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赵光睿出声,张贵妃才注意到他。
又或许是她本就知道,不愿搭理他罢了。只见她缓缓起身,装模作样地抹了把泪,猛然转头恨恨地瞪着赵光睿,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清脆,刺痛,寒凉。
“是你!就是你这不孝子害死了圣上!”
赵光睿抚上了仍如针扎般刺痛的脸,有些不可置信:“到底是我,还是你们?”
“自然是你下了毒!你怨恨圣上废了你太子之位,担心再也无缘皇位,便下狠手毒死了圣上,如此歹毒,你枉为人子,又如何当得这天下之主!”
张贵妃声声质问,颠倒黑白,令赵光睿只觉可笑。
“既是贵妃娘娘怀疑我,那我便要问你,你如何证明是我下的毒,又如何知道父皇是中毒昏迷,而非其他原因?”
“这……除了你有理由谋害圣上,别无他人!”张贵妃微微一怔,眼神闪躲,却又迅速高涨了气焰,大声笃定道。
如此强词夺理,自是不能服人。可既是存心污蔑,想来已准备了万般说辞,不论是否能自圆其说。如今赵光睿已无心质问,亦无心再同她争辩,尽管张贵妃这般做戏于他看来实属拙劣。
他深吸了一口气,脑中那与她同归于尽的想法一闪而过,却终是化作了妥协的叹息:“罢了,你说是,那便是罢。即便不是,亦有千般理由说是。”
“殿、殿下!贵妃娘娘!圣上他、他……”
太医急切的声音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
原是天子彻底断了气。
二人忙转回床榻前,赵光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便连疼痛都难以感知。他双唇颤抖,失魂落魄。反观一旁的赵贵妃,又开始呼天喊地哀嚎起来,珠翠随着她的身子不断晃动,无比刺眼。
许久,那张贵妃终是做完了这场哭丧的戏,便吩咐宫人准备起国丧事宜。最重要的,还是告知群臣,以及商议新帝之人选。
而这新帝之位,自然轮不到赵光睿,他早便将这些想得清晰明了。
天子的寝殿内外已逐渐开始混乱,宫人来来去去,步履匆匆。在这些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中,已有宫中侍卫围在了寝殿四周,守候着,似是在等待一场正在酝酿的暴风雨。
“想必他早便得到消息了吧。”赵光睿喃喃自语,意有所指。
声音虽轻,张贵妃却听得分明,亦领会了他的话中之意。她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怜悯与惋惜,亦微声道:“快来了,今夜一切终将尘埃落定。可惜了……如若你是我的孩子,那该多好。”
今日的天有些发暗,浮云似是被染上了血色,莫不是连这凡人难以触及之地,亦有一番不为人知的腥风血雨?
窗内的赵光睿眯了眯眼,收回望向天边的眼神,只觉今日的天色实在可怖。
然天色可怖,却半点也比不上人的残忍。
赵光睿最后跪下,冲着天子重重磕了一头,又立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门外的侍卫冲上前来,拔出剑横在他胸前,拦住他的去路,阻止他离开此处。
“随他去吧。”张贵妃出声了。
那些侍卫便收回了剑,放任他离去。他的背影似是消瘦了不少,衣裳被风吹起,勾勒出他清瘦的身躯,显得萧瑟而悲凉。他步伐缓慢,有些摇摇欲坠,却又十分坚韧,如疾风劲草,又似要随风而去,成世间谪仙。
反正他不成威胁,更活不过今日了。
张贵妃心中暗想。
命运抉择时刻总是争分夺秒,等待的时刻却显得如此漫长。宫中的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而红日逐渐西沉,仅留一抹残阳以及漫天的血色。殿中逐渐掌起了灯,点燃这寂静时刻。张贵妃站在寝殿门外,等候着天色变暗,亦等待着不一样的夜色,她嘴角噙着兴奋的笑容,眼中显露出大事将成的激动之色。
渐渐地,宫门外隐隐传来了嘈杂之声,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响亮起来。
那是车马相近与兵戎争斗之声。
随着燃烧的箭矢破空而来,宫门终于被破开了。随之而来的,是厮杀、哭喊、尖叫,是宫人的纷纷逃亡,是禁军的英勇抵抗……张贵妃已然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她放声大笑,逐渐癫狂起来。
“哈哈哈……来了,终于来了。”她笑出泪花来,“不枉我谋划多年,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领头之人身形高大,身着铠甲,倒是显得十分勇武。他快步走向寝殿,却并不急迫,似是这一切都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他渐渐靠近张贵妃,火光之中映照出他那与赵光睿有些相似的脸,却不见温和,万分凌厉,眼中皆是毫不掩饰的野心与锋芒,以及一抹深藏的阴鸷。
原是兖王赵光昊。
“昊儿!你……”张贵妃正大喜出声,却只觉心口一凉,一阵刺痛打断了她的话语。
她不禁低下了头,却只见一把利剑穿膛而过,打破了她的一切美梦。
原是赵光昊举剑刺向了她。
而他杀掉她,本就是他的计划之内。
“为……为什么……”张贵妃死死地瞪着赵光昊,不甘心地问着他。
却只见赵光昊毫不犹豫的从她胸口抽回了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成大事者,怎可受人摆布?别以为本王不知你的那点心思。张贵妃,想效仿吕后,你也配?”
赵光昊细细擦拭剑上的血迹,那张贵妃终是心怀不甘地倒下,鲜血涌出,染红了一片地,含恨而终。
然他虽手刃了张贵妃,却并未进入天子寝殿,而是询问了赵光睿的所在之处。据宫人所言,赵光睿自最后一次从天子寝宫出去以后,便回到了东宫,然现下宫中混乱,不少宫人纷纷出逃,赵光睿是否仍在东宫便不得而知了。
越往东宫走去,赵光昊却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他与赵光睿并无仇怨,甚至于他记忆之中,赵光睿一直是那个令他温暖的兄长。然而他出身实在低微,而张贵妃又只将他当做棋子,他不得不为自己考虑,铲除一切威胁。他向往权力,向往那至高无上的的巅峰,即便是父子之情、兄弟之谊也不能阻拦。
他眼中的怜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残忍与决绝。
他本以为他要面对皇兄的质问,面对他的绝望与愤恨,可迎接他的,却只有东宫的一场熊熊大火。
原是赵光睿亲自点了一把火,将这东宫燃烧殆尽,燃尽了他的过往,燃尽了他的仇怨与喜乐。这一场火,烧死了名叫赵光睿的皇子,烧死了那个温和而仁慈的太子,烧死了那满身赞誉、又尽是污名的过往,那荒诞不羁的人生。
“皇兄!”
东宫终成断壁残垣,留给赵光昊的,仅有一具残骸,一块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