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望着坐在帐中的反抗军将校们,眼中笑意浓郁。
这些时日,每天战罢来中军大帐军议的将校们中,作战不利的人数越来越少,作战得力的人数越来越多。
到了今天,帐中终于一个作战不利的将校都不再有!
今日阵战的三个反抗军大营,都在战局态势上取得了全面压制效果,各部不仅杀敌显着增加伤亡大大减小,成功在战阵中取得突进成果,迫使侍卫亲军提前轮换的都、队也多了不少。
其中有三个表现特别好的,甚至抢在当面的侍卫亲军都、队轮换之前,就彻底击溃了对方战阵!
如若侍卫亲军不是训练有素、战力强悍的精锐,被击溃的吴军都、队后面的部曲及时上来稳住了阵脚,今天甚至可能有击破吴军大阵的情况出现。
“连续激烈拼杀十多日,到了今天,侍卫亲军的疲惫已是肉眼可见。他们不仅疲累,大军士气与斗志的下降,将士们也感受得一清二楚。”
范子清满面春风,不无自豪地对赵宁道,“侍卫亲军的综合战力,相比之于第一轮时明显下降,此消彼长之下,末将估计再战一两轮,他们就要坚持不住!”
对此,赵宁只有八个字的回答:“不要懈怠,再接再厉。”
在赵宁原本的预计中,建武军早就应该参战,那样的话反抗军压力会大不少,要取得眼下这样的成果就难很多,而且得耗费更久时间。
建武军至今没有参战的原因在哪里,赵宁多少能分析出来,毕竟这是扮演事后诸葛亮,洞悉种种关键要简单不少。
在赵宁看来,这无非关系着吴国中央禁军与地方藩镇军的矛盾,关系着吴国加强禁军削弱藩镇的国策大计。
并非铁板一块的吴国内部,影响了战场情况,给了晋军机会。
内政影响外战、上层权力争斗贻害普通将士性命这种事,在算得上是纵览史书的赵宁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屡见不鲜了。
很多战争的胜负,其实不是靠在沙场上对垒的两军的纯粹战力分出来的。
赵宁庆幸地是,他没有这种内部隐患需要考虑。
大晋只有反抗军没有藩镇军,也不存在那么些争权夺利的派系山头,将士们到了战场上不用担心被身后的因素妨害,丢了性命。
这是大晋的优势,同样也是赵宁只带三十万反抗军,就敢来中原与秦吴联军外加张京所部厮杀的底气之一。
结束了中军大帐的军议,赵宁刚出来透口气,就看到一员悍将闷头闷脑地靠近,在跟他见礼之后果断单膝下拜,瓮声瓮气地道:
“大帅,末将错了,请大帅责罚!”
赵宁被冯牛儿这一出闹得满头雾水:“你哪里错了?”
乾符七年凤鸣山之役,是赵宁重生后初次领军作战,当时自身就只是个都指挥使,那会儿冯牛儿刚刚投身军伍,每日只能涮涮马。
而今,赵宁是大晋太子,而在军伍磨练多年,且在河东撑过了惨烈国战的冯牛儿,则成长为了都指挥使。
冯牛儿对赵宁问题的回答,差些让赵宁的下巴掉在地上:“末将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来请什么罪?”赵宁奇怪地问。
“末将虽然不知自己有什么错,但知道必然是自己错了,因为错的不可能是大帅!”冯牛儿坚定的态度里透露出很高的觉悟。
听到这里,赵宁已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哑然失笑道:“就因为不让你部出战这件事?”
“是!”冯牛儿出声迅捷,几乎是在抢答,“全军都在战场浴血,唯有我部始终被晾在一边,若是末将没有错,大帅怎么会这么安排?”
看得出来,冯牛儿恐怕已是快要被憋出了内伤,就差没有直接高喊大帅糊涂。他这个一营主将如此,想来他部将士的情况差不多。
赵宁摆了摆手:“不必着急,明日你部就能出战。”
冯牛儿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牛眼瞪大老大,惊喜之中夹杂着怀疑,确认般地多问了一句:“大帅终于肯让末将出战侍卫亲军了?”
赵宁摇摇头:“不是出战侍卫亲军。”
如果是要出战侍卫亲军,早就应该上阵。毕竟对方难缠,反抗军需要在战斗中了解对方,积累经验教训,找到破敌制胜的法门。
冯牛儿就像是被人捏住脖子的鸭子,张着下巴嘎声道:“难道是要出战建武军?”
赵宁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根据如今的战况,若是我所料不差,建武军近日必定参战,你部明日就可出营列阵。
“若是他们明日便出动了,你部就有了仗打。”
冯牛儿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头一低,又单膝拜了下去,用近乎嚎叫的语气叫起了撞天屈:“大帅,末将错了,请大帅责罚!”
赵宁无奈地问:“又哪里错了?”
冯牛儿一副我很委屈,但我很坚强我绝不哭闹的样子:
“末将若是没有错,怎么会让大帅这般瞧不起?大帅不可能有错,所以一定是末将哪里错了!”
赵宁踢了他一脚,示意他赶紧滚起来,不要在中军大帐前丢人现眼,“让你出战建武军,不是看不起你,恰恰相反,这是委以重任。
“冯牛儿,你给我听好了,明日建武军若是不来也就罢了,倘若建武军真的来了,而你又没能成功击破敌阵,那就等着军棍伺候!”
冯牛儿很不情愿的站起身,努着嘴满脸都是嫌弃二手货般的样子,声若蚊蝇地咕哝:“反正大帅不会错,末将领命就是。”
听他这意思,分明是在腹诽赵宁错了。
赵宁懒得跟他掰扯,挥手将他撵走:“赶紧去准备。”
冯牛儿重重一抱拳,奋然转身离开。
在赵宁身后出帐透气的范子清看完这一幕,上前试探着道:
“大帅,冯将军明显不太乐意出战建武军,明日不会出岔子吧?要不要末将过去,跟他解释一下这其中的缘由?”
范子清虽然是军中主将,但他这个大将军职衔是临时加上的,平日里只统带自己那一万余部曲,冯牛儿不属于他麾下,他对冯牛儿没有过深的了解。
赵宁则是不同,他太了解冯牛儿的性子了,不以为意地道:“无妨。他就是脑子轴、一根筋,说太多他也想不通透,等于白说。
“放心,军令他会不折不扣的执行,而且就这样挺好,他会把军令执行得更加卖力。”
如果不是了解冯牛儿,知道他顶用,赵宁也不会选择让他部一直养精蓄锐不出战。
吴军想要用建武军来牵扯反抗军的兵力与精力,为侍卫亲军分担压力,两相合作之下疲惫反抗军,赵宁岂会让他们得逞?
范子清见赵宁底气十足,便也不再多言,他可以什么都不信,却独独不会不信皇朝战神的军略。
“军中肉食还够吃多久?”赵宁忽然问。
“足够将士们再吃半个月。”
......
翌日。
大军出营列阵的时候,杨佳妮来到建武军大营上空,亲自对吴俊面授机宜。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唠叨一些了。
“晋军战力、士气如何,这些时日你也看得清楚,很多问题不用我赘言。你只需要记住,建武军出战的目的不是击败晋军,而是拖住他们,尽可能多的拖住他们。”
杨佳妮望着出营的反抗军,目不斜视、声音没有感情、语气没有起伏地对侧后的吴俊说道。
这番话让吴俊这个功勋卓着的世家子弟不无难堪。
杨佳妮的意思很直白,连侍卫亲军都奈何不得的反抗军,就更加不是你们建武军能对付得了的。
所以你们不要想着进攻,结阵之后全力设防,能够稳住阵脚维持不败的局面,就算不错了。
“晋军虽然攻势凶猛,但毕竟人少,你部上阵之后,要集中军中精锐上前应对,同时营、队战阵要勤于轮换,休得被对方突破战阵。
“如果我是你,我会在战阵中布置多道防线,以便在前阵溃退的时候,中阵、后阵能够有条不紊地继续作战,这样大军就能整体不乱。”
杨佳妮说话的时候虽然没有面对吴俊,但其耳提面命、敦敦教诲之意却是再浓烈不过,这让吴俊感觉自己就像个三岁小孩儿。
杨佳妮继续道:“你们的功劳大小,取决于你们能拖住多少晋军,晋军分出来应对你们的人马越多,你们的功劳就越大,战后评定时超过侍卫亲军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战事艰难,必要时候能保持以弓箭袭扰对方也无不可。不必担心箭矢损耗,有多少就放出去多少。”
说到这,杨佳妮终于肯转身看向吴俊。
吴俊立即昂首挺胸一脸肃然,表示自己虽然被杨佳妮说得一无是处,但绝对没有因此心中不忿,自己绝对不会小觑晋军,必然以十二分的小心去应对。
吴俊这副样子并非作假。
看了这么久侍卫亲军与晋军拼杀,他能不清楚晋军有多厉害?
“一言以蔽之,此战我们想要获胜,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晋军成为疲敝之师。
“我们人数占优,将士们轮换之际可供调整的间隙大,而对方人数少,战士休息时间就少,换下去没多久又得上阵。
“故而只要这一战持续不停的再打半个月,晋军就算是铁人,也必定被我们累瘫、击败!”
杨佳妮眉眼肃杀,眸中仿佛有利剑出鞘,“我们有兵力优势,就要把这种优势发挥出来,让优势转化为胜势!
“想要做到这一点,关键中的关键在于你部能拖住一些晋军!
“而你部想要成功拖住晋军,不被他们击破战阵,关键中的关键又在于出战之后这三两日。
“晋军已经作战多时,不复大战初期的气力之盛,但你部却养精蓄锐,战力处于巅峰状态,集中精锐后要挡住对方并不太难。
“而只要你们撑过了这三两日,晋军疲惫之下战力必然持续下滑,后面就更难威胁到你们,届时建武军便可稳如泰山!
“吴将军,说一千道一万,根本只有一句话:建武军只要能保证三两日不败,大军就能获胜!
“你可明白了?”
吴俊精神一凛。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杨佳妮直到今日才让建武军出战。
杨佳妮早就看出晋军战力强横,不仅侍卫亲军难以正面将其击败,建武军也难以正面匹敌,所以她在一直等对方久战疲惫、战力下降的那一天。
现如今,养精蓄锐的建武军以逸击劳,能最大限度的稳操胜券!
建武军不败,大军也就胜了!
明白了杨佳妮的苦心与用意,吴俊油然而生一股钦佩之情,心中再无任何杂念,掷地有声地道:
“大帅放心,末将必会全力施为,一雪邹县之败的耻辱!若是此战被晋军击破大阵,末将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