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崔翊君才回到家里。用过餐之后给我单独简单的汇报了一下今日的见闻。樊阳近些时日确实是汇聚了很多江湖人士，目的未知。我猜测有一部分可能是来找我比武的，只不过有多少我心里就没谱了，因为按照之前听来的说法，卢家颇有花费一番心思和功夫帮我挡掉了不少江湖约斗。能到我面前比武的，前段时间还挺多，近些日子陡然就少了不少。
崔翊君则认为有一部分人或许是冲着樊阳的傀儡传闻来的，毕竟傀儡曾经是武林公害甚至整个国家社会的公害。驱魔盟也是因此而成立的。与傀儡有仇怨的，欲为民除害的都大有人在。
严格来说，她今天出去打探的消息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她也没有遇到驱魔盟的人。不过她这些年毕竟都在宫里，并不是江湖熟客。我想来想去，还是叫了万老头进来问话。万老头听了之后倒是很快就解开了这个疑惑，他笑道：“先生多虑了，近日樊阳确实来了不少人，可不光是江湖人，普通百姓也来了不少。再过些时日，来的人可能要更多——因为陌上芳菲的义演就在下月初十。”
我“啊”了一声，顿觉恍然。万老头续道：“陌上芳菲在民间名声颇盛，每到一处演出，都会引来诸多百姓来观演。江大家技艺天下闻名，人更是世之绝色，有“倾国”之号。所到之处真是人山人海，一直以来也便不免常有各界人士侵扰。所以陌上芳菲的班主把她藏的很紧，还有胡百臂那样的高手护着。他们每去一个地方，也会先和当地的大族谈妥了才会动身。以确保万无一失。”
我听了大感惊愕，原以为他们就是一比较特殊的邻居，没想到这他娘的简直就是全国当红女明星就住我隔壁哇。从前对她还多有提防，甚至还冒险去试探过她。江浸月温和亲切，也没什么架子，除了漂亮的有些耀眼以外，我真没想过她还是这个级别的国民美女……但按理说，她和陌上芳菲来了樊阳，定然是和地头蛇卢家打过招呼的，却为什么会被突然前来的肇郡李家杀了个措手不及？
我似乎好像抓到了这件事情的关键，总觉得一团乱麻之中，只差一个线头，一拉便能彻底清楚，而这个线头却在手心乱晃，抓了几把都没抓住抓紧。我苦思半晌，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这事跟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我老钻这种牛角尖做什么。我轻呼了一口气，又问道：“那怜影姑娘呢？”
万老头道：“怜影姑娘平日露面比江大家可多的多了，性子也活泼些。虽然色艺比江大家都差了一些，但“倾城”二字也是当得起的。”
我苦笑道：“好嘛，“倾国倾城”都没少跟咱家串门，我还真把她们当寻常邻居了。我这个“半城”先生，外号上也是相形见绌……”
万老头笑道：“这两位姑娘是江湖人，但却都不是习武之人。尤其是江大家，完全不会武功。先生这个“半城”的外号，听上去不怎么样，但在习武之人里那已经是相当厉害了。”
我皱了皱眉，道：“原来你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外号，怎么没告诉过我？”
万老头也有些意外：“先生自己不知道？老头子看经常有人上门和先生比武，以为先生早就知道了。先生莫要小瞧了这个外号，“半城”听上去简单，但旁人多半要问，这半城指的是那一座城呢？怎么就半城了？”
我若有所悟：“当然是樊阳城。”
万老头一拍大腿道：“对啊。谁人不知樊阳城可是卢家的地头，先生一声长啸惊动半座樊阳城，能跟当地的卢家平分秋色，先生和卢家各当了樊阳半个城池，这么一个外号还不够厉害么？”
原来如此！我原本还觉得我这外号还不如杀猪的“镇关西”听上去拉风。如今万老头这么一分析，竟是低调中暗藏着难以言喻的牛逼。
我不由大悦，随即也有些后悔。平时里见他和他那口子杨妈妈只顾围着文炼转，倒是老忽略了他老江湖的身份，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苍头罢了。如今文炼既然要走，他们在这里的日子也没多少天了。不过若是他们都走了，家里便只有我和凤凰、夏烟和崔翊君这三个女人了。若是陌上芳菲不走，有些事情我便可以自己亲自去查一查了，到时候只需把凤凰和夏烟往陌上芳菲一扔……只有她们两个女人，藏在陌上芳菲便方便得多了。不过……我立即又想到一个问题，当即便问道：“陌上芳菲一般会在一个地方呆多久？”
万老头略一思索，便道：“这个老头子也不是太清楚，但听说她们义演过后，便会开始准备去下一个地方了。先生既然和她们有交情，不妨直接问她们好了。”
我点了点头，吩咐崔翊君道：“我原本想着寻一个日子，在郑姑娘回兴阳之前，叫上左右邻居一起聚一聚吃个饭。如今文炼有亲舅舅来接，三日内就要去柏岭。时间不等人，翊君陪着凤凰替我跑一趟隔壁陌上芳菲，问问两位姑娘和胡百臂这几日那天有空，请她们过来赴宴。”
崔翊君应声出去了，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带着凤凰回来了。凤凰更加闷闷不乐，只说江浸月和怜影都没回来，胡伯也不在，只有薛震在。不过薛震接了邀约，说两位姑娘明日没空，但后日定会赴约。我笑道：“这样也好，就订在后天好了。你们刚好明日可以去筹备一下食材，好好想想到时候都做什么菜。后日就让你和文炼二人主厨，让郑姑娘和小冯兄弟给你们打下手。丫头，你可是主家，打起精神来，可得好好表现哦。”
凤凰依旧是有点蔫，不过还是乖乖的应了。打发了诸人下去，崔翊君问我今晚要不要练功。我想起昨晚房中的风景，心里不由的一热。昨晚虽然没有走火，但老这么折腾我迟早要元阳外泄、贞操不保。我摇了摇头：“你白日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
“先生……”崔翊君尚未开口，便听到门外崔妈妈的声音响了起来。崔妈妈进来之后客套了几句，却看着崔翊君有些犹豫。崔翊君立即说还有事要吩咐文炼，便出去了。
我瞧着这出戏有些好笑，道：“妈妈有什么事还不能当着你们崔家的小姐说……”
崔妈妈也笑道：“老婆子知道先生是真君子，对小姐待之以礼，未及于乱，怕等下说的话惹了小姐害臊。”
我心中一动，笑道：“看来崔妈妈是过来劝我娶妻的。”
崔妈妈微楞，但立马又笑了：“正是。看来先生心里也明白的很。此次六爷接文炼少爷回柏岭，对先生来说可不是就是一段良缘么？”
我不置可否：“妈妈倒是一直都热心我的婚事。”
崔妈妈道：“这些日子跟着先生，也知先生人品高洁。先生于老婆子也有半主之谊，老婆子眼见一桩桩的良缘从先生眼前溜走，不免是也有些替先生着急。君小姐虽然铁了心跟了先生，但做妻还是做妾分别还是挺大的。先生须知妾的家人可不算什么正式的亲戚，反而会因此大大的得罪了崔家。先生若能去柏岭，崔家可不是卢家，卢家就卢将军一位将军，崔家如今有将军头衔的就有七位。其他的子弟、亲眷、部曲有军职在军中的更是不计其数……”
我摆了摆手道：“妈妈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我焉能不知娶翊君和纳翊君的区别，只是……只是事到临头，总觉得心里有些犹豫。”
崔妈妈笑道：“先生之前老是担心君小姐自降身份做妾之事动机不明匪夷所思。若是先生真能改纳为娶，一切便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了。崔家男子从无变节之人，女子亦从无改嫁之妇。”
我不得不承认，崔妈妈说的都有道理，但婚姻一事，总觉得没有办法随意便应承下来。我和崔翊君相识至今也没多少日子，感情尚浅，信任也不够。做妾我都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娶妻？但话说回来，古代婚姻，男女新婚之夜才头一次见面的也多了去了。我和她多少还有过一些交集，也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情，已经算不少了。想到这里我又有些释然，我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崔妈妈走后，我一个人在房中发了很久的呆。我原以为崔翊君不久后就会回屋，不料迟迟不见人影。我想了想，便自行出门寻她。走到文炼房门口时，听到她在里面说话的声音：“……柏岭西面离祖宅大约三四里地的地方有个山坳，山坳里是一大片马场，平日里都有族中子弟在那里训练骑射，闲暇时姑娘们也会趁没人的时候去溜溜马。”
文炼的声音颇为喜悦：“凤凰，到时候咱们便可以一起去那里骑马玩了。夏烟姐姐你也去那里骑过马吗？”
凤凰道：“你笨死了，夏烟姐姐是丫鬟，怎么可能随意外出去骑马玩儿。不过到时候我们去了就没问题了，哥哥才不会管我们玩儿。”
夏烟笑道：“奴婢从前确实没在柏岭骑过马，只听说马场上平日人也挺多的，都是族里各位将军们在操练士卒，没人的时候只怕是不太好找。”
崔翊君道：“若是你们不是去玩儿，也是去练骑射，便不用等没人了，到时候让五伯给你们划一片地儿就可以随时去练了。”
凤凰拍手道：“那可敢情好，我们一起去练就是。到时候咱们也一起拖着哥哥去，他骑术可真不怎么样，看到马都不怎么敢上，说是骑马不如他自己跑得快，没必要没必要，还非要说，马骑多了蛋疼，哈哈哈……”
我前面听得好好的，听到最后一句脸都黑了。原来崔翊君是在给孩子们讲柏岭的风土人情，凤凰这死丫头揭我短也就罢了，用的着照搬我的原话嘛？
我听到有人噗嗤笑出了声，随后便是杨妈妈笑道：“先生也真是，什么话都跟凤凰小姐乱说……”
文炼期期艾艾的道：“杨妈妈，蛋疼莫非是指……”然后便听到清脆的“啪”的一声，文炼“哎呀”呼痛，又低声抱怨道：“明明是凤凰说的……”
我估摸着他是被崔翊君拍了一记，凤凰笑得直打跌。我哭笑不得，只得掉头就走。不过虽然有些难堪，但我听的出来，孩子们对去柏岭都很期待。我回了自己房间，没过多久，便见崔翊君也从外面进来了，面上有询问之色，想来是发现了方才站在外面听的人是我。我轻咳一声，看着她笑道：“你也很想回柏岭，是么？”
她愣了片刻，随后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想起她也是没了父母，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她想了想，又道：“族里的气氛总是不太稳定。崔家虽然起于江湖，但这些年来可谓世代将门，族里上过战场的人太多了。能呆在柏岭的，要么是下来休整的队伍，要么就是从前线退下来的受了重伤难以再战的士卒，又或是还没上过战场、刚征集起来的新兵。女儿家一直养在深闺倒也罢了，总可以眼不见为净，可我自小便是关不住的。”
“这些年边关不靖，时常有羌人过来侵扰。可即便每次都能打退对方，总不免会有人受伤、致残甚至阵亡。六哥的父亲、四伯便是从战场上受了重伤下来的，没了一条腿，一只眼睛。六哥是他一房的独苗，祖父大人不让他上战场，除非是他留了后嗣。但六哥这些年子嗣艰难，膝下至今也只有两个女儿。祖父索性便留了他在族中处理江湖事。”
“关外的羌人仿佛是杀不完的，朝廷这些年来出关犁庭也并不顺利。羌人也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戎边重任大多是崔家子弟或者部曲，于是他们竟然有意识的对崔家人进行杀伤，针对崔家各位首领的暗杀和斩首行动更是多不胜数。虽说这些举动成效甚微，但崔家子嗣不旺，这些年来颇感人才后继乏力。对羌人原本的压制之态竟逐渐转为被动的防御。”
我有些不解，道：“朝廷为什么只让崔家人守边呢？各大世家人才不是都挺多的么，卢家能出一个卢将军，未必不能多出几个。郑家就不说了，李家呢？”
“朝廷根本不愿意世家掌兵权，崔家有戎边重任，已经是无奈之举。”
我当然知道军权是比较犯忌讳的事：“那为何不启用世家以外的将军呢？按理说越多异姓将领掌军，崔家手里的军权就会被稀释了，权力小了，负担和风险也就小了。”
她露出一个苦笑，道：“老爷这话倒也没错。但问题就在于此了。因为其他的将军，都不、能、打！”
“啊？”
她续道：“羌人异常凶猛，非崔家军不能挡。前些年还曾经攻破了外姓将领把守的北方重镇大通城，羌人兵锋直指京师，眼见就是一场大难。是父亲亲率崔家军浴血奋战、付出了无数崔家子弟的性命才把大通城给夺回来的。自此朝廷再也不敢把这些重任丢给和崔家没有关系的将领。朝廷不希望崔家军权过重，但又绕不开丢不下崔家。”
“近些年卢将军只通过剿匪立的军功升到这个位置已经是很难得了，原本也是计划让他去边关轮转试试的，只可惜忽然出了这档子事。”
“所以老爷现在也明白了吧，为何崔家人如此重视人才和人命，近些年来更是极少参与江湖纷争。风岐山一役中，崔家也是唯一全身而退的世家。因为当时崔家只派了几个武功不高的子弟和一些家将去，和官兵类似，基本只是负责外围的围困和搜捕任务，并没有参与总坛中的攻坚……”
我突然间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没有再跟我讲她的房头和她或许不太幸福的幼年过往，而是只讲单纯的讲柏岭和崔家的使命以及如今的困境。她看来并不希望我去柏岭，去了柏岭不和崔家有交集便罢了，若有了交集，迟早也会被卷到这些军务中去。她并不希望我上战场。
这个认知让我心情复杂，我当然能够理解，没有女人会希望自己的男人上战场的。但前提是，她真的把我当做她的男人了。我手指轻轻的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叩着，忽然朝她招了招手，随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来，坐上来。”
她楞了片刻，随后便抿紧了嘴唇，微红着双颊走到我面前，夹紧了双腿，小心翼翼坐上了我的大腿。我状作随意的一把搂住她的柔软的腰肢，她轻轻的颤动了一下身子。我望着她有些阴郁和担忧、又夹杂着一丝羞涩还不敢看向我的眸子，忽然便笑了起来：“翊君，我去柏岭，娶你如何？”
她蓦得一抖，终于转过来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喜悦。她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整个上半身俯了上来。
“老爷！”
我能感觉到她声音里的蕴含的丰富的情绪，正和我如今所“面”对的丰富局面一致：“……翊君，你是想闷死我？”
可等我总算从丰富局面中艰难抬首之后，才发现她脸上的兴奋和喜悦正在肉眼可见的褪去：“可是，凤凰小姐怎么办？”
“啊？”我颇有些错愕，凤凰成天以女主人自居。我既然没娶妻，她是女主人自然也没什么问题，但几乎没人会把她要嫁我的孩童之语当真，“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会娶她吧……”
“可是……我已经给她磕头敬过茶了啊。”她有些欲哭无泪，“早知道老爷愿意娶我，我、我……”
我有些无语：“你们过个家家居然还当了真了……”
她却逐渐冷静了下来，从我腿上站了起来，认真道：“老爷，你有没有想过，你若要娶我或者是别人，凤凰会怎么想？”
“嗨，这有什么。”我颇有些不以为然，“小孩子嘛，让她闹呗，过去了再哄哄便好了。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娶她，她可是我一手一脚养大的。”我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当初把她抱在手里的时候，大约就这么长，人还没一把剑重。”我笑了笑，“她名义上是我师父的女儿，是我师妹。可在我眼里，她是我的女儿，你让我娶自己女儿？真是疯了！”
崔翊君默了片刻，又道：“或许等凤凰再长大一些……”
我摆了摆手：“师父确实是说过要我照顾好她，可没说让我娶她。我要把她留到二十岁，到时候我都三十六岁了。这个岁数就得给她张罗夫婿了，不过一想到到时候她要外嫁，还真有点不愿想不敢想，哈哈哈……”
崔翊君却依旧有些沉闷，闷得让我笑得越来越干，她才开口道：“老爷，恕我多嘴，您平日虽然最看重也最疼爱凤凰小姐，但在这件事上却没有顾虑过她的想法和情绪便自行拿了主意。”
咦？我有些诧异她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却见她慢慢的跪了下来，道：“老爷说要娶我，我非常非常的高兴和感激。但我一进门便已经认了凤凰小姐为主母，上次我六哥来为难我，凤凰小姐宁愿惹老爷不高兴也要为我出头。老爷和凤凰小姐之间的事当然轮不到我说嘴，但凤凰小姐若是不能接受此事，我便无法在那个位置上面对她。”她垂头叩首，“翊君谢过老爷抬举，但翊君也愿意以妾侍奉老爷和凤凰小姐。”
我愣愣的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叹了口气，颇为不解的把她搀了起来。说实话我没想到她会拒婚，更没想到她会以凤凰这个牵强的理由拒婚，但无论如何，我心里却似乎像放下了一块巨石。我拿起岁月剑，嘴里嘀咕道：“别动不动就跪，以后要跪上床上跪去……”
“啊？”
“走吧，跟我出去看看，今夜来的又是什么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