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才到江东没多久,就为江东接连解除了几大隐患,如今天下一片承平,国公实在是功不可没。”张昭开口道。
总得来说,张昭这个人还是挺讨人厌的,尤其是这张嘴,夸人的话里都有挖苦的意思。
似乎在说,你没来之前,啥事都没有,你一来,就激起了腥风血雨。
“我也没想到,这文人雅士集聚之地,蠢人还这么多,明明只要遵照朝廷的旨意,就可以衣食无忧,甚至大富大贵,可为啥偏偏有人这么蠢,想要铤而走险呢?”张谦叹了一口气,同时也是告诉张昭,这些人的下场是自己找的。
“道德不倡,天下不宁。为物生贪欲,贪欲生妄念,妄念即祸根,祸根必大乱!”张昭摇头晃脑说道,“这些人落得这般下场,起因便是一个贪字。现在这般结果,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张谦点了点头。
“可是在下也有一事不解。”
“哦,张公请讲。”
“凡人起了贪念就会为个人带来灾难,国公执掌天下之舵,若是起了贪念,岂不是要为国家带来灾难?”
“张公有何指教?”张谦谦虚的说道。
“老朽心中有几句冒犯之言,还望国公不要见怪。”
“我虽比不得陛下气度恢弘,却也不是听不得逆耳之言,张公请讲!”
“那就恕老朽冒昧了,近日朝廷有报刊传到江东,正文主要探讨‘礼’与‘法’的区别,其中又有言语指出,礼为强国之器,只有有利于国者方可称为合礼,敢问可是出自国公之口?”
“正是!”
“那我敢问国公,如今中原尚有大量的土地未有人耕种,国公却垂涎海外的土地,这是否是贪婪?中原之民尚未安定,国公却纵容百姓出海与荒野之民夺地,这岂是有利于国?又如何称得上合礼?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国语》有言,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 蛮夷要服,戎狄荒服,这南洋鞭长莫及之地,纵使得了些许土地,朝廷又如何约束的到?”
“张公实乃清醒之人也,在下佩服。”张谦恭敬一礼。
“不敢,老朽只是心中有所不解,不吐不快而已。”张昭赶忙回礼。
“敢问张公,族人可有从出海中获利?”
“自然,我族中子弟虽没有亲自参与远航,却也有人帮着贩卖海外物资,奇珍异兽,获利者不在少数。”张昭秉实直言,并没有遮掩之处,“只是,这是相对个人而言的,于国来说,如今大海茫茫,每次出海无有不死亡者,生者纵有暴富,死者却尸首难寻。江东妇孺每次送家中男人出海时,无有不流泪者。如今国家方定,若是以国家之力严禁出海,纵是开垦荒山,衣食也然无忧,何况对于朝廷,人口方是根本,粮食方是根基。用无数人的性命,去换取一些奇珍异宝,珊瑚翡翠,在老朽看到,只是舍弃金子,捡了粪土而已。”
“国有诤臣,社稷不失。能和张公这样的敞亮人说话,实在是生平一大快事。若是张公年轻个二十岁,我便是绑着也要把张公带到陛下面前,为治国建言献策。”
张昭连忙拱手,“国公既然这么说,想必是已经考虑过这些事情,老朽敢请国公教诲。”
“好,想必张公必然知晓公瑾离开江东也是我一力促成的,张公可知道我为何要放纵周瑜离开?”
“这……”张昭一时僵在那里,他挺想说,你们不就是贪图江东的土地钱粮,周瑜在这,你们一时半会又打不进来吗?
“我行此事,为的,不仅是争几百年国运,更有甚者,是为华夏争夺几千年族运。
我要让这天下,凡是有文的地方,皆有金篆隶书;
凡是有声的地方,皆有‘关关雎鸠’;
凡是有土的地方,皆有我华夏子民。
凡我百姓,皆可踏越千山万水,行人间堂皇正道。”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踏越千山万水,行人间堂皇正道。”张昭琢磨着张谦的话,又称赞道:“国公好志向。只可惜,老朽孤陋寡闻,只知道大汉有十三州,北有无尽草原,西面更有一大国罗马,实不知这之外还有多少土地?又有多少文明,亦有多少荒野。”
张昭对于张谦的话并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感觉到张谦无尽的豪情与大志,他很遗憾,他毕生都在钻研经书,却不知道这天下到底有多大。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
张昭的知识量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巅峰,只可惜,古人面对这个世界,就和现代人面对未知的宇宙一样……知道的越多,迷茫的也就越多。
张谦也没有骄傲,对于无穷的宇宙来说,他所多知道的两千年,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张公不知道未来的事,却应该知道过去的事情。
夏商之时,我华夏才有多少土地。
周天子分封天下,各诸侯筚路蓝缕,我华夏才得以东至大海,西至流沙。
武帝雄才大略,北靖匈奴,西设都护,迁民护疆,汉人的足迹才进一步扩大。
如今我等子孙,总不能只会啃老吧?
如今天下方定,百姓居安思危,有闯出去的动力,过几年,天下安定富裕了,怕是人们又走不动了,难道又要等到内部矛盾无法缓解的时候才想着逃出去吗?”
“武帝雄才,却也使得国力倒退,民生凋敝。”
“可是,他没把钱花在骄奢淫逸上,而是铸就了汉姓的脊梁。高祖诞下了婴儿,文景给婴儿穿上了华丽的衣服,但武帝告诉世人,这个婴儿,天能教,地能训,外人不能扰,扰者必究。”
“国公说的极是,老朽腐儒之见了。”
“张公客气了,不过既然今日张公和我提起这些事,我也有事情要劳烦张公。”
“老朽年迈,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张昭退却道。
“我看张公健硕,老当益壮,就算活不到一百,也能活到九十九,些许小事,张公手到擒来。”
张谦记得,眼前这位活的挺久的,还把孙权气的不轻,得给他加加担子。
“那老朽就借国公的吉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