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众望,此次州试司马寂贞一举夺魁,高居榜首。
一时间,司马寂贞拔得头筹的消息亦在陵州流传开来,故而居住在青柳巷的何安宁亦得知了这个好消息。许是由衷为司马寂贞而感到高兴,这日面对丈夫与孩子时,她格外的和颜悦色些。
然高兴之余,她的面色却有几分犹豫。
她的这一丝变化,到底是令丈夫瞧出来了,
“娘子,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丈夫抱着幼子玩闹,一边打量着何安宁询问道。
何安宁的指尖轻轻绞着衣角,试探道:“相公,你可还记得司马家的大公子?”
丈夫愣了愣,随后哦了一声,温和笑道:“自然记得。我听闻他此番州试荣登榜首,是个才学出众之人。怎么了娘子?瞧你犹犹豫豫的,有何想法同我直说便是,你已是我的妻子,我亦不是那般小气之人。”
“倒也没什么大事。”何安宁放开了衣角,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我也是因为听得这个消息,想着过两日送份礼去司马府上,好歹相识一场,理应为他送去祝贺。”
“原是如此。”丈夫了然道,却又皱了皱眉道,“不知娘子是要送什么?只是……这司马府上如今有这桩喜事,这两日怕是要收不少贺礼罢,权贵往来,礼数颇多。即使你与刘管家有旧交情,怕也很难如愿送进去。”
丈夫的分析自是有几分道理,然何安宁的神色却并未有变化,她只摇了摇头表示无妨,而后勾起唇角道:“我送的不是什么大礼,只是做一份桂花糯米糕罢了。至于送进府一事,相公不必为我思虑,这两日不方便的话,自可再过几日再送,我自有办法。”
“好。”丈夫点了点头,并未多问。
“相公。”何安宁的心底又泛起感动来。
“怎么了?”
“多谢。”
何安宁走上前去,静静地将头靠在了丈夫的肩头。
丈夫普通的相貌上仍是挂着温和的笑,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宠溺道:“何必同我道谢,你是我的妻子,又不是旁人。”
而这一夜的司马府上,可谓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司马寂贞饮下一杯又一杯道贺的酒,面上是云淡风轻的笑,似乎并未因考得榜首而分外高兴。觥筹交错之中,他并未有局内人的自觉,行为举止却又滴水不漏。可在闪烁的灯影之中,他的眼中仍有失落一闪而过,微不可察。
可于这以他为焦点的宴会上,失落之人又何止他一人?
司马寂贞不曾察觉到,那个因他而备受冷落的胞弟,将满腔的幽怨隐匿在虚假的笑容之下,心中生起了不可消止的恨意来。
几日过去,府中虽仍时有宾客拜访,却也清净了许多。
而在意料之外的,便是向来甚少与司马寂贞来往的胞弟,却是破天荒地邀他前去城外普恩寺烧香。胞弟只道司马寂贞是有佛缘之人,又曾于灵台寺修行多年,想来有他同行,自也能沾染些神佛眷顾,求得好签,获得庇佑,从而能够改变他屡屡落第的衰运,来年榜上有名。
虽是有些许意外,司马寂贞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
司马寂贞向来不带随从,故而向来独来独往,仅有其胞弟带了名小厮,以及一名面生的马夫驾车送二人前去普恩寺。
尽管是一母所生的亲弟兄,一路却也无话可言,毕竟二人几乎从未朝夕相处过,倒还不如外头的寻常友人亲近。到了山下,便需徒步登山前往普恩寺,小厮拎着香烛跟在后头,今日香客不多,故只听得到三人自己循阶而上脚步声。
二人入寺中拜了菩萨,司马寂贞的余光掠过胞弟,丝毫不见其虔诚上心的模样。
他皱了皱眉,虽将胞弟的神色看在眼里,却也并未说些什么。
上完香求了签,天色尚早。
胞弟却似乎并无回去的心思,只眼神幽深地望着远处的石亭,只道与兄长难得独处一番,想要同他对弈一局,瞧瞧自个儿与他的差距。
司马寂贞将求得的下下签条收入袖中,眸中有几分晦暗不明的凝重神色。他抿了抿唇,面对胞弟有几分带刺的语气,心中只觉有几分莫名,却也想知晓他这位胞弟到底意欲何为。
那名小厮听从胞弟的吩咐先行下了山,故而最终仅留下兄弟二人往那伴着山溪的石亭边出发。
对弈到底并非一两局便可甘心的,可一连三局都是满盘皆输,司马寂贞的胞弟到底在不甘与嫉恨之中接受了自己远不如兄长的事实。
他站起身来,走到石亭的边缘,捏在指尖的黑子泛着丝丝凉意。
“兄长,你瞧。”他自嘲地笑了笑,“那溪流边的野草受了那般多的滋养又如何?终究不如石崖上的青松高大伟岸,引人注目。”
司马寂贞怔了怔,放下整理残局的手,亦站起身来,往他身旁走去。顺着胞弟的话语,他的目光掠过溪旁的草,最终落在了远处石崖的青松上。
“可你又怎知,那青松未尝不会羡慕溪边草日日深受流水的滋养呢?”司马寂贞叹了口气,静静望着湍急的深溪。
然这话却并未令胞弟的情绪消解半分,他又冷笑了一声,将紧紧捏在手心的黑子抛进了湍急的流水之中。他那幽怨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而后转过头来,嫉妒怨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司马寂贞。
“为什么?!”他质问着,“为什么你要回来?!你可知我有多恨你!恨你曾经是个傻子,又恨你如今不是个傻子!你若一直不曾傻过也好,或是一直傻下去也罢,可偏偏给了我希望又叫我失望,就像那个本不属于我的亲事一般,让我认定那将是属于我的东西,可偏生又要告诉我,这一切都将付之东流,让我如何不恨?!”
此番话语,令司马寂贞无比震惊,他回望过去,愕然之余,心中竟生出了无限的哀伤。
“我竟不知……你对我有这般大的怨憎。”司马寂贞喃喃自语,眼尾微红。
若问他对胞弟是否同样有所怨念,想来是有的。那十余年的冷落,父母对胞弟的偏心都曾深深刺痛着他,在那无数孤独的深夜里,他已记不清流过多少次泪。
可如今,面对胞弟的质问,他的那些怨怼却是没有了产生的理由,随着溪流而去,变得空落落,只觉无力。
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一切自出生那日起,似乎都开始身不由己了。司马寂贞只觉有些悲哀,分明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却是到了相互怨怼的地步。他本怨这胞弟、怨父母,后来却又觉得应怨司马世家、怨命运、怨上天,可到了如今,却不知该怨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