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道姑闻言停步,猛地转身却并没有作答,而是冲着崔翊君道:“崔氏,你在他手下能走多少招?”她指向了我。
崔翊君面露难色,踌躇了片刻还是一脸认真的答道:“这个……妾身可没办法回答道长,妾身能走几招,主要得看、看我家老爷当时的心情好不好……”
凤凰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那边年长道姑身形一顿,似乎是僵住了:“你!……”
“啊!”道姑群中忽然又发出一声尖叫,既打断了年长道姑的怒气,又吸引了诸人的注意力。只见刚才和崔翊君交过手的道姑谢玉宁,不知何时脸上的面纱少了下半截,露出一张鲜艳的、微微张开的樱桃小嘴,着实是个美人。面纱断口平正整齐,分明是被利器削断的。年长道姑看了一眼,似乎一腔怒火都被堵在了嘴里,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名号也不报了,掉头转身便走。
待她们走出了庄子,我才笑着看了崔翊君一眼,道:“翊君真是是好剑法。”
崔翊君朝我嫣然一笑,然后转脸问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出声的姓陈的姑娘道:“陈姑娘,只是切磋,没有见血,没问题吧?”
我有些惊讶,原本让崔翊君动手之时,我就想过若是惹恼了这里的主人该怎么办的问题,实在不行这病不看了,回家就是。我当时感觉崔翊君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是和我一致的,她对于我的指令没有犹豫也没有顾忌——原来她不是豁出去了,而是知道这边的底线,她完美的身手替我出了气,还没耽误我的事。
只不过……姓陈的姑娘一直眯着眼睛看着锦星派离去的方向没有吱声。过了好一会儿,连凤凰都有些紧张了,她才慢悠悠的开口道:“确实没有血腥味。不过刚才谢道长是怎么回事?”
我翻了翻白眼,咬着嘴唇又忍不住想笑,敢情这小娘们一直是在尝试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来着。崔翊君则笑道:“刚才比武切磋时,谢道长面纱不小心弄丢了,可能是面纱料子太贵,她有些心疼吧。”
姓陈的姑娘点了点头,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她先是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药囊,朝一直在观战的孙厉一抛。她不知道是眼神不好使还是手劲不够,扔的药囊离孙厉尚有数米远就开始下坠。孙厉反应也是极快,伸长那根乌黑的棒子接了一下,那药囊便似粘在了棍子之上不动不晃,孙厉再一抽手,药囊便拿在了手上。姓陈的姑娘道:“孙大侠,神医大人说,药怎么用你是知道的,他希望下次见到你至少能隔得久一点。”
孙厉哈哈一笑,拱手道:“汤神医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孙某谢过陈姑娘的恩德。”姓陈的姑娘叹了口气,没有回他。孙厉收好了药,看了一眼崔翊君,朝我拱手道:“崔家人孙某向来是极佩服的。尊夫人武功便已经如此,先生武功如何真是让人不敢想象。”
崔翊君脸色一变,正想出言辩解。我却朝她微微摆了摆手,自己向孙厉回了礼,诚恳道:“孙大侠过谦了,若是哪天伤好了,得空了,李某在寒舍敬候孙大侠大驾。李某只怕自己武功低微,孙大侠会失望。”
孙厉大笑:“先生如此自谦,真是空有狂徒之名,不过孙某可不信你的武功也是虚名。再会!”孙厉出言告辞,走之前又朝着姓陈的姑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却一眼看也没看向黄老爷一行人。他前脚刚走,方才一直在安静看戏的黄老爷那边又聒噪起来:“姑娘,该我家老爷进去了罢?”
姓陈的姑娘眯着眼睛转向了那边,道:“我家神医大人说了,黄老爷的问题,他无能为力,还请黄老爷莫要再等了,也不要再来了。神医大人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惹恼了他……”
黄老爷那边那个凶戾的年轻人喝道:“那又怎样!你们别他妈的给脸不要……哎呀!”黄老爷忽然站起来狠狠的给了那人一巴掌,那人顿时便蔫了。黄老爷也没再说话,只黑着脸自己朝院外走去,一行人呼啦啦的,不过片刻后便走了个干净。
姓陈的姑娘轻哼了一声,目光开始转向我们,指了指我和夏烟道:“二位请随我来。”
崔翊君大喜,我却有些莫名其妙,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过我们这一行人,求医的是我。对方看出夏烟身体状态不佳也就罢了,我皱眉道:“我进去做什么?”这话一出家里的三个姑娘都有些困惑,不过她们倒是都学乖了,都没有插嘴。
姓陈的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夏烟道:“神医大人说,这位姑娘的身子只需简单调理数日便好,寻常大夫也能看,没必要来我正元庄。诸位这就请回吧。”她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要进门离去。
我一愣,只觉这神医门下的姑娘还真是脾气大得很,一句质疑都不能有,随随便便就赶人。崔翊君连忙上前数步轻轻的拉住了姓陈的姑娘的衣角,赔笑道:“妹妹还请留步,我家老爷不过是不懂这里的规矩罢了。”她连连朝着我打眼色,“老爷,老爷,您就陪夏烟妹妹走一趟好啦。”
我本来就只是问问,神医既然精准点名了,我当然是要进去的。只不过我若进去,凤凰便离了我的眼,我有心想再问一句能不能都进去,但想着方才一直在外面等候的诸人,估摸说了也是白说。夏烟的脸色很不好看,拉着我的衣袖小声道:“老爷,要不我们就不进去了,里面、里面挺吓人的,再说把小姐丢在外面也不好……”
我原本就有些犹豫,但见她神色惨淡,这话也是孩子气十足,便笑道:“这是什么话,这不是还有翊君看着么。你跟我走吧。”我叮嘱了崔翊君和凤凰几句,凤凰撅了嘴颇觉不快,抱怨今天这一趟太无聊……
崔翊君没有多话,只给我丢了个让我放心的眼神。我料想外院已经再也没有旁人,这院子看上去也不大,若有变故,她只需大声示警我转眼便能出来,倒也心安了数分。那边姓陈的姑娘已经进了门,只不过门并没有掩上。我连忙携着夏烟一起紧跟着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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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夏烟前脚刚进门,门后便走出来另外一个小姑娘,朝我伸手让我解剑。我颇有些不快,只觉得这里规矩可是真多,不过既然是来求医又不是来厮杀,带着剑进去确实不好看。我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信不过,把岁月剑丢给了门外的崔翊君。
我有心再叮嘱几句,又觉得有些着迹了,她手里有寒霜剑,又知道我对岁月剑的忌讳,我也没必要再唠叨。只是话虽如此,我生平身边跟随我最久的人和物都离了眼,让我仍旧有些踌躇。我隔着门瞧了她一眼,她朝我点了点头。我心中微安,不再纠结,携着夏烟进去了。
进门之后,那个小姑娘立刻便把门给掩上了,在我身前走路的姓陈的姑娘并未回头,只是慢吞吞的往前走。我微微皱眉,夏烟却看上去有些紧张。我只好伸出一只手,借着长袖的遮掩,偷偷的抓住了她冰凉的小手。我着实有些不解,看个病而已,她在害怕什么?
内院看上去并不是很大,也没看到什么病人,只有几个同样身着浅绿色衣裙的丫鬟偶尔出入于四周的房间。院子里安静的很,连丫鬟们走路的步子都是极轻的,只不过我确实感觉到了不一样。我逐渐放慢了脚步,缓缓凝神探查。果不其然,我能感觉内院左右共八个房间起码六个都有人,但气息都极其的微弱。
夏烟抓着我的手,可能也感觉到了从我身上的戒备之意。她凑到我耳边,小声的告诉我:“老爷……刚才,右侧第二个房间里,流出来好多血!”我心中一凛,原来她怕的是这个,我调转注意力移向她所说的那个房间,仍旧能够感觉到那个房间有数个气息。其中有一个气息平稳悠长,虽然也有些虚弱,但比别的房间又好的多了。
我没感觉到还有其他的异常,但很快便发现姓陈的姑娘静静的站在内院正中的一扇门前,眼睛大大的没有眯着,似乎并没有在意我慢吞吞的挪步,而是在等待我们:“你们既然不想找神医大人,现在就出去罢。”
我刚想再糊弄几句,忽然似乎听到一声,不对,数声微弱的凄惨的嚎叫传入我的耳中。那声音不大,但仍旧能感觉到其中饱含的惨烈折磨和无尽苦楚,那种虚弱得哀嚎都无法挤出喉咙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我一怔,脑子里似乎逐渐聒噪了起来,仿佛有无数细微弱小的存在,从四面八方涌来,围绕在我眼前、身侧、身后、甚至脚下。我心中一惊,但却并未感觉到恐惧和不适,只是觉得有些难以名状的古怪,分明和遭遇傀儡不一样。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心中的戒备又加深数分,迟疑道:“这是……”
姓陈的姑娘面上仍旧不动分毫:“你也认识宋大侠?”
嗯?这是谁?我忽然感觉到脑海中的聒噪逐渐平复了下来,右侧第二房间的门忽然开了,从中先是出来了两个浅绿衣裙的侍女,然后便又有一个高大却有些消瘦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我之前感觉到的那个平稳悠长的气息。那人一身灰白长衫,年纪约莫不到三十,面目惨白然线条分明,如刀刻斧凿一般;一双眼睛却极是犀利有神采,竟比之前见过的美男子“马尚风”还要帅上几分。
那人一出门便和我对上了一眼,略微惊讶之后立即便朝我颔首一笑,然后便转向姓陈的姑娘道:“陈姑娘,汤神医眼下可有空闲?宋某正欲向先生辞行。”
姓陈的姑娘眼睛眯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宋大侠,神医大人还在会客,但他早就吩咐过我们了,特许宋大侠痊愈之后留在正元庄调理好身子。神医大人说过要让你武功恢复如初。”
宋姓男子道:“请姑娘代宋某回复汤神医,先生活命大恩,宋某粉身难报。只是先生托宋某之事,宋某却无能为力,深感惭愧,实在不敢再厚颜待在此地。”
左侧第三个房间中传出微弱的声音:“宋大侠,老朽恭喜你伤愈。这次蒙你援手大恩,老朽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一二,来日等老朽出了这间屋子……”
宋姓男子提高了一些音量打断对方道:“乔老伯就不用跟宋某客气啦,我刚出这间屋子,自然是知道这一关有多难熬,老伯有什么话出来咱们慢慢再叙可好?哈哈。”
右侧第一间屋子里又有人道:“汤神医让咱们去办的,不过只是一些小事,宋大侠若有不便,不妨告诉我老赵,老赵帮你办妥帖了!”
右边第三间屋子里则有人道:“老赵你可别瞎吹了,宋大侠都办不了的事,你有几分本事去办,也不瞧瞧自己有多少斤两……宋大侠,若有差遣,我等自当赴汤蹈火,就算一个人办不了,大伙儿一起合力想想办法,总归是能办的……”
宋姓男子哈哈大笑,道:“诸位莫要再说话了,多多保重,好好撑过这一关,我和孙兄弟在望山楼给诸位接风洗尘!”孙兄?敢情刚才孙厉在外面是在等他?那他为什么拿了药又走了?
几件屋子都传出叫好声,乔老伯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次我们几个是赶不上后天的陌上芳菲的义演了。”
有人道:“是啊,真是可惜,倾国倾城都是不可不瞧的绝世美人呐。”
果然,男人们一说到女人,无论老少都忍不住讨论了几句,院子里艰难的气氛也欢快了不少。姓陈的姑娘轻咳了一声之后,各个房间便都住了嘴。这个时候忽然左侧的最后一间屋里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诸位都这么对女人有研究,怎么会都栽在那个妖女手里呢?”
这话一出,场上顿时无人应答。过了良久,宋姓男子长叹了一口气,道:“此事皆是宋某的过错,累的诸位都白遭了这场罪……”
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又道:“此事本赖不着宋大侠,若无宋大侠出手,咱们此刻只怕都已死无葬身之地矣。”
右侧第一间屋子里的人道:“茅老八,我们本来和那妖女无冤无仇,若不是你,我们怎么会招惹到那个妖女?你真要有本事,就该自己拿下妖女报仇,我等分明就是受了池鱼之灾。幸亏有宋大侠出手相助,不然也根本撑不到来正元庄找汤神医,想受这场罪只怕都没有机会了。”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这妖女这些年江湖上罕见其踪迹,茅某寻觅多年,终于在樊阳城外盯上了她。茅某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独力一搏,却没成想你这蠢人,见色起意……”
“你放屁!……”这两人也不知道隔了多远隔了几扇门,就这样提着气吵了起来。我反正站在内院中央都听得不太清楚,只知道大约都是粗俗的咒骂。姓陈的姑娘冷笑道:“你们再把气力浪费在吵架上面,想从屋子里出去,只怕还要再多待一个月。神医大人说了,你们几个本月十五之前若是还没好,就把你们都轰出去自生自灭。”
这两个房间顿时没了声息。过了一会,右边第三间屋子那人道:“这事其实也赖不着老赵,谁能想到那个妖女还会操纵傀儡呢……”
什么?!操纵傀儡?我不由大惊,当即便想出声询问。“好像不太对……”那个宋姓男子忽然开了口,“傀儡的传闻我也听说过一些,似乎和那天看到的不太一样。”他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后才又叹气道:“看来樊阳城的傀儡传闻是真的,可惜卢将军已经不在樊阳了……”
我有心想和他聊聊,但感觉傀儡一事并不是三两句能讲明白的,又何况是在这样的场合,我也不想再耽误时间。宋姓男子又客套了几句和诸人道别,然后还问了陈姓姑娘关于孙厉的去向,最后走过我身侧,打量了我几眼,却并未开口。我一时苦无借口,这搭讪男人我不专业呀。倒是夏烟看出来了我的目的,小声提醒了我一句:“老爷,孙厉。”
我暗骂自己反应慢,赶紧上前一步拱手道:“宋大侠留步。请问宋大侠和孙厉孙大侠怎么称呼。”
宋姓男子停了步,也拱了拱手道:“孙厉是我好友。敢问阁下是?”
我报了姓名,四周的房间里顿时便有一些微弱的聒噪,“你……你就是那个当日在八角巷一吼惊半城的那个?”这个声音有些尖锐又有些颤抖,是从左边最后一间房间里传出来的,又是那个茅老八。
我暗暗皱眉,但面上却不动分毫:“正是在下。”
那个茅老八的声音又逐渐微弱了下去:“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物……”
我问道:“这位仁兄可是认得我的?”
茅老八喃喃道:“不认得。我怎么可能认得李大侠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没有再说话了。
这几句话莫名其妙,有气无力之中竟然还夹杂着几分怨气,我却分明不记得我认识这么一个姓茅的。这个问题我来不及细想,那个宋姓男子眼中一闪,拱手道:“原来是樊阳半城先生当面,久仰了。我孙兄弟怎么了?”
我笑道:“之前在外院和孙大侠聊了几句,他说要去我家找我比武,还说要带一位姓宋的朋友一起过来……”
宋姓男子皱了皱眉,道:“孙兄弟这……”他不过片刻,眉头就已舒展,“孙兄弟既然说了,那宋某到时候便一同上门拜访半城先生便是。只不过宋某功夫粗浅,怕是要让先生失望。”
我笑道:“没事没事。呃,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宋大侠和孙大侠愿一同来我家做客,寒舍可谓蓬荜生辉……”我忽然凑近了他,小声说了两个字:“傀儡。”
宋姓男子眼神再闪,点头道:“先生实在是客气了,再过些时日,等我孙兄弟伤愈,宋某便一同上门来拜访先生。”他朝着我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便大步出门去了。
这人形象好,气质谈吐颇为潇洒,从气息来看,估摸武功也是不俗。宋姓似乎不是什么世家,没想到江湖中还有这样的人物。呃,只可惜刚才和他说了这么几句,却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罢了,无论是等下出门去问崔翊君,还是等过些时日孙厉和他上门了再问也不迟。
不过经过这么一打岔,刚才紧张戒备的气氛似乎都消散了不少,夏烟也镇定安宁了许多,手也逐渐有了温度。只是那姓陈的姑娘仍旧站在最中间的那扇门前不动也不说话。我与夏烟和隔着数米相对站了半晌,仍旧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她没有眯起眼睛,想来也根本没有看我。
凤凰和崔翊君还在外面等我,我不想再耽搁太久。我轻咳一声,正欲开口,陈姓姑娘身后那扇门忽然开了,从中走出来一个白衣女子,面色惨淡中带着几丝不太健康的嫣红——正是先我进去的玄机子。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打招呼,又怕姓陈的姑娘怀疑我“采补”过人家,索性板起了脸目不斜视,还冷哼了一声。
玄机子看上去却有些慌乱,咱们本来也有过节,目前看来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修复好的,眼下吓唬吓唬她倒也不坏——她什么话都没说便匆匆的离去了。这个时候姓陈的姑娘才微微侧身,让开了路。敢情刚才是一直在等玄机子出来,这小娘皮倒是说句话啊。
我刚踏进那扇门一步,那陈姓姑娘这时候又开口了,道:“进去之后上楼右手第一间房间,走错了恐有性命之虞,半城先生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