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杏儿露出无辜且茫然的笑容:“徐前辈此话怎讲?”
“怎讲?”许七安笑眯眯的反问:“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难道不是你吗。”
李灵素脸色微变。
净心等和尚,也诧异的看了过来,包括已经醒转,脸色苍白的净缘。
柴杏儿摇摇头:“前辈,你误会我了。”
女人不愧是戏子,她的眼神语气,诚挚又无辜,看不出丝毫心虚。
你在堂堂大奉许银锣面前装模作样........许七安“呵”了一声:
“先别急着否认,听我说完。
“这段时间以来,我对柴建元的案子查的还算深入,咱们从头梳理案件,首先,按照你的说法,柴建元是在书房被柴贤杀的,时间是夜里,当你们赶到的时候,看见屋内有柴贤和柴建元。
“而后者已经死了,对吗。”
柴杏儿点头:“这是柴府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前辈难道以为我说谎?”
“你当然没有说谎,你看到的都是真的,但未必是事实。”
许七安道:“柴建元和柴贤都是五品化劲,铜皮铁骨防御了得,即使柴贤出其不意的偷袭,想在短时间内杀死柴建元,根本不可能。。可是,你们赶到的时候,柴建元已经死了,柴府就这么大。”
李灵素眼睛微微发亮,想起了许七安说过的话:“是中毒,柴建元事先中毒了。”
净心微微点头,认可了李灵素的说法。
其他和尚默默听着。
许七安接着说道:“为此,我刻意潜入地窖,解剖了柴建元的尸体。发现他确实有中毒的迹象。”
说话的同时,他走到柴建元身边,撕开他胸口的衣衫,露出里面的被缝合好的“伤口”。
柴杏儿神色一下复杂起来,道:“原来如此,当晚潜入地窖的人是你........”
顿了顿,她沉声道:“看来是柴贤早有预谋,暗中给大哥下毒。”
众人的目光旋即落在怀疑人生中的柴贤,他低着头,碎碎念着什么,对周遭的事务完全不在意。
自闭了........
“阿弥陀佛。”
净心摇摇头,低声念诵佛号。
“不,下毒的人不是柴贤,是你柴杏儿。”许七安朗声说道。
众人霍然转移目光,看向柴杏儿。
李灵素睁大了眼睛。
柴贤的碎碎念停了一下。
柴杏儿俏脸略显僵硬:“前辈还是不相信我?”
许七安不理会,侃侃而谈:
“诸位还记得吗,为什么柴建元不告诉柴贤他的身世?仅仅是因为怕他受到打击?能修炼到五品化劲的,哪个不是心智坚韧之辈。这点打击算什么?
“最初我也没想明白,可当我看到柴贤的离魂症,突然就明白为何柴建元会隐瞒他的身世。这样只会加重他的病情,甚至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我们现在看到的结局。”
众人若有所思。
李灵素恍然,旋即皱眉问道:“但这和杏儿有什么关系?”
许七安看了一眼清丽的人妻:
“柴杏儿的前夫因柴建元而死,你心生怨恨,于是你借父子俩因为柴岚婚事闹矛盾这个契机,暗中让柴贤知道了他的身世,刺激了离魂症加重。
“同时给柴建元下毒,让他合理的死在柴贤手中。柴贤自幼偏激,他的另一面更加偏激狠辣,发现柴建元就是导致他悲惨童年的罪魁祸首,也正是柴建元要把他心爱的姑娘嫁给别人,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内厅忽然安静了。
柴杏儿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此刻尽数聚焦在自己身上。
她只是看了一眼李灵素,说道:
“徐前辈,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而且,小岚至今下落不明,她和柴贤关系亲近,未必就不知道柴贤的身份,或许早就看过他的六趾。因此,她才不会爱上柴贤。”
“这一点,你们问一问柴贤,是否知道他左脚有六趾就知道了。”
柴杏儿继续说道:“她不愿意嫁给皇甫家,于是给大哥下毒,并暗中透露柴贤的真实身份,然后逃离,至今,她都下落不明。前辈,我的这番推测,是否合理?”
还不承认!
“仅仅是因为不愿意出嫁?”
一个年轻的和尚忍不住开口质疑。
“那杏儿也不会因为柴建元将前夫炼成铁尸,便害死自己的亲大哥。”
李灵素低声道:“前辈,柴建元是逼不得已才将杏儿前夫炼成铁尸,并非刻意,杏儿即使心有怨念,也只是怨念而已。”
许七安不理,笑了一下:
“你的动机我确实不太明白,这是后话。柴杏儿,祠堂底下的密室里,关着的是谁,需要我说出来吗?”
柴杏儿脸色瞬间苍白。
许七安环顾众人,接着看向柴贤:“柴岚就被柴杏儿关在祠堂密室里,我已经找到她了。”
柴贤猛的抬起头,嘴皮子颤抖:“她,她可好........”
“李灵素,你去把人带过来。”许七安朝门口抬了抬下巴。
“我?”李灵素指了一下自己。
“难道是我?”许七安反问。
可我不知道密室在哪里啊.........李灵素本能的不想去,害怕揭开真相,但他看见门口站着一只橘猫,不悦的抬起爪子拍了一下门槛。
于是知道再不去徐谦这个死老头子就要生气了,只得硬着头皮迈步出门。
内厅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佛门的众僧半期待半忌惮,期待的是案件的进展,忌惮则是不知道待会儿许七安会如何处置他们。
禅师们还有一战之力,可自问面对那神鬼莫测的一刀,没有半分胜算。而且对方也有一具傀儡可以施展、抵消戒律。
至于净心,他是最知道许七安身份和修为的人。
其他人或许还有博一博的念头,净心完全不抱这方面的侥幸。
半刻钟后,李灵素横抱一位蓬头垢面的女子进来,刚才一起离开的橘猫没有跟来。
柴杏儿脸色又白了几分。
柴贤死死的盯着女子,距离近了,透过凌乱的发丝,看清了女子的面容。
“小岚........”
他颤抖着,发出类似哭喊的声音。
柴岚张了张嘴,情绪激动之下,无法成言,嚎啕大哭起来。
“小岚,小岚........”
柴贤扭动身子,挪到她面前,仔细的审视了好几遍,悲喜交织:“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许七安审视着漂亮人妻:“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柴岚的出现,是指控柴杏儿的铁证,强行狡辩没有意义,因为还有戒律在等着她。
柴杏儿明白这个道理,她没有再说什么,缓步走向李灵素,抬起双手,捧住圣子俊美的脸,柔声道:
“李郎,我早知道你是浪荡子,从见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她叹息道:“我本不想理会你,可你偏要招惹我,你从千绝谷回来后,我就再难违背本心的爱上你。那时候想的是,纵使你是个浪子,可一个愿意为你豁出命的男子,就算是个浪子,我也喜欢。”
“杏儿,你,你这是何必呢.......”李灵素怜惜道。
为了一口怨气,何至于此?仅仅是因为柴建元将亡夫炼成铁尸?
李灵素难以理解,他刚想说些什么,捧着他脸颊的柴杏儿突然掌心反转,朝她自己眉心拍去。
变化来的太快,李灵素猝不及防,只能在瞳孔急剧收缩间,看着蕴含气机的掌心往柴杏儿眉心拍去。
突然,一只手出现在李灵素的瞳孔里,握住了柴杏儿的手腕。
“想自尽?我允许了吗。”
许七安冷笑道。
“徐前辈........”
圣人一下子惊喜起来,心说前辈你真是太靠谱了,你永远是我的靠山。
旋即,涌起一阵后怕的李灵素按住柴杏儿的双肩,又惊又怒又怜惜:
“自尽?口口声声说爱我,反手就自尽?为什么。”
柴杏儿没搭理他,侧头望向许七安,苦涩道:“前辈,我已无话可说,只能以死谢罪,你也要管?”
“话还没问完呢,现在想死,是不是太急了。”
看着徐谦似笑非笑的表情,迎着对方灼灼的目光,柴杏儿忽然有一种被剥光的感觉,什么秘密都无法隐藏。
什么意思?
幕后凶手已经认罪,案子真相大白,还有什么要问?
众人诧异的表情里,李灵素道:“前辈?”
“我有两个疑点,想请柴姑姑解答。”
许七安扫过众人,“诸位不觉得奇怪吗,柴杏儿前夫死了近三年,为何这三年里,她一直按兵不动,非得等到现在才出手?”
净心和李灵素眉头同时一皱。
他们理解了徐谦的话,隐忍的前提是寻找机会,或积蓄实力。但过去的三年里,有什么阻拦了柴杏儿复仇?
柴杏儿抿了抿嘴,坦然道:“我在等待一个机会,加重柴贤离魂症的机会。柴家和皇甫家联姻就是机会。”
“呵,以柴贤的病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了。即使没有皇甫家的事,他恐怕也会做出弑父之举,当然,你非要说等待机会,也可以。”
许七安表情沉稳,有着老刑警的冷静和自信:
“第二个疑点,你为何要囚禁柴岚呢?
“假设你的一切谋划都是为了复仇,柴建元是你仇人,柴贤是你工具,但柴岚是局外人,你为何囚禁她?”
柴杏儿沉默许久,眼里闪过愤恨,“你们可知当日我夫君和大哥外出办事,为何会遭到仇人伏击?”
她“呵”了一声,环顾众人,讥笑道:“根本没有所谓的仇人,一切都是大哥设的局。”
“胡说。”
柴岚激动的大声驳斥,哽咽道:“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姑姑,你害了父亲,还要再污蔑他吗?”
柴杏儿冷笑道:
“当然是为了他的孽种。我和夫君都是五品,夫君入赘柴家,便是柴家人。而他的两个儿子一事无成,唯有柴贤资质绝佳,却患了离魂症。他一边寻找治病方法,一边又担忧如果无法治好柴贤的离魂症,以他养子身份,如何继承家主之位?
“族人是会支持一个外人,还是支持我们夫妻?他自信活着的时候,能压住我们夫妻俩,可一旦他死去,柴家就是我们夫妻的囊中物。
“于是,他要趁我没有子嗣,除掉我夫君,来维持平衡。这样,哪怕将来治不好柴贤的病,也能让柴贤以养子的身份,协助老二或老三。
“让柴家的家主之位,不落在我手里。
“他害我夫君惨死,我就要以牙还牙,对她最宠爱的女儿。可岚儿终归是我侄女,我还是没能狠下心来杀她。”
“怎么会这样.......”李灵素完全没料到此案背后还有这样的隐秘。
“阿弥陀佛,功名利禄都是浮云。柴建元施主因一己之私,犯下大错。柴杏儿施主因放不下仇恨,同样犯下大错。”
净心摇摇头,感慨道。
“我不信,我不信.......”
柴岚拼命摇头。
柴杏儿望着许七安:“徐前辈,你若不信,可以用戒律审我。”
“我信。”许七安点头,笑道:“但你还是说谎了。”
这下子,大家又把目光从柴杏儿身上,挪到了许七安这里。
柴杏儿脸色一变。
“你说的是实话,柴建元当初或许真的害了你夫君。但,这和你关押柴岚并无关系。你狠不下心,大不了就不杀她。狠下心,便杀她。你言辞凿凿的说了一大堆,其实是在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在我面前搞这套转移注意力,偷换概念的说辞,呵,女人,你是不知道许银锣三个字怎么写..........许七安只恨自己没有眼睛,无法犀利反光。
“另外,柴建元有两个儿子,你想报复他,难道不该选择两个侄子么,怎么偏就选择了侄女。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囚禁柴岚的目的,是想把柴贤留在湘州。”
噔噔噔........柴杏儿连连后退,她的表情很古怪,像是看到了魔鬼。
她所有的秘密都被看穿了。
“你,你到底是谁!?”柴杏儿尖叫道。
李灵素和净心隐约听明白了一些,至于其他人,思维已经跟不上了。
包括柴贤和柴岚。
“我是谁不重要,现在请你回答我最后一个疑点:你为什么要把柴贤留在湘州。”
柴杏儿银牙紧咬,半个字都不肯说。
许七安打了个响指。
恒音身子一正,脚下一踏,抬起手行了个军礼:“yes sir.”
接着,三花寺首座双手合十,缓声道:“不打诳语!”
无形但磅礴的力量将柴杏儿笼罩,让她处在无法说谎的状态。
“为什么要囚禁柴岚。”许七安问。
包括李灵素在内,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柴杏儿。
柴杏儿脸庞一阵扭曲,终究无法违背本心,如实道:“为了把柴贤留在湘州。”
还真是这样!!
在场众人顿时明白,一切都如徐谦所料。
“理由是什么?”许七安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柴杏儿秀美的脸庞已经完全扭曲,一字一句道:
“他,他是龙气宿主.......在上级还没赶来之前,我不能让他离开湘州。”
她知道龙气宿主?!许七安和净心脸色大变。
龙气宿主,又是龙气?什么是龙气?我被东方姐妹软禁的半年里,外界都发生了什么啊.........李灵素茫然的想。
浮屠宝塔里,他知道徐谦和佛门抢的那道金龙,叫做龙气。
但更多的信息就不知道了,徐谦没有告诉他。
许七安脸色凝重,沉吟片刻,问道:“你的身份是什么。”
柴杏儿挣扎了好几秒:“我是“天机宫”的暗子,为组织收集漳州、江湖方面的情报。”
“天机宫是什么组织,属于什么势力。”
“我,我并不清楚.......”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许七安沉声道。
“不久前,组织传来情报,让我注意漳州地界是否出现异常。这包括一些突发的大事件、突然扬名立万的江湖人士、修为突飞猛进的高手等。
“情报上说,大奉龙脉溃散,龙气散落中原各州,择主寄宿。没多久,我便发现柴贤修为突飞猛进,竟在短时间内领悟了化劲。
“要知道,他去年前刚踏入六品,而以他的资质,至少得五年才能领悟化劲。我将情报上报给了上级,一边等待消息,一边观察柴贤。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既能报复大哥,又能顺势掌控柴家的机会。于是策划了这一切.........”
李灵素闭上了眼睛,叹息道:“杏儿,是你把我和徐前辈的信息泄露给净心他们的吧。”
柴杏儿苦涩的点头:
“我囚禁是小岚是为留住柴贤,等待上级到来。可没想到等来的是你们,还有佛门。更让我无奈的是,你们都对柴贤产生强烈的好奇。
“为了不让你们找到柴贤,破坏我的事,我便将你和他的消息泄露给佛门,让你们专注对付彼此,忽略柴贤。可惜净心没能找到徐前辈。”
我有天蛊的“移星换斗”法术,当然找不到我.........天机宫,这熟悉的名称,要没猜错的话,是不当人子建立的谍子组织了。
等闲的江湖势力,根本不可能知道龙气溃散,作为龙气溃散的罪魁祸首之一,他怎么可能不搜集龙气?
作为打算起兵造反的二品“练气士”,他的眼线、暗子,不可能只局限于云州,没想到这就让我碰上一个。
我或许可以顺着柴杏儿这条线,把不当人子的暗子连根拔除........额,这样的话就太简单了,以不当人子的智商,不可能那么蠢..........许七安捏了捏眉心。
大奉龙气溃散?他们在说什么啊........李灵素莫名的觉得自己和时代脱节了。
他连忙看向其他人,惊愕的发现,除了柴贤柴岚兄妹俩和自己一样,其他人竟丝毫不惊讶,像是早已知道。
等等,龙气?龙脉?!
李灵素霍然想起,曾经在天宗的古籍里看过关于龙脉的知识。
他从而联想到了大奉皇帝被那个许银锣斩杀的事件。
两者会不会有关?
这时,净心突然道:“徐施主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如何处置我们?”
在场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尽握在许七安手中。
他率先看的是柴贤。
抽取龙气是必须的,至于柴贤,他犯下累累命案,却是个精神病患者,不是主观犯罪,按照我上辈子的法律,这种人应该关在精神病院里一辈子不能出来.........但按照大奉律法,这种人凌迟处死.........我果然只适合破案,做不成法官。
许七安正斟酌着。
这时,柴贤抬起头说道:“能解开我的绳子吗?”
他表情一片平静,语气也显得波澜不惊,似乎早有了决断。
许七安抽出太平刀,刀光一闪,轻易的斩开法器绳索。
柴贤朝他颔首,轻声道:“我犯下的过错,我会以命赎罪。他说的对,我太懦弱了,一直没敢正视自己。”
这个他,指的是另一重人格。
“我八岁那年,母亲病逝,便开始乞讨为生,受尽了欺凌,饿疯了的时候,甚至要和狗抢吃的。最难捱的时候,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死了,死也是一种解脱。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恨生父。后来义父找到了我,把我领回柴家.......”
他侧头,看着身边的柴岚,笑容温和:“我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可惜这只是镜花水月。”
柴贤伸出手掌,想触摸柴岚的脸颊,手伸到一半就僵在半空。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不会进柴家,情愿这辈子没有遇到过你。”
僵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拍在自己眉心。
砰!
骨裂声里,伴随着柴岚的尖叫声,柴贤身子骤然僵住,眼眶里溢出鲜血,然后软绵绵的倒地。
一道粗壮的龙气从柴贤体内飞出,张牙舞爪的冲向屋顶,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