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以仁治天下者,不绝人之祀。刘皇叔既是仁义之人,又何必做出如此天怒人怨的事情?”
王粲没有回头,却也能感觉到身后之人握紧了拳头。
“你觉得此事需要我家主公吩咐吗?”张谦问道。
这倒不是谎话,就和曹丕篡汉,有华歆这种投机之人恨不得斩下刘协的妻子以表示忠心一样。此时此刻,有大把的人想要拿曹家之人的性命向刘备表示对大汉的忠心。
而这些人之中,最多的就是原本曹魏的官吏。
若不是张谦出手,恐怕曹植现在不死也被人逼疯了。
至于曹家夏侯家的祖坟,大把的人愿意将其挫骨扬灰,以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
“曾经,曹丕没有离开邺城之前,我们给过他机会了。”张谦说道。
如果那时曹丕真的交出了天子,曹家夏侯家的人只要愿意投降,都能有个好结果。甚至是曹丕,都有可能活着……
但是天子死了,世人需要一个宣泄口,刘备也需要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这个愤怒,不发泄在死人身上,就要发泄在活人身上。
“所以现在,交出曹丕的尸体是你们唯一的选择。”张谦再次说道。
“难道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王粲似是祈求。
“没有。念在往日的交情,我可以给你们一个保证:第一,我们不会鞭尸曝尸;第二,你们把曹丕的尸体送过来,我帮你们保住先人的坟墓。”张谦起身,“我出去一下,给你们一点时间考虑。”
张谦出帐后,屋内只剩下三人。
“这家伙还是这么讨厌,气死我了!”周不疑先行开口说道。
王粲则是看向另外一人,正是曹冲,此番看似王粲与张谦谈判,事实上,曹冲一直在王粲背上比划。
曹冲这几年正是快速长个子的时候,五官也清瘦了许多,此次来到这里,一是避免王粲大事无法做决定,二来,也未尝不是存了再见张谦一面的心思。
“亏仓舒还心心念念着这个昔日的老师,结果他眼睛瞎了也就算了,心还这么黑,就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你闭嘴!”王粲怒视了周不疑一眼。
“侯爷,先生想必已经认出你来了,只不过有些事情,他恐怕也无能为力。”王粲安慰道,刚才张谦提到“兔子乌龟”,就说明他认出了周不疑。连只见了一面的周不疑,张谦都能认出来,那与他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曹冲,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张谦说话的时候,故意不看曹冲,不正是为了避免露出破绽吗?还有,张谦此时离开,不就是为了给他们讨论的机会。
周不疑嘴一歪,又对着王粲瞪了回来。真当他不知道这些啊?只是他故作不知,嘴上乱骂一通,免得曹冲触景伤情罢了。
“仲宣先生,我省得的。”曹冲脸上涂了一层灰,表情有些落寞。
“那先王尸体的事?”王粲吞吞吐吐说道,或许他不该让曹冲跟着来的,可是既然来了,这种决定就必须落在他身上。
曹冲沉默了许久。
“一会我们三人合力,把张谦绑了,看他放不放于禁将军!”周不疑开口道。
“你闭嘴!”
“哶!”周不疑冲着王粲做了个鬼脸。
王粲拉下脸,他只喜欢听驴叫,不喜欢听羊叫。
“其实我还有办法!”周不疑得意的说道。
“正经点的。”
“正经的不能再正经了,我们只需要找一具样貌身形差不多的尸体,给他们送来,他们只是想和刘备有个交代,我们让他们有个交代不就行了吗?”周不疑说完,王粲看向曹冲,因为这的确是个办法,毕竟这么多天过去,尸体也不那么完整,模样不清晰也很正常。
曹冲摇了摇头,说道:“我二哥活着的时候已经享遍了人间富贵,死后没理由再让别人替他受苦。而且,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张谦才重新回来,看上去还颇为着急的模样。
“怎么样,你们考虑的如何?”张谦问道。
“我可以替少主公答应先生,不过如果少主公直接把兄长的尸体交出,恐怕难以服众,所以,必须采用一些策略。”王粲说道。
“请讲!”张谦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回去之后,我会劝少主公,为了避免先王尸体沉落大海,魂魄不能回到故乡,所以会在海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下去。只要先生能够如约放于禁将军归来,我们走的时候便会把藏尸的地方告诉先生。”
张谦点了点头,“我答应了!”
张谦这么爽快倒是让王粲一愣。
“先生难道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我看人的眼光从来不会错,我相信仲宣先生的人品。”张谦并不担心他们骗人,毕竟曹冲不忍心另找别人的尸体,可是张谦忍心啊。如果到时候埋的不是曹丕的尸体,或者根本就没有埋尸体,张谦沿途随便找一具,拉回洛阳就行了,毕竟撒上石灰谁能认出模样?
王粲心想,也是,自己的儿子还在对方那里呢!
幸好曹冲没听周不疑的,否则倒霉的就是自个儿子了。
“当然了,你们想要我先放人,也必须先做出点诚意。天子六玺,先送五个过来,见到玉玺后,我自会放人。等你们都上了船,再把最后一块玉玺交给我的人。”
“这是自然。”王粲稍作思考,便答应了下来。
正事商议完毕后,王粲三人很快就起身准备离开。
张谦再说道:“仲宣先生,我最后留你一次。海上风浪不同于江河,周瑜熟悉水战,又精通海航,方才冒险一试,你们一群旱鸭子,此行怕是九死一生。只要你们愿意留下,虽然大富大贵我不敢保证,但给你们一块落脚的地方,不受外人打扰还是能做到的。记住,我说的是跟你们一条船上的每一个人。”
“多谢先生一片美意。只是船上的人大多见惯了山顶的风景,再让他们生活在山脚下,恐怕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是吗?那希望我这刚刚踏上山顶的人也能见证那份美好。”
“粲恐怕先生品味不到那份美好。”王粲摇了摇头。
“哦,为什么?”
“因为庸人只会享受‘一览众山小’的快感,而先生才会懂得‘高处不胜寒’的恐惧。对于能写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先生,当他爬上人世这座大山时,心中自然会出现一座更大的山值得去攀爬。”
“仲宣先生,一路走好!”
“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