喜,然后夫人再去向董夫人探探口风——其实奴婢这话也是多余的,董夫人怕是也早相中了咱们二少爷,只差夫人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沈夫人笑得十分畅快:“不单这事儿。安儿中了秀才,董夫人那里还要荐他去书院呢。”
红罗忙道:“这可是好极了。有个大儒做先生,二少爷下头就是先折桂再簪杏,喜事连连了。不不,奴婢还少说了,是小登科后大登科,还有花烛之喜呢。”
沈夫人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屋里缺人:“大少奶奶呢?”连香姨娘和沈云婷都过来向她道喜了,却不见许碧的影子。
“大少奶奶还没回来。”红罗正打算趁着这喜劲儿提提自己的事,却听沈夫人提起许碧,连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今日一早许碧来请安的时候就说沈云殊养伤无聊,叫她陪着出去散散心。
“都这时候了还不回来。”沈夫人皱皱眉头,“哪有一日都不着家的,许氏这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其实许碧并不是不想着家,只是这会儿沈云殊正在跟人谈话,而且兴致颇浓,完全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当然,她也听得挺起劲的……
此处是茶楼雅间,一张圆桌之旁除了沈云殊与许碧,还有三个男子。居中那个,就是梅皇后的族叔,岭南一带有名的大儒,梅汝清。左右则是他的长子梅若明,次子梅若坚,据说都是那一带的才子,皆是在十七八岁上就中了举人,但尚未应春闱。
这三人从面貌上看就知道是父子,都是国字脸膛,肤色被阳光和风雨打磨成了蜂蜜色,比之沈云殊这个武将都差不许多,完全不是许碧想像中的白面儒生模样。
梅汝清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他只穿一件普通的青布袍子,伸出来的手也是皮肤粗糙简直似个农夫,可举手投足却见出一派儒雅洒脱,教人看了说不出的舒服。
“自闽南行来,沿海亦偶见有倭寇,此为前朝所未有,可见倭寇之患,确系日重,不可轻忽。”梅汝清的官话还略带点儿岭南口音,听起来有点软绵绵的,可语气却十分之刚硬,很容易让人想起《论语》里说的,“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这句话。反正许碧对他颇有好感。
“梅先生是自闽南一路游历过来的?”沈云殊精神一振,“便是为了倭患?”
梅汝清并不拐弯抹角,点头道:“闽南尚且如此,何况江浙。老朽与两小犬皆略通倭语,或于将军有所一用。”
哎哟这是自荐来的日语教师啊!朝廷三催四请的都弄不来一个通译,这会儿人家自荐的一下就来了三个。可见大儒就是大儒,不仅仅是学问好,还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
沈云殊也是大喜,立刻就请梅汝清三人到沈府去住,却被梅汝清婉言拒了:“老朽以为,军中斥侯均应略习倭语,若得主将应允,老朽欲公开授课。”他略一迟疑,又补充了一句,“犬子倭语未熟,不足为师,若有不弃欲共同商讨修习,倒是无妨。”
许碧立刻就推翻了自己刚才的结论。到底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可不单单只会开门见山。方才这话说得多么委婉,就是说我本人是要公开合法,得到最高驻军将领允许的情况下为侦察兵们公开授课。
这个最高驻军将领当然不是指沈大将军,而是指袁翦了。也就是说人家并不瞒着袁翦偷偷摸摸,好像把公粮变了私粮似的,那太也有失大儒光明正大的身份了。
不过相对的,两个儿子就不去上公开课了,而是可以在家里开补习班,愿意来的可以报名。名义上是梅若明和梅若坚水平不够,其实就是给沈家开了方便之门,让他们可以做一点非公开的事情,毕竟家庭补习班这种事都是私人的,并没必要非得先报给袁翦知道。
沈云殊心领神会,笑道:“梅老先生赤心报国,在下真是无任钦佩。正好军中通译不足,水平亦是参差不齐,在下明日就上报袁大将军,择日请梅老先生开课。只是两位世兄既是无事,前来江浙总要与此地的读书人有些来往,若住客栈未免不便。今日既是在下先遇到老先生并两位世兄,少不得近水楼台先得月,要请到家中住几日了。舍弟也是一心向学,若能得两位世兄近前请教,实是幸事。不瞒老先生,在下虽是行伍之人,也晓得读书重要,亦想向两位世兄请教,还望两位不要嫌弃粗人。”
他说着就喊五炼:“快遣人去客栈取梅老先生的行李,速回去将园子里的书斋收拾出来,请几位入住。”
五炼不由得怔了怔。他刚才就在一边听着呢,梅汝清明明是婉拒了去沈府住啊,自己家大少爷这样,未免有点强人所难的意思了吧?
沈云殊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五炼一身好武艺,素来稳重可靠,就是在有些关节上不那么通透……
许碧偷笑了一下,起身道:“既然这样,我先回去收拾书斋。”沈云殊就是要把人“强抢”进沈家呀,这样梅汝清就不必再向人解释为何会住进沈府了——没办法,秀才遇到兵嘛,除了被抢还能怎样?
沈家这么大张旗鼓地跑去客栈搬行李,袁胜玄那边自然立刻就得了消息:“碰到了梅汝清父子?”
“是。”他派去专门盯着沈云殊的属下回道,“沈大郎带着妻子外出,似是在茶楼里认出了梅家父子,之后说了几句话,就叫人去把梅家父子的行李全部搬进了沈府。梅汝清似是有些不愿,但沈大郎说,梅汝清通晓倭语,要请他在军中为斥侯们教授倭语。”
梅汝清的大儒之名,不仅是他会做文章,还因为他自少年起就喜游历,去过不少地方。据说他走过的地方越多,就越感慨于语言不同的不便,因此自己不但学了不少地方方言,还学了夷语和北狄话,想不到如今连倭语也会说了。
可是梅汝清学倭语……袁胜玄想一想这其中的含意,就觉得心里发沉。梅汝清当年学夷语,是为了劝夷人向汉,正是他在岭南的教化之功成就了他大儒之名;学北狄话那更不用说了,是因为北狄常年为患,只不过他还没去北狄,西北就被沈家平定了,所以这北狄话大概是没用上。
那他现在又学了倭语,这只怕就代表了他本人的意思——他觉得倭寇必要为患。
梅汝清一个人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他很有些景从之人。就像司俨一道奏折上去,一串儿人跟在他后头弹其所弹一样,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总归他是能引导一股力量的,否则他又怎么会想着去娶司家一个庶女?
如今梅汝清也是一样,那就难怪沈云殊像抢什么似的把人给先弄到了自己家里。且梅汝清还是皇后的族叔,他身后还站着梅家……
袁胜玄揉了揉眉心。沈家父子最初来江浙的时候,袁家并没有很把他们放在眼里。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是忌惮沈家在西北的势力,想借袁家之手削弱他们。
开始事情也进行得十分顺利。沈家父子总共只带了五百余人,在江浙数万大军中根本掀不起浪花,甚至沈云殊自己都险些死了,若不是被冲喜救了一命……
一想到冲喜,袁胜玄就有种想咆哮的冲动。沈云殊成亲那天,袁家都在等着看好戏。袁大少奶奶从沈家回来,兴高采烈地描述沈家如何用沈云安代为拜堂,以及娶进门的许氏虽然年轻貌美,却“看着就福薄,是个守寡的命”。
结果呢?许氏进门,沈云殊的伤竟当真就好了。不仅如此,之后沈家竟还步步顺利,直到如今。袁胜玄原是个不信神佛命数的,可这会儿也忍不住要疑心一下,是不是那许氏真的命中旺夫?
“不能再拖了……”袁胜玄喃喃自语。单是一个司俨,他应付起来已经有些吃力,再加上梅汝清,朝廷对倭患必然就会重视起来。现在当然还不怕什么,但再拖下去,谁知道沈家父子又会做出什么来?
抗倭?倭寇当然是要抗的,但抗倭的只能是他们袁家,不能有沈家什么事儿!沈家这些日子,未免也过得太顺心了。
沈家的确是过得顺心,尤其是沈夫人。
“我正说要去拜访夫人,怎么倒劳动夫人登门了?”沈夫人一进客厅就笑起来,先问厅里伺候的丫鬟,“上的可是白茶?董夫人就爱这个,不爱龙井茶,可别上错了。”
丫鬟忙答道:“奴婢都记着的,是沏的白茶。”
董夫人端庄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你每日管着多少事,还要记得我最爱白茶,也未免太费心了。”
沈夫人笑道:“别的事我也不记,你就这点爱好,我记一记又何妨?你我的交情,难道我爱喝什么茶,你不记得不成?”说着还四处瞧,“怎么没带三姑娘来?上回我看她喜欢那刻葫芦,这回特地叫人从西北带了几个好的,还有些小玩艺儿,都是那边的东西,倒也有些野趣,都等着给她呢。”
董夫人脸上笑意就更深:“今儿是来给你家二少爷贺喜的,你倒惦记着她呢。”
“我不惦记她惦记谁。”说到沈云安,沈夫人也是笑得眉花眼花,“倒是安儿,只是一个秀才,说来贺喜,我就不好意思了。”
董夫人摇头道:“别说‘只是’个秀才,这却是进身之阶呢,在这上头把基础夯得实了,下头才好去应秋闱。这秋闱是最难的,自来都说乡试难,会试易,殿试更易,必得秀才做得扎实了,才好晋身。”
她娘家夫家都是正经应试出来的,说的话自然是经验之谈,认真说了一番才道:“原说要给你家二少爷荐个书院,不过听说你家大少爷请了梅家大儒在家里住着,这倒是极好。我娘家妹子就嫁在梅家族中,晓得这位梅大儒学问极是扎实,近水楼台,让二少爷多多请教,必定获益。”
沈夫人忙道:“可是我忘记了,你家跟梅家还有亲的。只是这位梅老先生性情有些——也难怪的,他原本不想来我家住,是我家大郎硬请了来的,这些日子都有几分不悦,只说要去营里给那些斥侯们教授倭语,并不肯久居。倒是他两个儿子甚是客气,与安儿倒还说得来。”
沈云殊硬请梅家父子的事儿都传遍整个杭州了,甚至还有传言说教授倭语也是他硬逼着梅大儒做的,梅大儒怕倭寇当真为患,只好答应了。
董夫人对这种无礼行径是有些不悦的,但她向来有话会在当面说,这会儿沈云殊不在,她若是批评起来就成了背后说坏话,这却有悖她的准则,便只得不谈沈云殊,道:“泥人也有三分土脾气呢。不过梅大儒是明理之人,只要二少爷诚心求学,时日久了,他自然就会接受。且梅家两位公子也都是学问扎实之人,先请教他们亦是极好的。”
沈夫人连连点头。她心里挂念的却是另一件事,见话说得差不多了就轻咳一声:“说起来,安儿自己知晓上进,我也就放心了。如今我操心的倒是他年纪也到了,这大事尚未定下来……”
这件事其实两人已然有几分心照不宣,董夫人对于沈云安一举得中秀才心里也是满意的,微微笑道:“二少爷年少有才,又自己上进,谁家得着这样的女婿不高兴呢?”
沈夫人便笑道:“若真如此,我可就要请媒人上门了。”又道,“原这些话该是我去贵府上提才是,只是我心急。若夫人觉得这样失礼,明日我再登门拜访。”
董夫人不由失笑道:“这又是何必。只消儿女们过得好,我难道还硬要挑你这个礼不成?”其实她今天的是不想来的。沈云安不过是中了秀才,送一份礼过来也就是了。正如沈夫人所说,这亲事原是该男家先登门提起的。
只不过一听说梅大儒进了沈家,董大人就力逼着她往沈家跑一趟,打听打听梅大儒在沈家究竟做什么呢。董夫人这辈子学的就是以夫为天,纵然再不情愿,也只能登了沈家的门。她一个妇人家,也不好去见梅家父子,只得托沈夫人转送一份礼。
“说起来都是亲戚,只是梅大儒如今也不见外人,我家大人也只得叫我过来了。”董夫人很知晓自己丈夫的德性,他是见了哪一边都要讨好的,梅皇后的家人自然更不能放过,更何况还有姻亲,名正言顺。
她管不了丈夫,也不想管,由得他去吧。说起来胆子小倒是不会招来大祸,至于将来董家还能不能再上一步,其实与她没有多大关系。她现在只想把最后一个女儿嫁好,然后董家有什么日子,她就过什么日子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