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怀突然盯着苏文,道:“你就不怕死?”
苏文笑道:“我不会拿你祭旗的。我不喜欢这种不文明的做法。
我所杀之人必然是穷凶极恶之人。”
盛宣怀不觉怒笑:“你以为他们就必然选择广南贼?”
“无所谓!”苏文道,“选择是他们的,我从不会强迫别人!”
他是真的无所谓!
盛宣怀徐徐收敛笑容,意识到这点,让他更加恼怒。
你无所谓又何必插一手进来?
现在大家危在旦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再和我说无所谓?!
他看着两木桶的竹签越来越多,汉子们手中的竹签越来越少,不由惴惴不安,患得患失,叹息道:“这世道能够平安活下去就好,谈什么建功立业?!
苏道友,希望你我皆好运,别平白做了贼人的刀下鬼。
泽儿他们也请你手下留情,他们还小,不应涉及我们的争斗。”
苏文懒得回答。
曾阿蛮白了白眼。她可以猜测出在苏文插手之后,盛宣怀肯定对张保仔做出了许多承诺。
盛宣怀的胜算很大,他这话有点假惺惺。
“都站开。”张保仔喝道,“来人,点算!”
当即将众汉子驱赶开来,让几个下人上前一根根点数。
联盟去年大败洋人,趁势占据两岭,声势极其浩大,而且红旗军本就崛起于岭东,当年的郑一,石香姑,张保仔都是岭东人。
旗下的头领也多是岭东之人。
国人本就重土难迁,若要上岸,那宁愿选广南贼!
一时之间选广南的竟然是遥遥领先!!!
盛宣怀看得脸色惨白,背脊冒汗。
曾阿蛮仔细观察张保仔石香姑的脸色,见两人面无表情,看不出一点异样。
难道我想错了,他们真愿意投广南?
但是没理由不跟老师深谈,争取到具体待遇再做决定。
她不由陷入深深的思索。
曾泽暗暗扯了扯姑姑的衣袖。
曾阿蛮瞥他一眼,见其眼睛骨溜溜转得厉害,立时知道他探听到一些内幕。
曾泽低声道:“那两小伙伴他们头上还有两个大哥,同母异父。比他们年长了十多二十岁,我让他们指认过!”
曾阿蛮一惊,低声问:“哪一个?”
她是指在场的哪一个是石香姑前夫的儿子。
曾泽摇头。
曾阿蛮知道他是说那两位都不在场。
比两小的年长了十多二十岁,那就是三十岁左右。
两个年轻人正是一生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又是前海盗王的儿子,天生就有号召力,不可能甘愿雌伏于张保仔之下……
此时下人已经点算完毕,正在张保仔耳边耳语几句。
“结果已经出来!”张保仔点头,朗声道,“我虽然是红旗军之主,但是我们海盗向来讲信义。
兄弟们的意愿即是我的意愿。
我再次说,此次决议就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决议,将来再有人对此路线质问,休怪我不顾兄弟情面!”
所有海盗齐齐看着两木桶的竹签,经过点算之后都摆到边上,放得整整齐齐,两者体积相差极大,结果一眼可得。
盛宣怀身体微微颤抖,他极力控制住自己。
只听到张保仔道:“结果是,有八十七人愿投官军!”
“三十九人愿投广南!”
盛宣怀立时大喜:张保仔信守承诺!
“……”
所有海盗无语。
太无耻了吧!
当众指鹿为马,能令人服气吗?!
众人面面相觑,对张保仔的脸皮厚度有了新的认识。
有些人瞬间黑了脸。
你若自己决定了,大家心里虽然有怨气,但也认了,毕竟你是头领。
但是你非要问兄弟们,兄弟们又做了选择,你却公然推翻。
这不是明晃晃的折辱我们么?
正当有人考虑是不是怒责大头领无耻的时候,门外有人大喝了一声。
“我不赞成!”
喝骂之声骤起,一群人便风风火火地破门而入。
为首一人披着红披风,黑脸长身,雄壮异常,年若三十来岁。
另一个相貌相仿的汉子,同样身材高大,相貌不俗,英气勃勃,穿的是鲨鱼皮做的水靠。
两人身上赫然也是与石香姑张保仔一脉相承的奇术气息。
“是郑雄,郑纶两兄弟!”众海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石香姑吃了一惊,她厉声道:“阿雄阿纶你们两个想干嘛?不是让你们去南澳岛巡查吗?”
年长的郑雄冷笑道:“你们当然想我们离开,好将我爹的基业卖掉!”
他红着眼睛,对众海盗头领道:“红旗军是我爹一手拉起来的,在座各位叔伯不少都是跟随我爹打天下的老部下。
你们就甘心将红旗军偌大的基业卖给官军了?”
他的话让所有海盗都犹豫了起来。
石香姑大怒,喝道:“郑雄郑纶,你们真是好胆,竟敢到我这大吼。红旗军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话事,快给我滚出去!”
郑雄硬着脖子激愤地道:“娘,我早就想问你。
当年我爹是怎么死的?
他才四十出头,一向无病无痛,怎么就突然没了?
你和这个奸人是不是早就有染,暗中出手害了我爹?”
他此话一出,石香姑瞳孔猛然涨大了,像受了晴天霹雳,踉跄地退了几步,连身上将级气息都凌乱不堪,可见打击之大。
张保仔脸色铁青,他喝道:“阿雄,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
“张保仔,”郑雄已经撕破脸皮,毫不客气地道:“我叫了你十年的哥哥。你是我爹收的养子,从小养大的,当亲儿子养的。
你怎么回报我爹,回报我们兄弟?
白天喊我弟,晚上去草我娘!
天底下有你这样的无耻之徒?!”
呕!
石香姑喷出一口血。整个人脸色肉眼可见的灰白下去。
原本以她本事,一个瞪眼就能将郑雄杀死,但是此时她只是心丧若死,精气神都被抽掉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张保仔赶紧扶住石香姑,一时心痛无比,他颤抖指着郑雄骂道:“你这大逆不道的逆子,畜牲!”
郑雄继续骂道:“是她不守妇道,与自己的养子偷情,谋害亲夫,天理不容,若在陆上,早就被抓去浸猪笼!
如今还为了姘头和孽子去投官兵!
我爹当年就是被官兵逼迫走投无路下的海,好不容易才创下红旗军这份基业。
她凭什么卖?
凭什么卖给官兵,卖给我爹的死对头?
我是郑一的儿子,我才是红旗军的继承者!
我不允许红旗军去投官军,我宁死也不投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