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六爷摇头道:“我听说卢家罡剑也奈何不了你,我自问还远及不上他。”
我感觉也有些烦了,白白被缠了这么许久,他早点把人带走不就完了么?我没好气道:“要不这样吧,我们换一下,我来对阵这三位大兄弟,六爷你去教训一下翊君。六爷只要动作够快,没准还能早些把我从三位仁兄手里救出来。不然这没完没了的,大人能挨饿,可不能饿着孩子啊……”
崔六爷可能是终于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了,崔翊君体能奇佳,拿这么重的武器耗了这么许久,也只稍露疲态,也不知道要耗到几时。崔六爷挥了挥手,示意诸人停手,杨平章等三人退后数步,崔翊君也终于得到喘息之机,以剑驻地,汗如雨下。她恨恨的盯着我,眼中满是幽怨之色。这眼神看得我都怀疑自己就是那个始乱终弃的渣男了。
凤凰趁机偷偷的溜到我身边,先朝崔六爷那边行了礼,然后小声跟我道:“哥哥,难道就不能留下崔姐姐吗?”
我给了她小脑袋一个爆栗,喝道:“小丫头你年纪不大,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啊。大人们在说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等这边事了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凤凰捂着头撇了撇嘴,道:“我是家里的女主人,这种事本来就该我管。我就要崔姐姐留下嘛!”
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你这死丫头,她才来咱家多长时间就把你收买了?当初她是怎么割破我的左手的,你忘记了?”
凤凰理直气壮道:“三国时甘宁还在黄祖麾下时,射杀了吴将凌统的父亲凌操。甘宁降吴后,吴主孙权劝解凌统勿报父仇时说:彼时各为其主,不容不尽力。这可是哥哥你讲给我听的,你忘记了?”
这孩子落落大方,毫无扭捏,声音清脆,引经据典,有理有据,我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崔六爷和其他三人都不由的看了凤凰一眼。文炼走了过来,先向我行过礼之后,再上前拉住崔六爷的衣袖,道:“舅舅,我知道是十三姨做得不对,但我母亲已经不能陪我了,您能不能放过十三姨,让她陪陪我?”
崔六爷叹了口气,上前摸了摸文炼的头,看着我的目光都缓和了几分:“孩子们确实都教的很好,我现在慢慢能明白卢将军和四娘为什么会把文炼托付给你了,李先生。”
我拱了拱手,也叹了口气:“过奖了。只是六爷现在还是不相信我之前说的话么?”
崔六爷转头看向崔翊君,道:“我就算相信李先生所言不虚,但她若始终不屈,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崔家从来最容不得的,就是“任性”二字。十三妹,你若今日能从我手上走过三十招,我便立即回柏岭不管你的事。”
这话着实有些不讲道理,但崔家向来有军队作风,军人则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确实是没有任性可言。更何况崔翊君是未嫁女子,她赖在我家要做通房已是耸人听闻,崔家作为世家豪门若是不管,那才更是荒天下之大谬。我默然无语,我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崔翊君要抗拒至今,难不成是真的失了身……
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只过了片刻便被我否认了,崔翊君平日行事干脆利落,细心周到,杀伐果断。我实在无法把她和一个传统的、极重贞洁的烈女形象联系到一起,她今天以失身于我为借口拒绝崔六爷已经让我很意外了。
我叫了夏烟,让她把两个孩子带下去。我重新坐回了场边,杨平章三人则站在一起小声的说话。徐万年抱怨杨平章手软,高凌光则在一旁劝解,一边还四处张望。杨平章眼睛红红的,只盯着崔翊君默然不语。
高凌光问我道:“晴姑娘在哪?”
我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也要带她回去提亲吗?”
高凌光眼神颇为不善,道:“我听说不光是君姑娘和晴姑娘,昨日郑家的明姑娘也来了你这里。你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世家的姑娘们都往你这里跑?”
我想了想,道:“我认识个朋友叫马尚风……”
高凌光和徐万年一起色变,道:“你认识马尚风!”杨平章则没一点反应,依旧盯着崔翊君。
我笑道:“不要担心,我前天晚上才认识这个人的。哈哈,别那么紧张嘛。”
高凌光盯着我道:“马尚风此人名声不佳,虽无恶行,但奉劝李兄莫跟这种人结交。”
我叹了口气,道:“高兄,不知道你有没有遇到过傀儡妖人。你若怀疑我会傀儡妖术,那最好是别盯着我的眼睛看。”
杨平章突然开口道:“不。君姐姐没有中傀儡术。她自小就是这副脾气,认准的事,谁也扭不过来。”他眼神迷离,情绪低落,“她打小便也瞧不上我,总把我当做小孩子。”他看了我一眼,“可能,她就是喜欢年纪大一点的男子吧。”
我这气不打一处来啊,合着这就是当着面骂我老呗。这小子估摸也就十七八岁,居然家里已经有一大堆小妾了,这当口还在我面前装嫩装纯情!我这辈子还是处男我都没装!我正欲再和杨平章理论理论,那边崔翊君却突然开口高声叫道:“杨妈妈,劳烦你拿酒来。”
我吃了一惊,却发现崔翊君朝我丢了个眼色。我陡然间想起黑夜中如同来自幽冥的重甲骑士和那人毛骨悚然的掷枪神技“流星赶月”,眼前这不就有一个崔家高手么。只是她这么做……醉酒之后她哪里还有战斗力应对崔六爷?我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她,突然间觉得心情变得很糟。
杨妈妈依言拿了一坛酒上来,还拿了两个碗,给崔翊君和崔六爷各倒了一碗。崔六爷皱了皱眉,没有接酒:“妹妹若愿乖乖回去,咱们回柏岭再喝也不迟。”
崔翊君端起酒碗,轻轻的抿了一口,然后立马就吐在了地上,道:“杨妈妈,这酒怕是放坏了。”
杨妈妈并不知道她醉酒的效应,惊道:“啊,这就再给姑娘换一碗酒来。”
崔翊君摇了摇头,面上却有喜色,道:“不用了,六哥说的是,只是不知道下次再和六哥喝酒要到什么时候了。”她慢慢的放下了手里的重剑,双手比在了胸前,道:“我们兄妹切磋就不动兵刃了,六哥,请吧。”
崔六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一言未发,解下了单刀,也摆出了同样的架势。杨平章却有些急了,道:“君姐姐为什么不跟六爷比兵刃,六爷内外兼修,拳脚通神,这么比姐姐肯定要吃大亏。”
我读懂了她的表情,心中乱糟糟的——崔六爷身上没有傀儡气息。她面上看上去并无异常,但明显已经拿不动手中的重剑了,就如同那天吓唬我一般,她现在只有一个花架子,只怕是招都出不了。我上前一步,正想开口阻止,却见高凌光和徐万年一起拦在了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视线。然后便听到崔六爷的一声低喝,飞起一掌攻了过去。我只听到杨平章忽然惊叫:“姐姐不可!”然后便是一声清脆的对掌声。
我心中一急,猛地沉肩撞开二人的阻拦冲到了场内。崔六爷和崔翊君都好端端的站在场内,并没有发生我以为的惨像。崔六爷还站在原地,也没顾着看我,一脸的惊怒交加:“你疯了!”
我望向依旧站在原地的崔翊君,空气中似乎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她嘴唇殷红,面色红润,嘴角挂着微微的笑容,还有一点浅浅的让人生疑的血色。我疑惑道:“你受伤了?”
“她用了崔家的绝技“披心沥血”!先生快!点她的巨阙和关元!”崔妈妈忽然如一阵风一样飘了过来。我不假思索,人还没到她身前就弹出两道指风点中了她的穴道,她慢慢的软倒,眼神依旧痴痴的凝望着我。崔妈妈也是隔着数米远便射出银针扎在了她额头神庭穴上。崔六爷和杨平章也都回过神赶了过来,崔六爷急急问道:“千针婆婆,可还能救?”
崔翊君躺在我的怀里,神智逐渐涣散,表情却很释然。她勉强开口,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不是六哥。”我点了点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崔六爷一脸困惑。崔妈妈则对我道:“老爷,快把君小姐抱到我房中去。”
我抱起崔翊君,走向崔妈妈的房间,她抓着我的手,强撑着跟我说了第二句话——“我死也不走。”
我没有犹豫,也没看其他人的脸色,只回了一个字“好。”她慢慢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嘴角仍旧挂着笑意,脸却一瞬间变得煞白。我把她放好,崔妈妈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我没有再管外面如何,只配合崔妈妈帮她疏通经脉,忙活了半晌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崔妈妈松了一口气,道:“好了,应该是救过来了。”
我有些茫然,刚才按着崔妈妈的指示救人,只觉得她气息脉搏越来越微弱,我整颗心好似被人攥在了手心,越捏越紧,越捏越疼。崔妈妈松了一口气,我却松不下来,脑子里嗡嗡直响。崔妈妈可能是见我状态不对,上来给我也扎了一针。我缓过一口气,问道:“披心沥血是什么?”
崔妈妈道:“先生当知,战场胜负,兵家常事。战场之上总是凶险异常,九死一生。崔家世代将门,累世闻名,但也没少在战场受挫。崔家却从无被俘求存之人。先生可知为何?”
我隐隐想到一个可能性,道:“莫非是……都战死了?”
崔妈妈道:““披心沥血”便是崔家人最后的搏命绝招,以心头一点热血,激发全身剩余的潜能和敌人同归于尽。方才君小姐便是用了这招和崔六爷对了一掌,她本身没有受伤,但这功法作用极其剧烈,一旦开始便无法回头。常人血肉之躯无法承受这样的潜能,大约一炷香时间之后便会经脉尽断而死。崔家人不到必死之境不会轻易使用这招,所以没有存活下来的记录……”
我感觉我整个身子都在忍不住轻轻的战栗,我颤声道:“方才妈妈可是说“救过来了”?”
崔妈妈点了点头,道:“君小姐并非要和六爷搏命,只是以此表明态度。所以她这功法只发动了一瞬,你我打断抢救及时,她身子也很是强健,故而应该是撑过来了。只是难免会有一些损伤,可能就要慢慢调理了……”
崔妈妈犹豫了一瞬,还是接着道:“其实君小姐之前便找过我,问我有没有办法救下披心沥血之人。老婆子也是崔家人,虽然没练过,但这套功法岂有不知?和君小姐讨论过之后,确实是想到了如今这个办法。但前提是要终止够快,她自己也没有过多消耗激发的潜能才行。即便如此,这个方法仍旧是凶险异常,并无其他的预案,一旦出现任何意外,君小姐便救不回来了……”
我瞧着她苍白的脸蛋,问道:“这个功法,使用之后是不是先要吐一口血,然后面色会非常红润,真正停下来之后便会面色转白。”
崔妈妈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先生也发现啦。方才你若不答应她,她还会拼命的。真是……”
我抱着头,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我方才回答她的时候若是稍有犹豫,只怕现在在我眼前的就是一具尸体了。我如今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难过之余便是深深的疑惑、不解和自责。我做错了吗?让她回归家族错了吗?让她回去嫁人好好过她应有的人生错了吗?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门外传来轻声的喧哗,片刻之后便有敲门声传来。我没有动,只感觉到崔妈妈出了门,一会儿后便有人进来把们又重新合上了。“我早就说了别让你赶崔姐姐走,你就是不听!还嫌我多嘴。”凤凰轻声的抱怨声传了过来,我转过脸看了她一眼,却看到了站在她身侧的文炼和另外一个优美的身影。
“江大家?怎么也惊动你了。”
江浸月露出一个浅笑,道:“刚好我今日在家,凤凰哭着上门说崔姑娘受了重伤,叫我过来看看。”
我点了点头,文炼面如土色,问道:“十三姨,不会死吧?”
我安抚了他几句,摸着他的头苦笑道:“你现在知道女人的可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