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之内,用于祭天的天坛无疑是当之无愧的重心所在。
但是若将目光放大到天下,大江才是天下的核心。整个大晋有六七成人口居住在大江两岸。
天水河是大江下游的一支流,但因有中都,有紫禁城在,所以也是天下气运汇聚之所,乃风生水起之窍穴。
所以苏文坐于风雨桥,不是故意堵大晋朝廷的门口,落司马开元和自己的脸面,而是有其深意的。
放眼天下,风雨桥确可称紫禁之巅!
张绝剑一点就透,拨开心中迷雾,顿时看见苏文身上的气势凝聚于中都上空,正向大江溯游而上,其神意深邃,一往无前,如鲤鱼跃龙门。
而大江上游更早已盘踞一股凌压天下的霸绝气势,如一头巨蛟尽起万年修为,驾风驭雨,即将夺江而下,入海化龙。
两雄对峙,大战早已一触即发。只是其所战之处太过高渺,如在九霄之上,云遮雾绕,以至于张绝剑这种天下前几的绝世高手一时也蒙蔽其中。
张绝剑在庙堂之上,群臣注目之中,不禁失态地惊道:“难道陈鸿威已经塑神?”
陈鸿威手持封神榜,肯定比自己等人多走几步,但是张绝剑怎么也没想到其能一举塑神,与韩柏对峙不落下风。
他如何做到的???
张绝剑心中五味杂陈。群星门为了完善金纹塑神一境,千载以来前赴后继不知投入了多少人力财力。
无数冠绝一时的绝世奇才殚思竭虑,耗费一生心力去推敲演化,留下的研究手书堪称汗牛充栋。
如今却先有无名小观传承的韩柏逆天崛起,势如破竹地突入塑神之境,现在又有陈鸿威大器晚成。
前者张绝剑还能以天意来说服自己接受,可后者凭什么,陈鸿威原本只是五大紫纹当中的吊车尾!!!
张绝剑突然很难受,感觉老天在嘲弄自己,嘲弄群星门历代祖师。
群星门千载的投入都成了一个笑话,这恶意是如此的明显,如此的刻意。
如果老天有灵,它必然是最憎恨群星门的!张绝剑暗道。
司马开元有点阴沉地道:“元帝释说不定已在草原一战之中死于陈鸿威手下……”
张绝剑心底一亮,不由抚掌道:“这就解释了陈鸿威为何能塑神,以元帝释的绝世修为,必然将其实力推送到世间巅峰。
当时的消息说元帝释败走,可能陈鸿威以神意伪装。”
元帝释乃前朝皇子,其人自幼聪颖,允文允武,更得名师教导,是不世出的天才。
在前朝分崩离析之时率领十万军民北走大漠,自立为王,三十来岁就晋升紫纹大宗师。二十几年来与大晋交战不断,成了边疆大患。
如果没有韩柏横空出世,元帝释就是天下最出彩的人物。
如今这位风云人物,大晋的心腹之患竟然无声无息死在陈鸿威之手?
司马开元沉默。
他与张绝剑只是推测,不能当真,不过陈鸿威的修为境界要重新衡量。
张绝剑继续道:“所以大江断流,韩柏裹挟众人神意逆流而上,都是韩柏与陈鸿威交战的手段!”
这也太疯狂了!
张绝剑不禁为自己的推论怔然,不敢置信,好一会才困惑地问:“陈鸿威是如何做到的?”
纵使大宗师能敌千军万马,却难以将自己的双腿搬离地面。人力有时穷,大道早已在人身上划下一道清晰的界限,千万年来无人能逾越半步。
所以就算塑神也不可能移山倒海。
陈鸿威是怎么做到阻断大江江水的?
他想做什么?
韩柏如何应对?
张绝剑终于觉得自己修为太弱,见识有限,完全揣摩不出两人如何斗法。
虽然上了封神榜,但是张绝剑一直不曾杀人篡夺修为。他认为修为境界必须是要自己修炼的,以封神榜堆叠出来的修为就是空中楼阁,无根之木。
比如孔令加等三个世家门阀的新晋紫纹,他们在张绝剑眼里全身都是破绽,不堪一击,本质上就是一个强大的红纹宗师而已。
紫纹与红纹的差别,不在于力量,而在于人心,在于自我的意志。这是张绝剑一直坚守的理念。
不过张绝剑现在有点茫然。如果陈鸿威能通过杀戮篡夺来晋升塑神,那么是不是自己的理念有错?
如果自己如陈鸿威一般放开手脚,无视道德,说不定与韩柏对峙的就是自己,总不至于连战局形势都看不透。
张绝剑再次怔怔出神。
“不同的,老天师!”
“您当知人心之丑恶,我等一旦丢了底线,失去了坚持,我们会变成什么?”
司马开元双目泛起灿烂的辉光,一字一顿地道:“圣人言,塑神者均是疯子,魔头。无君无父,视天下人为猪狗,杀人盈野,非如此不得塑神!”
他的声音回荡于大殿,有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悲悯和愤慨。
他似乎看到了众人看不到的真相,由是悲哀,愤怒,却无能为力。
群臣都在迷惑,以他们的层次完全理解不了司马开元与张绝剑之间的对话,更不论苏文与陈鸿威那玄之又玄的斗法。
正如那千万的居于大江两岸的普通百姓,他们尚且囿于一日两餐之间,为填饱肚子奔波劳碌,谈话聊天都是些家长里短。
他们连村寨都不曾出,不知一州一县的大事。
而一州一县之贵人又不知一府一路之变化。一府一路又不知朝堂风向。
即使勤政殿上稳坐的朱紫之辈,又何曾察觉天下风起云涌,灭顶之灾早已临头?!
司马开元有点悲哀,这是属于孤家寡人的悲哀。
他问道:“老天师,您愿意抛弃底线与良知,成为一个无君无父,杀人盈野的塑神吗?”
这种疑虑本非一个开国帝皇所应有,杀伐果断才是他的本分。即使被烹了老父,也应面不改色,请求分一杯羹。
张绝剑正要严辞否定。
司马开元又问道:“如果这一国,千万国民,需要你化身成一个无君无父杀人盈野的塑神去守护,否则只能坐视生灵涂炭。
你愿意抛弃底线与良知,去为天下人牺牲吗?”
张绝剑顿时僵住。
守护天下,我将失去自己。坚守自己,却又只能坐看众生沉沦。若无视众生沉沦,我的底线与良知又何在?
我最终还是会失去了自己!
张绝剑一时纠结,心乱如麻。
司马开元再次开口:“如果为了塑神,为了拯救天下,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为了子孙后代的幸福,你得杀一些人,其中包括自己的老部下、好兄弟,甚至最为敬重的亦师亦父的长辈……
你下得了手么?”
司马开元坐在冰冷的黄金帝座之上,虎背熊腰挺得笔直,十二冕旒摇曳着珠子,遮掩了其变幻莫测的眸光。
但是群臣、张绝剑已感到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