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毕骑在马上,眉头紧锁,在半月之前,张恪还要为了二十两银子拼死拼活,可是一趟广宁之行,少年陡然成了大清堡的一号人物,就连备御都要倚重三分,当时自己还要收人家当家丁,想起来都有些可笑。
“张恪,到底有没有把握?”
张恪骑在马上并没有回头,只是说道:“唐大人,尽人事听天命吧!”
“我怎么听着这么悬啊?”
“哈哈哈,要是十拿九稳的好事只怕也轮不到我。”
张恪急匆匆到了城下,顺着甬道往上跑。这时候城外喊声震天,城头的士兵嗖嗖的向下射箭。这下子可把张恪吓坏了,冲突就怕流血,明明是小事,一旦出了人命,就没法挽回了!
城上的这些士兵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张恪狠狠的挥动马鞭,照着弓箭手就抽了下去。
“瞎眼睛的畜生,你们看到没有,城下的都是骨肉同胞,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对付鞑子没本事,玩自相残杀倒是涨能耐了!”
鞭子下来,不少弓箭手都急忙收了弓,可是有个小子非但没有停止,还扣上了一支箭,向着城外就射去。
张恪毫不客气,一鞭子正抽在这小子的左脸上,顿时一道血印子。
“你敢打我!”挨打的小子顿时瞪圆了眼睛:“哪个耗子窟窿蹦出来的小畜生,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万百川是我二叔,爷爷是大清堡第一的神箭手,你敢打我,小心狗头!”
张恪看了看这小子,的确和万家人有些相像,都是金黄的三角眼,挨打之后更是凶光毕现,仿佛要吃人一般。
张恪冷笑了一声:“别说是你,就算是你二叔在这我也照打不误。城外的义民那是朝廷的命令,让大清堡妥善安置。你们不遵朝廷命令,自相残杀,杀了你都不为过!”
万安泰突然仰天狂笑,指着张恪说道:“小子,你有什么资格跟爷爷指手画脚。城外的都是半个鞑子,他们敢攻击大清堡,就是在造反!正好让他们尝尝爷爷弓箭的厉害,你要是敢不让爷爷射他们,死的就是你!”
万安泰竟然毫不在乎张恪的命令,抽出弓箭,挑衅的看着张恪。
“小子,爷爷就是射了,你管得着吗!”
就在万安泰要松开弓弦的一刹那,只觉得眼前闪亮,紧接着弓被一刀切成两段,上面的半截弹到了他的脑门上,砸出了一个大包,下面的正好击中了两腿之间。万安泰脸都绿了,倒在地上嗷嗷痛叫。
刚刚出刀的正是张恪,他满不在乎的走到了万安泰的身边,大脚踏在他的后背上,冰冷的刀锋对着脖子。万安泰被一招制服,其他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小瞧这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
张恪冷笑道:“你们都听着,刚刚是谁挑起了冲突,不许说假话,不然严惩不贷。”
“大人我们说啊,我们都说!”
几个有些年纪的士兵战战兢兢的把话说了,原来城外的人刚刚到了大清堡,想要进城休息,城中的百姓就出来反对,双方闹得剑拔弩张。万百川急忙向孙有光报告,就留下了侄子看管现场。
万安泰也不知道怎么吃错了药,竟然比他二叔还大胆,直接对移民说只要给十两银子,就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房子,移民们信以为真不少人咬着牙把身上最有一点银子,还有金银首饰交给了万安泰。
这小子装满了口袋,他领着几个移民进城看房子。可是城中的百姓还没有答应让出房子,暂时进城休息都不同意,更何况直接把房子卖出去。
大家拿着各式武器聚集在一起,和万安泰大吵大闹,就是不让移民进房子。
移民们也不高兴了,许诺的房子不但没得到,还白花了不少银子,他们气愤之下就向万安泰要钱。
到手的银子哪里会让出去,万安泰一见移民人少,竟然连续砍了两个移民,剩下几个连滚带爬的跑出城去,这下子就炸锅了,城外的人听到后纷纷杀过来,也砍死了一个守城的士兵。万安泰这才感到了不妙,只能指挥着手下把城门关起来。
老兵将过程简略的告诉了张恪,张恪顿时瞪圆了眼睛,咬着牙说道:“原来都是你惹的祸,冤有头债有主,你该还债了!”
张恪一伸手揪住了万安泰的脖领子,就提到了垛口,这时候城下都是人,正在鼓噪呐喊,索性他们没有攻城器械,要不然城门早就失守了。张恪一眼看下去,真有些头大。
一件归附王化的好事竟然让几个饭桶搅和成了这样,简直可杀不可留!
张恪将万安泰按在了垛口上,脑袋探了出去。这小子命根子受创,一点反抗的本事都没有,只能扯着嗓子大喊。
“我可是总旗,赶快放了我,不然我二叔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张恪一脸的冷笑,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要着急,你的二叔早晚也会陪你的!”
“啊!”万安泰惊得脸色惨白,正要说话,张恪手中的短剑猛地一挥,齐根切断了万安泰的脖子,一颗人头落到了城外。
城外的移民正在吵嚷,突然城上丢下来一颗脑袋,他们也吓了够呛,纷纷后退几步。
张恪趁着这个空档,急忙扶着垛口,扯着嗓子喊道:“城外的兄弟们,大家都是骨肉同胞,血脉亲情。朝廷是真心欢迎你们回来的,刚刚发生了些误会,我已经手刃了祸根,大家不妨看看。”
城外的岳子轩将信将疑,他使了一个眼色,手下的弟兄马如峰急忙跑到了城下,把人头捡了回来。
“岳大哥,就是这个小子,他刚刚还收银子呢!”
不少人都频频点头,岳子轩也不由得眉头紧蹙:“真杀了啊!弟兄们,你们怎么看?”
马如峰说道:“大哥,我看还是要加小心,不要轻信这些当官的。”
城外声音渐渐的停了,可是也没人说话,怪异的安静下来。
张恪心里暗暗叫苦,这些汉民远路投奔,心里像是火盆一样,如果妥善迎接,好好安置,说不定能成为一个榜样,吸引更多的人归来。
可是被万百川弄成了一锅夹生饭,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移民更加不信任朝廷了,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哪怕杀了万安泰也无济于事。
张恪长出口气,又喊道:“诸位同胞们,小弟受命处理你们的事情,总不能这么拖着吧,你们派出几个代表,咱们好好谈谈!”
岳子轩按着刀柄,走出了几步,冷笑着对城头说道:“想谈判可以,但是必须到城外谈,想骗我们进城那是休想!”
“对,我们都上当了,朝廷说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结果满嘴放屁,什么都没有,你们根本没有诚意。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大不了我们落草为寇,抢鞑子,也抢你们这些骗人的狗官!”马如峰大声的喊道。
唐毕站在了张恪的身后,脸色铁青。
“这帮人果然野性难驯,我看不要再客气了,严守城池,不能让他们杀进来。只要耗两三天,就算冻也把他们冻死了。”
唐毕或许出了一个最稳妥的主意,可是张恪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他跳出来不就是想把这些移民收到囊中吗,要是都冻死了,上哪找这些好兵啊!
城外的这些人多数和鞑子的饮食差不多,再加上辛苦的劳动,每个小伙子都壮得像牛犊子一样,而且他们还都会骑马,稍加训练就是一群虎狼之师。
张恪想到了这里,咬咬牙,冲着城下笑道:“有要求就好,我这就去出城!”
一回头,吩咐士兵取来了吊篮和绳索。
“恪哥,别去!”乔福和乔桂闻讯跑到了城墙之上,急忙拦住了张恪。“恪哥,危险啊!”
张恪微微一笑:“连真鞑子都周旋过,下面的人和咱们流着一样的血,有什么好怕的,你们老实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乔桂和乔福互相看了一眼,两兄弟突然点点头,疾步到了垛口。乔福笑嘻嘻的说道:“恪哥,既然没啥好怕的,让我们哥俩也去见见世面吧!”
张恪哪里不知道他们是担忧自己,欣然说道:“好,就让他们看看咱们兄弟的本事。”
哥仨前后到了城外,大踏步向着人群走过去,张恪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亲切而不失庄重,乔桂和乔福亦步亦趋的贴身保护,警惕的看着四周。
岳子轩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容:“没想到大明的官员还真有好汉!”
“哈哈哈!”张恪大笑道:“好汉不敢当,就是有点胆子有点肥!不过比起你们带着同胞从异域杀回,一路上突破重重险阻,战风雪,斗严寒,拼鞑虏还是差得太远了。你们才是真英雄,好汉子,请受我一礼!”
张恪一躬到地,岳子轩一见,这个铁汉子眼圈竟然泛红了,一股酸楚的液体在涌动。
“这位大人,我第一次听到这么说我们,一路上我们都被猜忌,都被指指点点,有人还骂我们是二鞑子,是败类!总算是到了大清堡的城下,又是当头一棒。心里头的火灭了,身体的血冷了。朝廷是容不下我们的,岳某也未必看得起这个没用的朝廷!刚刚马兄弟说要去落草为寇,我也是这个意思,大人你还是请回吧,我们心意已决,别浪费吐沫了!”
张恪上下打量了一下岳子轩,他的个子不过一米七左右,但是格外的粗重,浑身像是肌肉山一样。语气之中带着难掩的愤怒,手指的关节噼里啪啦的作响。
“哈哈哈哈!”张恪突然仰天狂笑,指着岳子轩说道:“说得好,我问你,你还自认是大明的人吗,身体里流的还是汉人的血吗?”
“怎么不是,老子一万年都是汉人!”
“那好,我再问你,受了一点委屈,遇到一点挫折,就让你退缩了,你对得起在路上死掉的弟兄吗?还配当铁骨铮铮的汉人吗?”
“你!”岳子轩咬着钢牙,像是受伤的野兽一样,大声的嚎叫:“是朝廷对不起我们,是朝廷容不下我们,我们这些人就是弃民,当官的骗了我们,除了落草,还能干什么?”
历经千辛万苦的人们都委屈地涌出了泪水,不知不觉间哭声一片。
张恪环视了四周,眼圈也红了。
“回家!”
张恪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这些人最脆弱的神经瞬间被触动。
一个老人泪眼婆娑的抬起了头,痴痴的问道:“还有家吗?”
“当然,就算没有,一样可以重新建一座家园!欢……迎……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