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上战场的时候,有人没有做好生死相搏的准备,却在转眼之间命丧九泉,有人做到了血溅五步的打算,却怎么都死不了。
实力很重要,运气同样如此。
赵英与这四千骑的运气不错。
他们刚刚开始冲阵,赵英就发现敌军大阵后方喧嚣四起。
与此同时,天空突显浓云,滚走如油水,紧接着便是电闪雷鸣,巨大的真气漩涡顷刻出现,如神灵之眼一般俯瞰大地。
一名王极境修行者从吴军阵后拔空而起。
那是一个鲜衣亮甲、手持长槊的悍将,衣袂猎猎披风如云,煞气如山杀意滔天,恰似天上降魔主。
看到这个人,赵英精神大振,一瞬间的激奋与感动让他当场哽咽,浑身的每根汗毛都燃烧了起来,整个人不比一座亟待爆发的火山气势弱。
赵英很清楚,他跟四千同袍得救了。
既然赵平已经率部赶到,他们自然就不再身处死地。
身处死地的变成了吴军。
吴军阵后的喧嚣已经变成冲杀声,此起彼伏的气爆犹如上元节燕平城的爆竹,仅仅是听动静,赵英就知道来的是赵平所部主力。
“反抗军,破阵!”赵英策马向前,扯开嗓子发出野兽般的怒吼。赵平没出现的时候,他没有底气喊出“破阵”二字,现在他终于能够自信满满地去追寻胜利。
“破阵!”四千绝境逢生的儿郎无不振奋大吼。
说是破阵,赵英并没有真的率部埋头冲进布防严谨的步军大阵,轻骑去冲击森严壁垒的枪盾大阵是跟送死差不多的行为,这就更不必说枪盾大阵外围还有辎重车辆组成的环城。
四千精骑接近大阵后,甩了一个大弯,平行前阵队列奔驰,在运动中张弓搭箭,不断往步军大阵中攒射。
......
战斗持续了大半日。
两万多步骑是一股强大战力,要击破他们不是片刻间的事,反抗军虽然有两面夹击之实,但赵英身后亦有七八千追兵,无法从正面给予吴军大阵致命威胁。
真正击破吴军战阵的,还是赵平带来的两三万精骑——他来得仓促,没法集结所有部曲,能够带着两三万精骑现身已经是不容易。
不过这两三万精骑中有两千重骑,冲起阵来势不可挡,而且他们是从吴军腹背发起攻击,占了许多便宜。
战斗到中间,赵英另外那四千在别处集结的部曲,也赶了过来参战,这里面同样有重骑,配合赵平所部拦腰冲击吴军大阵,发挥了相当不错的效果。
大半日后,吴军死伤惨重,溃败逃散。
反抗军对吴军的追杀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次日天明时分方才因为疲惫而收兵。
比起游掠步军战阵,轻骑更擅长追杀,加之反抗军轻骑战马优良,两万多吴军步骑除了小几千骑兵逃脱,其余不是被歼灭就是被迫投降。
步军士卒里只有运气特别好的极少部分,在荒野中不见了踪迹。
逃出生天的确是运气好,不过对这批吴军步卒而言,到底是被反抗军俘虏了有更好的未来,还是成功逃出去更加有利于生存,就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了。
将士们打扫战场时,率部追杀吴军归来的赵英,与赵平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相见。
“那位吴军将领本事不俗,我落入他的口袋时完全不自知,若不是你来的及时,我的尸体这会儿都凉透了。”
赵英感慨万千,庆幸中饱含自责,自责里又暗含感激,“你是怎么来的这么及时的?”
“你跟四千将士都要覆灭了,我敢不及时赶来?”
赵平调笑一句,“这回南下奔战,我是主将,身为四五万大军的主将,我岂能坐视麾下四千骁勇被敌军伏杀、平白送命?如果你们真的被聚歼于此,我可是难辞其咎。”
赵英听得一阵默然,神情严肃。
这不是能不能坐视部下送命的问题,如果事情正在发生时赵平才反应过来,相距太远救援不及,那再怎么不愿不能也无力回天。
这需要的是在危机出现之前,在看似平常的战争时间里,赵平这个主将对敌我形势有精准把握。
自己的部曲在何处奋战,是什么处境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敌军有多少力量,有何种意图到了何处,赵平都要细细分析,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样才能及时应对各种危机,乃至是料敌于先。
危机降临了才想着做出反应,绝大部分情况都会太迟。
那不是一个优秀统帅的素质。
“跟赵平一比我还是差了太多,这家伙在河北革新战争中历练多年,经验丰富直觉敏锐,眼光毒辣行为果断,的确是早就有独当一面的实力。
“说不定在我没碰到敌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洞悉了敌军意图,且能分析出我遭遇危险的大致地点,这才能早早集结部曲,带着两万精兵及时赶来救援。
“一切及时应变的行动,背后都有深厚底蕴与无数心血,绝不是简简单单恰好赶到了而已。
“而我直到部下在各处被吴军袭击,都还没反应过来吴军有何打算,只想着立即救援并集结部曲应变,以至于落入埋伏时方后知后觉。如此观之,我的确是还没有统领大军独自征战的能力。”
赵英反躬自省,很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时时自省,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承认自己的错误,而后才能有所改变,弥补短板不断成长——知耻而后勇不外如是。
赵平见赵英脸色不好看,笑着宽慰道:
“其实你也不必过于沮丧,在这场战斗中,你没能及时察觉敌军意图不是你的错,我能早一步算到对方的计划,也不是我有多么英明,只是尽到了本职。
“吴军从亳州、宋州出动的时候,虽然是昼伏夜行有意隐藏行踪,但还是被彼处一品楼、长河船行的眼线察觉了,他们的情报送到了我这个主将这里,故而我知道的信息比你充分得多。
“正是因为有预警,我才能派遣人手在一品楼、长河船行修行者的配合下,及时掌握吴军的行军动向,并根据这些及时信息判断对方的战略意图,在今日及时赶到这里来。”
听完这席话,赵英恍然大悟。
他一个先锋将领,掌握的情报哪里能跟主将相比?各种信息都会汇向对方那里。所以主将才是坐镇中枢、统领大局的存在。有了这些情报信息,分析敌军动向就有了依据。
赵平只需要在亳州、宋州一品楼修行者把消息传来的时候,就开始集结部曲,那就有相对充裕的时间,而后在吴军进入颍州时带着部曲赶来,基本都是能够赶上大战的。
情报很重要,谁知道的信息越多越早,谁就越能掌握先机,而不能获得及时有效情报的人,无论是他赵英还是那位吴军主将,都只能面对战败的窘境。
这段时间他们征战各州各县,把相当多的地方藩镇军逼迫得不敢出城,又在乡里进行土地革新战争,加强了对乡村的掌控,再配合一品楼、长河船行的精干人手,已在实际上控制了除开城池的广阔地域。
是以吴军主将只能在赵英进入颍州这个,反抗军刚刚进入的新战场时,凭借这里还存在的一些主场作战优势,掌握赵英麾下各部动向,并谋划对对赵英的引诱、驱赶、伏杀。
如果吴军敢跑到许州、陈州去,莫说赵平,赵英都能早早知道对方的各部动静,对方的伏击便也无从实现。
换言之,今日之战的胜利,不是赵平个人英明神武的胜利,而是是他们这段时间征战有成,土地革新战争取得显着进展所形成的大势,以及一品楼、长河船行眼线带来的胜利!
意识到这一点,赵英轻松许多。
心头的自责随之淡化不少。
他脸上也有了笑容:“不管怎么说,这回你能在我部还没有遭受重大损失的情况下,于开战伊始杀到战场,分外难能可贵。我服你。”
赵平呵呵笑了两声,跟赵英一起并肩巡视战场:“就像你说的,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兄弟,而且照顾你是大哥交代过的,我还能让你白白战死沙场不成?
“真到了该你我战死的时候,英勇赴死也没甚么大不了,但怎么都不能是因为中了埋伏枉死战场,那样的话我无论是作为主将还是兄长,都没法向咱们的主帅大哥交代。”
赵英心里觉得温暖,但并没有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身为赵氏子弟,他的骄傲让他不想一直做被照顾的那一个,作为革新战士,他的信仰让他不能接受自己比旁人多什么特权。
他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布置?”
赵平对此已有思考,对答如流:“经此一战,吴军损兵折将,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像这样大举出动,来对付我们了。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吴军日前集结重兵三十万,在东线战场展开大规模行动,先锋已至兖州、沂州一带。
“西线吴军本就实力有限,此战失败后,接下来应该只能力求守住城池稳住局势,不会再出来冒风险。
“我们嘛,部分人马需要休整一段时间,其余人马继续在乡里进行土地革新战争,后续大规模的行动得看汴梁之战的结果。”
赵英点了点头。
今昨这一战是一场激战,参战的反抗军损失同样不小,需要好好救治伤员、休息一阵。
他双眼明亮地道:“张京所部也好,吴军也罢,眼下被迫放弃广大乡村,只能龟缩城中据守重要城池。如果汴梁之战不出意外,至少在西线战场,他们在大势上已经落尽下风。”
赵平颔首道:“的确如此。汴梁有大哥跟黄先生在,理应不会有什么意外,你我抓紧时间养精蓄锐,等到汴梁之战有了结果,咱们肯定又要大干一场。”
赵英心头火热,既有兄弟并肩作战的意气痛快,又有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无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