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国公欲分田于百姓,看似与百姓分利,实则不然,国公可听说过,普通百姓非受人强逼而贱卖自家土地,自愿化身佃农的?”
这张谦倒是听说过,明朝之后,许多读书人一旦中了举人,就有许多人过来挂靠土地,为的就是免税。
家中有人为官,族人就敢堂而皇之的抗税。但国家从一个地方要收的税收是一定的,有的人交的少了,自然就有的人交的多了。
长此以往,穷人越来越穷,富人越来越富,而朝廷的实力和名声也每况愈下。
“眼下地多人少,世家之人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丧尽良心者,都知道善待族中佃农,所定下的赋税远低于官府,甚至于逢年过节还有礼品厚待长者及善耕之人。国公若是强行清丈土地,世家一定会先将这些人推出,到时候,连分得土地的百姓都要忌恨国公,此不为最大之难点乎?”
“可是子敕也应该知道,他们这是在慨朝廷之慷。若不是他们逃避朝廷赋税,又岂能拿出如此大的利益惠及田中佃户。”
“故而圣人言,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是圣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普通人若是苦思,定会扰乱心智,这也是我将许多书籍藏于脚下密洞之中不予寻常学子观看的原因。”
“子敕兄,受教了!”张谦拱手道。
“不敢!”秦宓知道,今日他说出这番话后,与张谦的关系定然不像以前那般无间。不过他本来就是心性豁达,仗义执言之人,虽然他的言论掺杂了个人私利,不过也是为了蜀中的长治久安。
张谦是个很有作为的人,可是很有作为的人更容易犯下大错。
就比如王莽,他在建国元年,就把天下的土地改名王田,也就一切土地国有化,并禁止百姓买卖。
很多政策在后世看来绝对是先进而且睿智的,但是就因此,得罪了太多的利益集团。
从一个“圣人”逐渐变成“独夫”,最后惨遭失败。
“不知国公可愿收回心意?”秦宓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瞒子敕说,我此来一是为刘璋封爵,二来则是忙中偷闲,携内子回家探亲,并无清丈土地之意,尔等多心了。”张谦轻松的说道。
秦宓微微一笑,内心却是不大相信。
“再者,我现在只负责兵部事宜,另外,和子敕一样,管着一个学校,这民间的事,我可以向陛下建议,却不能直接插手。刚才和子敕争论,只是因为心中有所不平,并非要执意分田。”
秦宓还是半信半疑。
“子敕不久就要前往洛阳,不如将刚才与我所说之言写成一份奏折进献给陛下,言说利弊。陛下一向仁义,定会妥善处置。只是——”张谦突然停顿了一下。
“只是什么?”
“只是清丈土地事关陛下登基,年后改元第一道国策,蜀中上下官吏世家或有藏私,但最好不要公开反对,至少要表个态度。”
张谦的意思是,你们至少让官府像模像样来量几亩地。
“国公心怀百姓,洞晓事理,此为蜀中百姓之福也!”秦宓听到张谦这话,最终信任无疑。
“身处凡俗许事烦,难得糊涂少清闲。几分耕耘几收获,几度辛苦几甘甜。”张谦背过身看着山下的一切,不仅吟诵了一句。
秦宓刚想赞誉两句,邓旻已经匆匆赶来,说道:“国公,子敕先生,笔墨都准备好了!”
“哦,那我等就要瞻仰国公的好词佳句了,国公出口成章,想必下手定然不凡。”
“哪里哪里!”张谦摆了摆手,几人一起离开凉亭。
藏书阁门口,桌案笔墨皆以备齐,更有不少学子驻足观看。
张谦摇了摇头,那四句终究不合此时的心境,不配写出,于是笔提在半空,一时愣在那里。
“国公,请!”秦宓开口道。
“好!”张谦答应一声,左右挽住衣袖,一时间笔走龙蛇。
“书山有路勤为径!”
“学海无涯苦作舟!”
秦宓邓旻两人分别念道。
“好啊,国公爷此句,当为醒世格言,为众学子塌前警句。”又有夫子赞誉道。
张谦看了看自己的字,确实进步了不少,也颇为满意,对着众人拱手致谢。
“国公的两句挂于藏书阁前,不如以后这藏书阁就叫定公阁吧!”有夫子提议道,不少人随即附和。
亦有人开口:“国公尊名,挂于一藏书阁前未免小气,我看不如挂在书院前,至于此处,就叫文昌阁吧!”
“好!”众人呼应道。
张谦此时将自己的名与字发挥到了极致,可是众人极尽夸耀之词,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就此作罢。
“子敕兄,书院定还有许多要事,我就不多耽搁了,等到了洛阳,我一定亲自设宴款待。”张谦怕自己本性暴露,笑出猪叫声,于是拱手请辞。
“国公诸事繁忙,是我等耽误了国公才是,国公一路保重!我等恭送国公。”众人说道。
几人欲送张谦下山,却被张谦阻拦,“此地我并不陌生,况且有护卫一路相送,就不劳烦诸位了。”
“告辞!”
“珍重!”
见天色渐黑,张谦和邓旻及随行之人就快步下山,却在半路又遇一故人。
黄权,黄公衡。
黄权带着长子正于顽石上休憩,见到张谦等人经过,连忙起身致敬。
张谦不由得停下脚步,“公衡先生何故在此?”
“在下特带犬子前来求学,不料在此遇到国公。”黄权连忙拱手。
张谦打量了眼黄崇,开口道:“昔日的稚嫩少年,如今已是偏偏公子,公衡先生生了个好儿子啊!”
张谦才不相信,自己刚刚来到涪城,他就带着儿子来求学, 还刚好有偶遇。
张谦听说过一句话,你所认为的每一次巧合,都是别人的精心谋划。
以张谦的性格,当初黄权屡次拒绝他的橄榄枝,那现在张谦虽然不会刻意针对,却也不会破格给他什么提拔。
天下有才之士多了,不差黄权一个。
不过看到黄崇,张谦决定再给黄权一个机会。
“昔日与公衡先生相谈蜀中之发展,多有补益,不知今日公衡先生可还有治蜀之良策?”
张谦的话里显然是带了一丝讽刺的意味的,不过黄权却甘之如饴:“如蒙国公不弃,权愿效犬马之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