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看上去颇为困惑,她不解道:“这个群英会,打赢了会有奖励么?今天那位卢家的哥哥是在求哥哥去打么?那哥哥就去打一场好了,反正我也不觉得哥哥会输。”
崔翊君微微一笑,道:“卢家向来财大气粗,胜者自是奖励不菲。败者也会奉上路费伤药费等,总不会让双方吃亏。老爷若要约战,可得好好选一个对手了。对手若是太弱,未必会接受约战。老爷之前大败肇郡三虎,在江湖上名声大震,是以至今也没有人来主动约战老爷。江湖上不怕死的人或许不少,但公开比武不怕输的只怕就很难找了。”
我当然知道原因不可能只是“不怕输”三个字,卢家当初为了让卢文炼在我这里好好长大,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帮我驱散了大部分江湖人士。搞不好去望山楼约战的人也不少,但卢文灼愣是一个字也没提。如今文炼已经离去,卢家不用再花心思帮我挡刀了。
我也笑了笑,道:“我也不认识几个江湖人,总不能再去找肇郡和天门派的麻烦。我看……”我忽然看着崔翊君愣住了,她也似乎吓了一跳,眼神开始躲闪。我邪魅一笑,道:“我看不如我就去望山楼约战一下崔家的十三小姐好了。不知道崔小姐答不答应?”
凤凰先是一怔,然后便跳起来叫好拍手。崔翊君红晕满面的啐了我一口,道:“老爷就知道胡说八道作弄我。卢家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这种约战不可能作数的。”
“老爷……”夏烟却忽然又开了口,她一直也没有笑。她认真的看着我,但语气却有些犹豫道:“文灼公子是不是已经告诉老爷应该找谁约战了?”
诸人均闻言侧目,我飞快的搜索了一下卢文灼跟我说过的话,仍旧有些摸不着头脑。夏烟见我不解,说话声音又低了三分:“是穆掌柜说的,他说文灼公子先送了信给关东豪门沈家,请沈家照料一下彭大侠的家人。卢家这边,文灼公子的父亲,卢四爷亲自出面,请了文烽公子出马,前些日子带了人去关东了。”
“啊!”我一拍脑袋,颇感恍然,“不在樊阳的卢文烽!可是这……”我心念电转,脑子里也变得亮堂了起来:卢文灼毫无疑问的是在给我示警,甚至还给我安排了好了近期的退路。他是卢文烽的兄弟,只要他想办法让他父亲又或者是卢家其他的长辈做主,这事就可以订下来,用卢家帮我挡却一波危机,再借口卢文烽还在外地,可以把这个期限拖长一些。
我当即看了一眼崔翊君,她也正好回看过来,她的眼神里也若有所悟。我问道:“群英会的邀约,一般能订多久?”
崔翊君道:“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如果说订约双方都不在樊阳的话,三方沟通颇需要一些时日,再加上群英会也要提前安排好场地,在江湖市井散播消息,极少有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再快也需十来日。”
也就是说,群英会其实也就是一场秀,订约双方需要谈妥,也都需要和作为组织者的卢家谈好,然后还有一些审查流程,如果不符合标准可能还要先通过门槛人的考较。一切确定好之后,卢家还要做一定程度的宣发。以当前时代的信息交换速度来说,十来日已经是相当快的了。
我朝崔翊君点了点头,崔翊君却示意我看一眼凤凰。我顿时也明白了,夏烟年纪大一些或许已经猜到了有危机暗藏,但凤凰还年幼无觉,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只会让她不安。我丢了个眼神给夏烟,然后哈哈一笑,道:“这群英会也真是够磨叽的,打一场还挺费工夫。”
凤凰估摸着也是这么想的,嘟着嘴道:“那还不如那些来咱们家比武的人呢,来了就打,多痛快。”
“你啊,小小年纪就满脑子想着和人打架。”我不由的想起了文炼,家里实在也没有比他更适合给凤凰当对手了。我不敢提这茬,又笑道:“这卢文烽武功平平,我找他约战那不是欺负人么,还不如让翊君去和他打一场。”
崔翊君也笑道:“卢文烽确实不以武功见长,但和卢文灼一样,是卢家这一辈难得的人才。老爷若是真和他约战,好好点拨一下他的武功也是好的。”
这话说的我跟什么武林名宿武学宗师似的,我下意识咧嘴一笑,崔翊君又把一颗剥好的葡萄送到我嘴边。凤凰哼了一声,道:“姐姐还有故事没有?群英会里应该有不少故事吧。”
崔翊君手上不停,飞快的又剥好一颗送到了凤凰嘴边,道:“群英会办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故事不少,还有不少佳话流传……”她笑语吟吟,轻言细语的继续给凤凰讲群英会的比武故事,凤凰听得悠然神往。
我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着卢文灼跟我说的话,除了我和凤凰的身份问题,我着实想不到还有别的、需要示警的危机。这个危机究竟会落到何处,所有的思索和分析都不过只是猜测罢了。我思绪转的飞快,但今天精神紧绷了一整天,到了此刻人终于逐渐松懈了起来。在我陷入梦乡的前一刻,我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和这个时代的人说话真累啊,全他妈的都是哑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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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我感觉自己躺在床上,似乎是在睡觉。我尝试睁开眼睛,仍旧是是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我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却发现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这种感觉我让我有些心慌,但又有些莫名的熟悉。
我定了定神,尝试开始挪动身子,我发现我能感觉到手足的存在,但它们似乎并不听我的使唤。我张开嘴,想大喊却出不了声。我努力压制住心中的不安,安慰自己这不过是陷入梦魇中罢了,也就是俗称的鬼压床,这是因为神智已经清醒而肌肉神经却还没醒的缘故。没事的,没事的……等等就好了,等等就好了……
诶?等等,鬼压床?肌肉神经?啊……我逐渐想起来了,我读过大学,我三十多岁,我结婚了,我有妻子,我还有一个孩子。孩子?!等等,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叫什么来着?咦?我自己叫什么来着?我脑子感觉似乎被什么东西搅动了起来,不停的搅,不停的转,我感觉到天旋地转,我感觉到山崩海啸,我感觉到……一片混乱,和让人疯狂,让人崩溃,让人无法自抑的痛楚。我忍不住从心底,从灵魂深处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
“啊……”
我感觉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能听到的只有这一声微弱的、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呻吟。我甚至怀疑只有我自己才听得到。不过好在这一声喊完之后,我脑子里虽然仍旧混沌,但痛楚却减轻了不少。
“啊!”
我忽然又听到了一声年轻的、清脆的声音:“你醒了?公子你醒了!”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在漫漫的黑暗之中,这把娇嫩的嗓音仿佛如一道皎洁的月光照进了我的心里。啊……原来除了脑子,我的耳朵真的还在工作。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我感觉到眼前似乎亮堂了起来,但我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觉得能感觉到光,能感觉到一片暗红,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体影线。“公子,你还好吗?公子?”
那个女孩子似乎是在我眼前扬了扬手,但我无法给她任何的回应。“可是我明明听到声音了啊。”女孩儿的声音有一些沮丧,不过很快她便平静了下来。“公子你若真醒了,也别着急。我爹爹说你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按理说你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醒的……可能是我太心急了吧。”
我没有办法判断出女孩儿的年纪,但觉得应该至少有十来岁了吧。这女孩儿声音软糯,语气轻柔,让我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头脑中的风暴也似乎慢慢的趋于平静。我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只依稀记得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我记得自己读过书,上过学,大学毕业后步入社会,结婚生子。
我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情况,是睡梦吗?还是出了事故?这个女孩儿明显不是我的妻子,也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可是……我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呢?我一旦想努力搜索自己的个人信息,脑子里的风暴似乎又有开始蠢动的趋势,但再多想片刻便疼痛的无法再继续。
我努力放空自己,平抚脑海中的风暴。身边的女孩儿,也似乎陷入了沉默。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又持续了多久。终于又听到那个女孩儿一声轻轻地叹息:“李家哥哥,你可千万要好起来啊……我,我还有三年就及笄了……你说过等我及笄了,你要带我出去玩儿,带我去看落日原的树海,去看渤洲湾的海潮,去赶野鬼城的夜市……还要教我修习内功和剑法的……”
什么?这都什么地方,我一个都没听过!及笄?是十五岁吗?这是什么时代的用词啊?还有内功?剑法?!我的天,这个梦可真有意思,看来是最近武侠小说看太多了。
“你……你是想娶我吗?”
啥?小姑娘,我已经结婚了啊。你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小,那么柔弱,我老婆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你打不过她的——
“那你去找爹爹求亲好不好?我看爹爹挺看重你的,他一定会答应的。那样你带我去玩就方便啦。”
“你要是娶了我,我、我娘说成了亲就可以、可以生娃娃了。到时候,我给你生娃娃好不好?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等等,孩子?男孩?女孩?这个问题忽然像在我混沌不堪的脑海里划开了一道口子,我感觉有无数说不清楚的东西从中翻涌而来,我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喊出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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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老爷!老爷!”
我听到一声声急切慌乱的呼喊,终于猛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三张花朵一般的俏脸。中间的凤凰笑得眉眼弯弯的,眼泪却扑簌簌的流淌成了线。左首的崔翊君抱着我的胳膊,表情凝重,但仍旧难掩惊慌。右下方的夏烟则一只手捂住了嘴,眼睛也是红红目泛泪光。
“咦?这是……”
凤凰把脸埋了上来,呜咽道:“哥哥,你总算是醒了。”我大惑不解,尤其是她埋首上来的姿势真的很奇怪。我眼神一扫,发现原来她的两只手被我紧紧的握住了。我吃了一惊,连忙松开了她,她顺手就搂上了我的脖子。“哥哥,你吓死我了!”
我轻抚着凤凰的后背,左右各看了一眼,笑道:“这是怎么了?啊……”我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顿时又愣住了。
“我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夏烟忧心忡忡道:“老爷你这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上回也是在家午睡,晴姑娘当时也在场,还被你……”呃,这个可别再说了。我脸上有些火辣,赶紧挥手打断了她。
崔翊君也是满脸担心,问道:“老爷梦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顿时问的我一愣,连凤凰也从我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盯着我。我略一思索,便道:“我……有点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一个名字?”
“名字?什么名字?”诸人均有些错愕。名字也能做噩梦?夏烟眼前一亮,道:“老爷上次做梦也是说什么名字,结果其实是晴姑娘喊了老爷的大名。”
呃,别提这茬行不……我又思索了片刻,缓慢、迟疑的道:“我……我好像梦到我在一个什么地方,我什么都没搞清楚。只记得身边好像有一个小姑娘在跟我说话。她说了什么我也记不得了,最后好像说到男孩?还是女孩?啊!”我猛然抬头,紧张的问道:“我刚才做噩梦的时候,有没有说谁的名字?你们有没有听到?”
大小三个女人顿时面面相觑,凤凰忽然又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搂住我大声道:“哥哥你刚才一直喊的都是我的名字!我就知道你满心都只惦记着我!梦里的小姑娘就是我么?”
啊?我左右各看了崔翊君和夏烟一眼,她们都点了点头。崔翊君微微松了口气,笑道:“老爷既然是梦到了凤凰小姐,又怎么会做噩梦呢。”
我记不清楚我梦中女孩儿的具体细节,但内心却肯定绝对梦到的不是凤凰。不过这话我也没说出口。夏烟仍旧有些担忧,道:“我记得我们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有一天午睡老爷醒来之后也是很紧张的跑到房中找小姐。”
我笑着安慰夏烟道:“没事儿,可能就是我太看重这个丫头了,一眼都感觉离不得……”
凤凰哼唧了两声,道:“我看哥哥现在眼睛都长在姐姐们的身上了,不过……”她抬起头,朝我粲然一笑,“不过我可不会管着你,善妒可是犯了七出的……”
我不由气结,赏了她一个爆栗。崔翊君和夏烟顿时还都有点小尴尬。不过崔翊君很快便调整过来了,她小声问我道:“老爷,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大夫?”我本能的便有些抗拒,“我好得很,又没有什么不舒服。”不过话虽如此,我似乎也不算很正常,这些时日来经常在屋顶枯坐一夜,白天虽然也会补觉,但并不很多。或许是屋顶打坐练功代替了睡眠,我并没有感觉到精神不济。崔妈妈在的时候,平日也时常会给大伙儿诊脉,除了受伤的那几天,她从来都说我身体好的很,功力深不可测,最多就是说我火气有点旺,还说十之八九是禁欲给憋得……
崔翊君见我犹豫,当即便起了身笑道:“老爷且安坐片刻,我去给老爷寻一个大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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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来的大夫姓易,年过中年,一把长须,看上去颇有些气度。他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才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我问题,我思索斟酌之后,也只能说自己睡眠不足,时常做噩梦。易大夫沉吟半晌,竟然皱起了眉头。凤凰看得颇为紧张,连忙问大夫怎么了。
易大夫其实看上去更像是有些困惑,也不多言,拿了纸笔唰唰的写了一张单子,然后温言笑着说我身体好得很,并没有什么问题,若是睡眠不好便服了这副药改善改善也不错。说完便起身告辞,夏烟连忙递了诊金并送了大夫出去。
凤凰松了口气,顿时笑逐颜开,搂着我道:“哥哥没事就好。虽然我也知道哥哥在晚上是在练功并不会觉得困,但如今文炼也走了,哥哥也没必要天天待在屋顶,晚上还是回屋里睡吧。”她摇晃着我的胳膊,嗓音拖得长长的,又软又糯,“哥哥~你好久没有陪我睡了——”
我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但并没有答应她。崔翊君拿着药方来来回回看了数遍,这才放在了桌上没有说话。夏烟回来后抓起药方就要出门去抓药。我摆手止住了她,笑道:“药方先收起来吧。我就觉得普通的大夫看不出问题的,我也根本不是睡不着也根本不困。”
崔翊君道:“药方确实平平无奇,都是一些用来宁神安眠的常见药材——不过药效倒是蛮好的,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她说到这里便住了嘴。
我“嗯”了一声,把凤凰抱在怀里,也思索了一会儿。“不如……”我一开口便愣住了,崔翊君和我异口同声,倒是颇有几分默契。我不由莞尔,看着她微一点头,示意她先说。
“不如老爷去拜访一下樊阳城的汤神医……”崔翊君说的果然和我想说的一样,只不过她也微微蹙起了眉头,“这汤神医可不是寻常大夫可以请到家里来问诊,只能老爷亲自上门走一趟了。”
夏烟道:“这神医这么大的架子么?咱们多给些银两请来可好?”
崔翊君摇头道:“我听说他向来便有不上门这么一条规矩,江湖上名气大了之后来找他的江湖人更是络绎不绝,而且大多都是疑难杂症,和各种刀剑毒伤,更有很多怪病,重病。卢家把他藏得再隐蔽,也难不住各种想要活命的江湖人,如今就算是他愿意上门出诊,只怕也没这个功夫,汤神医家门口还坐了不少人等着看病呢。”
我点了点头,这种情况倒也能够理解,古代医学卫生水平太低,什么病症都有可能死人。走江湖的,难免刀口舔血。伤口若是处理不当,便只是一小道也可能致命。这样的神医自然是江湖上最抢手的人物,即便是医疗资源相对充沛的现代,各种大医院仍旧是每天人声鼎沸。
我笑道:“这汤神医家附近,有没有黄牛党?呃……就是倒卖票号的人。”票号是什么,我勉强解释了一下,不过看起来她应该是听懂了。
崔翊君略一思索,便道:“这样的人明面上是肯定没有的,卢家也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不管。不过有人使了手段优先看诊倒还是有的,那天江小姐的马车送人过去,似乎立即便让他们进去了。”
一说到使了手段,我却立即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不由的发出一声笑:“呵,卢家自然是有手段的,其他人的手段也未必就少了。这汤神医,也照样是可以上门出诊的。”
崔翊君睁大了眼睛,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也没有再做解答。那天夜里武义元来找我,告诉我极有可能是郑家请了汤神医去给天门派疗伤的事,无论如何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个汤神医,我原本就有心探访,如今借着问诊的名义上门瞅瞅似乎也是极好的。只是我瞧着怀里骨碌着转动着大眼睛的小凤凰,到底要不要走这一遭,一时间竟也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