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治悲愤的吼叫刚出口,赵玉洁红润的脸唰的一下便白了。
白得很彻底。
她当然不是看到宋治吐了血,担心对方的身体。
她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宋治修炼吐血之后,对她低吼的那番话。她真正担心的是,宋治在怒不可遏的情况下,把天机泄露的责任归咎于她。
这件事委实太大,没有谁能担得起责任,如果宋治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她很难想象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
好在宋治这回没有拿她出气。
半响后,服下了静心丹的宋治,渐渐压抑住了怒气。
他咬着牙,杀气腾腾的对敬新磨道:“大伴,你这就去把赵七月给朕带回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想什么理由。
他也不再需要借口。
理由、借口这种东西之所以需要,是因为不想撕破脸皮,让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要留回旋余地。而现在,宋治放下了所有顾忌。
他要不惜代价召回赵七月!
因为他很清楚,此时不召回赵七月,往后就很难再有机会,也很难办到了。
节度使他必须要封,这是大计,事关国战胜负、皇朝存亡,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
宋治还没有昏聩到,会为了跟赵七月、赵氏的私怨,而不顾江山社稷,不顾宋氏帝业的地步。
正因如此,赵七月必须马上回来。
“老奴领命。老奴这就去!”敬新磨没有迟疑,拱手后退到门口,转身出了大门。
眼见宋治怒火难平,眼神依旧阴沉,胸膛仍是在剧烈起伏,赵玉洁好言宽慰道:“陛下放心,有敬公公出面,事情一定可以办成。”
宋治没有接茬,闭着眼深呼吸,尽力平复心绪。
赵氏已经掌握了三晋大地与河东军,赵宁麾下也有郓州的兵马,倘若再让赵七月真正握牢了中原好几十万大军的兵权,获得无上声威,那局面就太过危险。
宋治刚刚理顺了气息,还没来得及喝口茶缓一缓,敬新磨又进来了。
宋治的脸再度变得黑如锅底。
“陛下,河东军报,十万火急!”敬新磨呈上刚刚出门后接到的战报。
赵玉洁接了过来,打开后送到宋治手里,后者快速浏览一遍,顿时神色大变。
“混账!赵玄极是怎么领兵的,不是说井陉关稳如铜墙铁壁吗,怎么就让察拉罕攻进去了?!”宋治将军报一把重重扔在地上。
原来这份军报是赵玄极送上来的。
说的是日前察拉罕攻破井陉关,承天关也在稍后失守,眼下察拉罕麾下将士,已经大举越过太行山,攻入了河东内部的军情!
赵玉洁心中震动,不由得着急起来。
北胡大军攻入晋地,河东就不再稳如磐石,一旦三晋大地沦陷,察拉罕的兵马进入中原,跟博尔术一起展开攻势,那中原的齐军就会彻底完蛋。
届时,大齐皇朝的这场国战,将再难看到胜利的希望。
而她这个依附大齐皇帝的女人,在皇朝覆灭天子丧生之时,最大的可能便是陪葬!
日前她还想投靠元木真,这两天之所以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是因为想到了萧燕。
萧燕被擒,是被她引入徐明朗的埋伏圈的,对她必然恨之入骨,倘若大齐最终被天元所灭,萧燕必定不会让她活着!
她该怎么办?
“可恨!到底还是境界不够,如若我也是天人境,纵然大齐灭了,天大地大,我哪里去不得,在哪里不能站在绝峰?”
赵玉洁暗暗想到这里,不禁痛恨起北胡,痛恨起元木真来。
她天赋绝伦,入宫这些年,因为受宠,各种修炼资源是敞开供应,修为一日千里,要是没有这场国战,不用太久她便能成就王极境后期。
现在可倒好,丢了燕平又丢了汴梁,他们都成了丧家之犬,手里哪里还有多少财富资源?就算有,也得送到军队身上,她又能分到多少?
没了丰富的修炼资源,境界提升便慢了,赵玉洁现在都不知道,等到大齐亡国的时候,她能不能到王极境后期。
连王极境后期都不是,若是萧燕执意抓捕她,到时候想跑想保命,都几乎没有可能。
这让她怎么能不心急如焚?
她现在迫切希望国战形势能稳住,好给她更多时间修炼、提升境界、准备退路。
念及于此,她说了一句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话:“陛下,皇后还是呆在汴梁得好,怕是不应立即回来。”
话出口,她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过她并没有反悔的意思。
河东危急,要是中原再出问题,那国战就彻底完了,这个时候,只有让赵七月呆在汴梁继续主持大局才是最好的。
军报她刚刚也看了,井陉关被攻破,最大的原因,是赵玄极在迎战元木真的时候,受了不轻的伤,眼下已无出战之力,只能闭关调理伤势。
没了王极境后期的赵玄极,手持千钧的赵宁又不在,仅靠一个刚刚成就王极境中期的杨佳妮,在河东王极境修行者的数量,相比察拉罕所部有明显劣势的情况下,井陉关能够守住才是有鬼了。
更何况,井陉关挡住察拉罕这么久,数月以来的激战,导致关城在修行者手下已经被毁坏了许多,早就不复当初那般坚固。
听了赵玉洁的话,宋治默然不语。
井陉关失守,河东战局不利,直接影响全局,让大齐再度到了悬崖边上,他的确恼恨赵玄极,但也知道河东军能在井陉关挡住察拉罕这么久,已是非常难得。
天下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责怪赵氏。
赵玉洁能够想到的国战形势,他自然也清楚,赵玉洁那句话的意思,他当然明白。
让敬新磨强行带赵七月回来,现在看来已经不妥。
赵七月在汴梁确立了威望,世家寒门眼下都买她的账,由她坐镇中枢指挥大军作战,能够最大限度保证军令畅通、将士奋勇,汇聚各方力量。
再者,赵七月到底是将门出身,而且她早年在燕平就有不俗名声,在才能修为上,都可称巾帼不让须眉,不会下糊涂棋,贻误战机。
她有击败阿鲁温、扭转汴梁战局、稳住中原形势的战绩在,现在又靠充世家子弟入军中跟节度使的事,收获了许多拥戴,有大功而无错。
这个时候把她强行带回,是赏罚不明,难免影响三军军心,让世家怀疑他的用意;让宋明这个没有成绩的亲王去接替赵七月,是任人唯亲,惹人心寒。
如果赵七月执意不愿回来,不惜撕破脸皮,跟敬新磨大打出手,影响就太过致命,必然让中原军民人心大乱,有害无益。
总而言之,如果察拉罕没有攻破井陉关,晋地形势不危急,中原战局一片大好,那么就算有上述各种问题,也不会出大乱子。
主持中原战局的人,也不必多么英明,只要时间一长,问题与隐患都可以解决,宋治说什么也要召回赵七月。
但现在形势如此紧张,中原战局已是容不得半点儿差池,杨柳城必须迅速收复,否则中原战局必然溃。
赵七月必须坐镇汴梁!
宋治深吸一口气。
道理虽然显而易见,但他咽不下这口恶气。
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他是堂堂帝王,若是自己心情不好,要是自己心中有怒,大可以按照自己的好恶行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有这个权力。
可那是以前。
是国战还没爆发的时候。
眼下大齐皇朝生死难料,他还有什么资格肆意妄为?
平心而论,要是大齐足够强盛,御敌于国门之外,简简单单就能灭了北胡,宋治当然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亲近谁就亲近谁,想打压谁就打压谁。
就像他扶持寒门,打压世家那样。
可现在大齐国力不济。
他得承认自己必须委曲求全。
纵然只是一时的。
天子,也有无奈的时候。
宋治脸色阴晴不定,很难说服自己。
他不想做一个无奈的天子!
赵玉洁见他犹豫,只能干着急,这个时候她不能说太多,招惹对方心烦。
敬新磨一副眼观鼻鼻观心,八风不动的模样,实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很怕皇帝意气用事。
在宋治犹豫不定的时候,又有军报到了。
这次是两份。
一份是郓州军报,说的是博尔术分兵南下,猛攻滑州。
一份来自河北,是南逃的衣冠说给官军的:北胡已经在河北收买了不少地主,强征了青壮,组建了规模不小的生力军,即将开赴战场。
这两份军报说明的情况,让战争形势瞬间严峻了数倍!
“陛下......”赵玉洁欲言又止。
敬新磨一动不动,紧张的注视宋治。
宋治眼角抽动半响,末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就让皇后......继续坐镇汴梁主持中原战局!”
敬新磨暗暗松了口气,赵玉洁极力隐藏自己的欣喜。
宋治忽然道:“皇后可以留在汴梁,但得弱化她赵氏子弟的身份,让天下人都只注意到她是皇后,是朕在汴梁的替身,是朕为国奋战的影子!”
赵玉洁眼前一亮:“陛下有什么良策?”
宋治意味莫名的看了她一眼:“很简单,你也去汴梁。”
赵玉洁悚然一惊,顿时四肢僵硬,愣在那里不能动弹。
让她去汴梁,去赵七月麾下,那不是去送死是什么?
宋治的用意很直白:将皇后跟最宠爱的妃子,都送到了战场,足以向天下人彰显皇帝的大公无私与巨大付出。
有了赵玉洁在赵七月身旁,世人便不会再一直去想赵七月是赵氏的人,大多只会注意她皇后的身份。
这样一来,皇后做的事立的功,就会算在皇帝头上。宋治这个皇帝的存在感,一下子就显着起来。
至于皇帝为何不亲自回汴梁,大可以说是跟元木真交手的时候,受了伤,需要到江南去休养。
宋治拉住赵玉洁的手,深情的叹息道:
“你是崇文殿大学士,曾主事内阁发号施令,在朝野都有不俗威望,若非你还不是皇后,只怕早就跟朕并称‘二圣’了。
“眼下形势非常,你回汴梁,才能最大限度为朕分忧,并为江山社稷出力,让世人记住你的功勋。
“战后朕要册封你为皇后,才能顺畅无阻。
“若是天下人都只看到皇后立功,都对她归心臣服,来日朕如何废得了她,又能用什么名义来册封你?
“这次回汴梁,朕让大伴跟你同行,有大伴在,便相当于朕在,皇后不敢对你怎么样。
“你只要安生呆着,扮一座雕像,让群臣与将士看到你,有朕的光环照着,你就能收获声望与大功,战后朕便能给你封赏。
“朕的苦心,你可明白了?”
赵玉洁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皇帝。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分不清宋治这是真的对她情深意重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还是只是简单想把她当作工具利用。
无论真相是什么,至少在这一刻,她没有选择。
“陛下错爱,臣妾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