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了身衣服，拿了岁月便出了门。
我走到陌上芳菲门前，门里出来一个小厮，倒也客气，就是开口就要我留个名帖。我……正犹豫间，门里又闪出一个人，上来就把那小厮打发走了。那人口称“贵客”，恭恭敬敬的，正是薛震。
薛震笑道：“我陌上芳菲也算是有点薄名，平时每到一处，便有太多人求见小姐，无论是地方官员官眷，还是各界名流、读书士子，又或是江湖豪客。小姐向来好客，只是人精力有限，小姐平日还要练习歌舞，登台演出，哪里都见得过来！便只好先让客人们留下名帖。”
我也笑道：“我也知江大家事忙，只是我不过一乡间野汉，不读书也不混江湖，哪来的什么名帖？”
薛震连连摇头道：“小姐说过的，李先生既是武学大家又是高邻，吩咐我等若先生上门来，便以贵客相待，方才那小厮不识得先生金面，莫要见怪。”
我连称客气。薛震带着我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家小姐本请了先生师妹凤凰小姐做客，只是这会儿临时有事，现下正在堂前会客。”薛震带我在之前我殴打过肇郡李的那间房间里坐下，叫丫鬟上了茶，又吩咐了那丫鬟几句便打发走了，薛震亲自陪着我闲扯。不多时，便见凌音进来行礼，便只由她领着我往后院而去。
我刚进院门，便听到有女子呼喝之声。我吃了一惊，远远望过去，似是两个女子在打斗。我快步掠到凌音身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倒是面色如常，道：“公子勿惊……”
我慢下脚步，刚才的呼喝声中并未有金铁之声。我凝神细看，果见俩女子手中拿的都是木剑，其中一人正是夏烟，另外一个身材娇小，一袭浅绿色裙子，一时也看不清脸。凤凰和一个丫鬟站在一边观看，凤凰脸上依旧是笑盈盈的。我顿时便放下了心。
凌音追上我，又道：“公子勿惊。这位是陌上芳菲的怜影姑娘，向来好武……啊，原来夏烟姑娘也会武艺。”
我看了她一眼，道：“这怜影姑娘是？”
凌音笑道：“怜影姑娘也是我陌上芳菲的招牌，我家小姐之下就数到她了。她也是好武之人，只不过我家小姐好的是舞蹈，怜影姑娘好的是武艺。”
我看着场上两个人影飞舞，怜影占了上风，但夏烟暂时也未露败相。我松了一口气，找了根回廊的柱子遮蔽了身形，也要凌音莫露头。我笑道：“江小姐好舞蹈？可是我看她武艺可比这好武术的怜影姑娘强得多啦。”
凌音却惊讶道：“公子何出此言？我家小姐从来不会武艺。”
这下轮到我又吃了一惊，道：“啊？江小姐不会武艺？”
凌音一脸认真道：“对啊。奴婢打小伺候小姐，从来没见过小姐动过武。”
我瞧着凌音表情不似作伪，不由的有些疑惑。那天晚上我借机试探她的时候，分明能感觉到她有不错的内功底子，脉息流动还有几分似曾相识，只不过我现在依旧没想起来哪里见过而已。前些天我房中出现鲜血青云会图腾之后，我曾与她提起过联手相抗傀儡妖人一事，她当时也有说过她“不通武艺”之语，我还以为她只是谦虚。她真不会武？
凌音见我不信，眨了眨眼道：“小姐确实是跟着胡伯学了一些养气的功夫……”
我有些了然，江浸月的内功确实是不错的，只不过或许和最初凤凰学内功的目的是一样的，为了强身健体而已。可是她和胡伯内功似乎又不是一路，那就是还有别的人教过她？凌音笑道：“不过小姐也是极喜欢看比武的，她常说武术动作中有很多漂亮精彩的招式，很适合转化为舞蹈动作。胡伯从前出手总是过重，场面难免不好看。后来瞧着小姐喜欢，出手便温和了几分。”
我点了点头，心下略宽，便继续远远的站着看场上二人比武。我其实也没怎么见过夏烟出手，她虽然也和凤凰文炼一起跟着万老头练点基础拳脚，但明显看得出来她手脚生疏，也不怎么敢进攻，只是护好自身而已。
那怜影姑娘剑法则犀利很多，她个子娇小速度又快，就如同一只灵猫一般上窜下跳，武功显然比夏烟好得多，夏烟能支撑这般许久已属不易。我观战良久，但越看越觉不对，怜影的剑法又急又险，颇难招架，有很多明显风格不同的剑法，这剑法上的造诣分明比夏烟高出一大截！夏烟专心防守，早就摇摇欲坠。那边怜影的攻势一波高过一波，刚开始还只有七分攻，后来基本全部都是进招。虽然是木剑，但已是挥舞生风，我瞧着都颇有点心惊胆战，不明白为何夏烟还不认输。
只听的崩的一声，夏烟的木剑被击飞，已然落败，那边却又听的凤凰叫道：“一炷香时间到！哎呀！”夏烟后退数步，弯下腰撑住膝盖，不住的喘息。凤凰颇有些懊恼，过去搀住了夏烟道：“夏烟姐姐辛苦，可惜了，就差一点儿。”
那边怜影比夏烟好的多了，道：“小凤凰，你家武功也不过如此，怕是只学了一点崔家的皮毛而已，你跟我吹什么你师兄天下无敌的？就靠这点功夫能赢得了郑家十三姑娘？”
凤凰不服气的哼了一声，道：“夏烟姐姐本来就是崔家出来的，跟我家时间还不长，打不过你也很正常啊，但撑了这么许久，我瞧着怜影姐姐你功夫也不过如此吧，乱七八糟的。至于郑家姐姐嘛……和我也挺熟，要不我请她过来跟你说道说道？”
怜影嗤笑道：“你说郑家十三姑娘和你相熟？你们结这么大梁子，郑家那是什么人家，能和你们相熟？还不如叫你师兄早点上郑家去赔罪！你师兄功夫可能还不错，但胆子着实是不小，那万钧剑也是能夺的？还是说你师兄瞧着郑家姑娘年轻，使手段哄骗过来的？”
凤凰绷了脸，道：“我瞧着怜影姐姐年纪便大的多了，想来也不会上我哥哥的当，不如姐姐去试试我哥哥的手段？”
凤凰不过七岁，声音幼稚，词锋却是犀利的让我瞠目结舌，怜影也被噎得一呆。这边凌音瞧着好笑，正想上前，被我拉住了衣袖，示意她不要说话。那边夏烟则上前道：“我家小姐年幼不懂事，还请怜影姑娘不要见怪。”
那边怜影冷哼道：“没爹没妈跟着师兄长大的孩子，自然是缺了教养。”
凤凰顿时有些怒了，道：“我父是本地县学长青先生，谁说没爹了？姐姐你父母是何人，倒是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陌上芳菲是戏班，戏子算是下九流。怜影既是陌上芳菲中人，便可称是沦落风尘。她若不是双亲早亡便是被父母卖了，哪有什么可以显摆的？怜影自然是答不出来的，气的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恼还是臊。
我瞧着大小俩女孩儿斗嘴，心里也是暗自恚怒。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教了凤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小年纪，便如此牙尖嘴利、言语刻薄不留情面，长大了那还得了？还是要想法子好好磨一磨她性子才好。那边凤凰虽然嘴上占了上风，但两边说僵了，又吵着要动手。夏烟又出面道：“怜影姑娘若未尽兴，夏烟愿勉力继续相陪。”
怜影连声冷笑。凤凰则道：“夏烟姐姐你且退下，我知道怎么破解她的剑法。”
此话一处，众人皆是一惊。夏烟急道：“使不得！”我也是大为奇怪，她才这么大点的孩子，平素只和家里人过招，就算是她向来聪明，那怜影招数狠辣，变化颇多。她又如何是对手？
凤凰却笑道：“夏烟姐姐莫急，你也不想想我是谁的师妹。哥哥可教了我不少我家独门武学，不是旁门左道可以比拟的。姐姐忘了刚才我是怎么教你的？这可都是哥哥教我的。”
恩？刚才夏烟能支撑那么久，是她指点的？这丫头倒是真会拿着我狐假虎威。夏烟却不肯，道：“怜影姑娘武功实在是很厉害，万一伤着小姐怎么办，老爷若是知道了……”
那边怜影也反应过来了，道：“小凤凰，你真要和我动手？”
我身边的凌音听了却嘀咕道：“还不是她出手没分寸，打伤了人，才闹到让小姐出面的……这万一又伤着了凤凰小姐……”
我听着不由的皱了皱眉。那边凤凰却摆起了威风，也不知道她在夏烟耳边说了什么，夏烟只好把木剑捡了回来递给了她，一脸惶急的退到了一边。
凌音也有些急了想出去，也不知道是想出去劝架还是想去找江浸月告状。我止住了她，道：“没事。我看着呢。”
怜影却忽然笑了，道：“我虽然好武，但和你个小丫头片子斗嘴已是不该，怎能以大欺小和你动手？我听说你家就在隔壁，这样吧，你去请你师兄过来，我向他讨教讨教。”
凤凰嘻嘻一笑，拿着几乎和她齐眉一般长的木剑刷刷舞了个剑花，道：“怜影姐姐你打赢了我，自然会有我哥哥出头。夏烟姐姐，你再去点一根香。怜影姐姐，咱们还是老规矩好了，看招！”
凤凰上手就是天门派的“贯日式”，蓦的一下便攻到了怜影身前，怜影一惊，慌忙退步招架。凤凰寸步不顿，开始连续抢攻，怜影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不住的后退。凤凰未满七岁，身形比怜影更加娇小，手脚却颇为有力，手上拿的又是轻盈的木剑，一时间占尽上风，怜影好不狼狈。
我瞧了半晌，不由的暗暗叫绝，小丫头刚才观战，竟是看破了怜影的套路，若是由我来攻，大约也是这么一个攻法。我忽然想到，这丫头先教夏烟死守，自己却在旁边看了个通透，怜影攻击招数颇杂，短时间难以一一破解招架，不如自己抢攻怜影身法中的破绽。真是绝顶聪明的丫头！我心中甚喜，但只不过片刻又想到，这丫头性情被我惯的有些跳脱活泼，又这般大胆，以后也不知道要给我生出多少事端。
我身边的凌音瞧的有些惊惶，低声跟我道：“怜影姑娘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这会儿还让着凤凰姑娘，等会若是惹毛了又下手不知轻重，打伤了凤凰姑娘可如何是好……”
我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怜影会听你的？”
凌音顿悟，急急道：“那奴婢去请小姐。”
我挥了挥手，让她走了，自己仍躲在柱后观战。我瞧着怜影虽然败像已现，但凤凰毕竟年幼，我也不知道她能坚持到哪一步。眼下凤凰突然战术一变，开始飞快的绕着兜圈子。我“咦”了一声，觉得这个法子既巧妙又有些可惜。凤凰估计是想起了“瀑雨剑法”的游击策略，又或者是我第一次和郑氏双胞胎交手的法子。只是凤凰既然做到了这一步，分明是因为抢攻已经无以为继，再抢下去招数都便要用旧招了，只怕会为怜影所制。游击战术拖时间倒是极妙的，但这般跑圈子，也不知道这丫头体力跟不跟得上？
怜影总算缓过劲来，口中却道：“小凤凰，你怎么不攻了？”
凤凰一边跑，一边笑嘻嘻的说：“怜影姐姐好歹大我许多，面子还是要给的。”
那边怜影的丫鬟叫道：“小姐，香快要烧完了！”
凤凰自小跟我修习内功，虽然也没几年，但身体轻捷，体力倒是颇好。我瞧着香也快烧完了，怜影只怕是要急了……我突然若有所悟，果见怜影开始急攻，凤凰加快了脚步，避开几招之后一个翻滚，矮着身子刷刷刷瞬间出了三剑。怜影大吃一惊，急忙向后跃起避开。凤凰见突袭无功，倒也不急，继续绕圈游走。
怜影却停了下来，看上去有些惊怒交加，喝道：“这套瀑雨剑法你哪里学来的？！”
凤凰一愣，又笑道：“你说呢?”
怜影道：“你师兄？这怎么可能！”
凤凰道：“喂，姐姐若再和我扯下去，那你就要输了哟。”
我心念电转，这丫头，根本就没有打过拖时间的主意！拖延只是一个幌子，引怜影着急犯错，不然刚才怜影问话的时候大可以墨迹墨迹做做文章。凤凰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要击败对方。我想明了此节，不由的额头冒出一层薄汗，心中纷乱，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忧。
怜影却冷笑了一声，道：“说的也是。先打服了你个小丫头再说。”怜影手腕转了两圈，喝道：“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瀑雨剑法！”怜影突然间手速暴涨，左刺一剑右刺一剑，剑势如雨，从四面八方罩住了凤凰。凤凰个头太小，瞬间便为剑雨所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