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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正的气息?

许七安愣了一下,来不及发问,眼前失去了杨千幻的身影。紧接着,外头苍凉的鸟叫声消失。

再然后,白衣术士的背影重返船舱,他依旧背对着许七安,但低着头,似乎在打量手心里的某种东西。

“老师给我送来了脱胎丸。”杨千幻的声音里透着茫然和不解。

“脱胎丸?”许七安反问了一句。

“哦,你知道破茧成蝶的典故吗?”杨千幻说。

“破茧成蝶不是典故,都特么是老掉牙的套路小故事了,跟雨后小故事一样耳熟能详。杨师兄您直接说正事。”许七安摆摆手,打断杨千幻的装逼。

杨千幻的装逼,又尬又无趣。

“哦哦.....”杨千幻也不在意,他其实是个率性且温和的人,没有那些高品强者的傲气和架子,就是喜欢装逼了点。

“脱胎丸的主药就是九翅金丝蝶的蛹,辅以秘方炼制成丹药,服用它,可延年益寿,脱胎换骨。

“脱胎换骨不是虚言,服食此药,半个时辰内会进入沉眠,如同蚕蛹结茧。体内所有生机收敛,人处于假死状态,连元神都会寂灭。

“在这个过程中,旧身体宛如茧,孕育着新的身体。所以名为脱胎丸。不过此药是保命灵丹,身体遭受重创,濒临死境时才能服用。”

不知道吃了这种丹药,是不是意味着又是处男之身?许七安惊奇道:“这么厉害?”

“神奇归神奇,只是实用性不高。”杨千幻摇摇头:“能杀我的人,就不会给我服用脱胎丸的机会,高品武者战斗向来是挫骨扬灰的。”

“那就正常服用呢?”许七安问。

“也就延年益寿而已,顶多是让身体状态变的更好,虽说也不错,但相较它高昂的炼制代价,就显得很鸡肋。老师一甲子来,也就炼出一炉,三粒而已。”

许七安恍然的点头,这丹药使用价值不高,纳闷道:“监正给你送这东西干嘛......”

说完,许七安愣住了。

杨千幻也愣住了。

两人沉默半晌,齐声道:

“不会是给我的吧?”

“难道是给你的?”

又是一阵沉默。

老师让我去云州看护许七安,现在又送来脱胎丸......但我根本用不到这东西,采薇师妹那种低品术士,等闲都用不到.....不是给许七安的,还能给谁?

恰逢许七安死而复生,正愁如何解释缘由,偏就这时候送来脱胎丸.....

杨千幻心里念头闪烁。

这脱胎丸明显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正好解决眼下的烦恼.....而杨师兄根本用不到这种丹药......可是,监正怎么知道我需要脱胎丸?

他知道我目前的处境,知道我死而复生?那么,监正多半也就知道神殊和尚的断臂在我体内?

这一刹那,许七安脑子高速运转,桑泊案的诸多细节飞速闪过。

教坊司里潜藏着妖族,监正视而不见。

神殊和尚的断臂从桑泊中脱困,监正装病袖手旁观。

恒慧在京城大开杀戒,灭了平远伯府,虽说身上有屏蔽气息的法器,但能屏蔽术士一品的监正?

万妖国余孽释放出神殊和尚的断臂,却将它秘密送到我住处,让它寄生在我身上,温养断臂.....这意味着京城只有我能温养神殊和尚.....而我身上最大的秘密就是古怪的运气。

换而言之,妖族知道我身上的古怪,可我这辈子除了打过一只爬行动物,一只灰狐,我特么没和妖族有过多接触啊。

等等!

监正知道我身上的古怪,他送了我黑金长刀,又通过隐秘的方式送我《天地一刀斩》绝学.....卧槽,细思极恐啊。

两个猜测从心里浮起:一,监正勾结妖族。二,监正知晓妖族的谋划,但出于某种原因选择袖手旁观。

许七安更偏向第一种猜测,因为如果不是监正把他体内的秘密透露给妖族,那妖族是怎么知道他的特殊?自己又没和妖族有过亲密接触。

如果说魏渊的馈赠许七安会感激,会安心收纳,那么监正的馈赠,套用某句现在很流行的话: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杨千幻屈指一弹,脱胎丸落在许七安怀里,“吃了它,你就能安心回京了。到时候有人问起,就说这是司天监赠予的丹药,你自知生死难料,便提前服用了脱胎丸。

“随后药效发作,进入了脱胎换骨的状态,形同死亡。张巡抚等人以为你战死,其实你只是进入了沉眠。”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替我谢过监正。”许七安捡起橙黄剔透的脱胎丸,握在手心,没有服食,而是把几封信件取了出来,笑道:

“这一睡估计就睡到京城了,聪明的海王,绝对不会让自己社会性死亡。”

顿了顿,许七安补充道:“至少不能死第二次。”

说完,气机一震,信件碎成纷扬的纸片。

官船在雪幕中穿行,撞破一块块薄冰,缓缓驶向京城。

.......

巳时,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了。

太子殿下披着狐裘大氅,穿行在皑皑白雪的盛景中,他俊朗挺拔,皮相极好。

虽然许七安曾经腹诽元景帝的儿子们,没一个能打的......许大郎的参照物不是自己,是小老弟许二郎。

但其实太子是一枚大帅哥,元景帝年轻时很帅,陈贵妃又是风华绝代的美人,这才有了裱裱这样的漂亮闺女,作为胞兄的太子,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来到陈贵妃的宫苑,太子解开狐裘,交给迎上来的宫女。

进入屋子,室内温暖如春,沁人的幽香扑鼻而来。

陈贵妃带着两名宫女,笑着迎出来:“临安怎么没来?”

太子摆摆手,自顾自的入座,在宫女的服侍下喝酒吃菜。

“嗯.....这酒滋味不错。”

太子诧异道。

“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百日春,滋补养生,你多喝点。”陈贵妃笑容慈祥,吩咐宫女倒酒。

母子俩边谈笑边用膳,气氛融洽。

因为元景帝沉迷修仙,不近女色,后宫早就是一潭死水,寂寞无聊的紧。娘娘们即使想宫斗都找不到开战的理由。

因此太子和临安经常来探望母妃,陪她吃饭聊天,排解寂寞。

“临安身子不适吗?我派去请她的人回禀说,临安躲在房间里不见人。”陈贵妃柳眉轻蹙。

“她啊.....”太子叹了口气:“母妃,您觉得,临安是不是也到出嫁的年纪了?”

陈贵妃一愣,无奈的点头:“陛下痴迷修道,对你们几个的婚事不管不顾。皇后娘娘做为嫡母,深居简出,连四皇子和怀庆的事她都不上心,更遑论临安呢。”

太子嚼着食物,点点头:“孩儿觉得,还是尽早把临安嫁出去吧。”

陈贵妃仔细打量太子,蹙眉道:“太子何出此言?”

太子没有回答,闷头喝酒。

他无比确认,临安对那个铜锣有了些许情愫,少女怀春的年纪,临安又是那种娇蛮任性,实则心思单纯的女孩,最容易被人欺骗感情。

平时没人敢与她亲近,所以一直没有出现端倪罢了。

一旦有一个对她胃口的男子出现,那种情愫就会滋生,会茁壮成长。

临安最近郁郁寡欢的表现就是证据。

好在那铜锣已经殉职,但太子也意识到,临安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少喝点,少喝点.....”陈贵妃皱眉劝道。

心里想着事儿,担忧着胞妹的情感问题,太子殿下不知不觉喝高了,他感觉小腹内一阵阵灼热。

周围眉清目秀的宫女,此刻看来也显得诱人。

“母妃,我先回去了。”太子打了个酒嗝,起身告辞。

寒流扑面而来,室外空气清新,吹着冷风,太子这才觉得身体舒服了许多。

他带着侍卫返回,路上,看见一位宫女侯在路边,瞅见太子一行人,;立刻迎了上来,施礼道:

“太子殿下,福妃请您过去一叙。”

........

韶音宫。

裱裱推开窗户,视线里,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洁白无瑕。

她眼圈红肿的像桃子,刚才看着狗奴才寄来的信,看着看着又哭了。

信上的措词语句,正经中夹杂跳脱诙谐,看着信,脑海里就能浮现狗奴才的音容笑貌。

但临安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那样的笑容,那个人死在了云州,他会躺在冰冷的棺材里,飘过万里之遥,安静的,无声的返回京城。

更让她难过的是,以自己公主的身份,想参加他的丧礼都做不到。

寒风吹在脸上,冰冷彻骨,她伸手一摸,发现眼泪又来了。

“哭什么哭,只是死了个狗奴才啊,明明只是死了一个狗奴才.......”裱裱生气的抹去眼泪,但越抹越多,越抹越多。

“殿下,殿下....”

惶急的喊声从外面传来,临安的贴身宫女,“哐”一声撞开了房门。

她的脸被寒风冻的发青,厚厚的棉鞋沾满了肮脏的水渍和雪沫。

临安连忙侧过身去,手忙脚乱的擦拭眼泪,但宫女随后的一句话,让她惊呆了。

“太子殿下入狱了。”

晴天霹雳,临安失声惊呼:“什么?!”

.........

御书房。

元景帝脸色阴沉的高坐龙椅,大理寺卿、魏渊、刑部尚书立在堂内,三人的身份代表着大奉最高的三法司。

魏渊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

“陛下,这是仵作给出的格目,请您过目。”刑部尚书把福妃的验尸报告递了过去。

大太监接过验尸格目,递交给元景帝,后者仅是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

“福妃有没有被玷污?”

“这......”刑部尚书低声道:“仵作只是粗略检查,不敢惊扰福妃遗体,陛下请宫中的老嬷嬷查验吧。”

元景帝沉声道:“那个畜生呢?”

“太子殿下已被禁在寝宫,等待陛下定夺。”

“送到大理寺去吧。”元景帝目光凌厉的扫了一眼三人,“朕要在三日之内得到结果。”

“陛下,兹事体大,三日恐怕不行。”大理寺卿道。

“朕只给你们三天。”元景帝寒着脸。

“陛下,魏公手底下人才济济,屡破大案,不如将此案移交给都察院吧。”刑部尚书提议。

大理寺卿觉得很赞。

“人才济济,尚书大人指谁?”魏渊平静的扫过两位大臣,又看向元景帝:“能办事的人已经殉职在云州了。”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相视一眼,那个屡破奇案的铜锣折损在了云州,前些天,两人还暗暗叫好。

现在甩锅的人没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心里忽然有些复杂。

福妃死了,疑似遭遇太子凌辱,羞愤欲绝之下,从阁楼一跃而下,撞破护栏,摔死了。

案子的脉络是这样的——今日午后,太子从陈贵妃处饮酒返回,不知怎么就去了福妃宫苑。

随后就发生了福妃衣衫不整坠楼身亡事件。

这件事不但关乎皇家颜面,太子罪名一旦坐实,那就涉及到国本之争,背后牵扯的利益太复杂了,大理寺卿和刑部都不愿意接这烫手山芋。

元景帝皱了皱眉,他知道魏渊说的是许七安,那个死在云州的铜锣。平时只觉得那铜锣碍眼,讨厌。

可当有了案子,元景帝忽然发现,那铜锣的作用其实很大。死的太可惜了。

“砰!”

元景帝拍桌怒骂,“我大奉人才济济,没有一个铜锣,难道就破不了案了?”

“陛下恕罪。”

三位大臣同时躬身。

这时,一位宦官步履匆匆的来到御书房外,没有跨过门槛,躬身低头。

这代表着外头有事,元景帝这个位置是正对着门口的,他能看见宦官,但传召与否,就凭元景帝决定。

“外头何事?”元景帝语气里透着压抑的怒火。

大太监连忙招门外的宦官进来。

“回禀陛下,临安公主求见。”宦官道。

临安公主此时此刻来见,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太子的事。

元景帝捏了捏眉心,“让她回去吧,朕这几天都不会见她。”

......

宦官领命出去,来到御书房外,高高的台阶之下,披着红色狐裘大氅,脸蛋圆润,气质妩媚多情的临安,焦虑的等候着。

身边陪着两名贴身宫女。

“二公主,陛下不见,您还是回去吧。”宦官低声道。

临安咬了咬唇,倔强的不肯走。

她在御书房外等啊等,没多久,三法司的头号人物出来了,刑部尚书“哎呦”一声:

“殿下,天寒地冻的,您可别倔,保重千金之躯,莫要感染了风寒。”

大理寺卿附和道:“雪化之时,最是寒冷,您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冻。你们俩傻愣着作甚,快带殿下回去。”

临安摇摇头,就是不走。

两位宫女左右为难。

魏渊裹了裹袍子,走到临安面前,她的鼻子冻的通红,但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粉红粉红的,竟显得有些可爱。

大青衣温和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殿下。”

魏渊是极少数的,在皇家贵胄面前,敢自称“我”的权臣。

临安略显呆滞的眸子动了动,“魏公请说。”

“公主与太子时常去陈贵妃处?”

“我与太子哥哥常去陪伴母妃。”临安抽了抽鼻子。

“也有饮酒?”

“有。”

“时常喝醉?”

“不多,但太子哥哥确实贪杯了些。”

“往日里可有与福妃有来往?太子是否常去后宫别处转悠?”

“自然是没的。”临安大声说:“太子哥哥自知非嫡子,向来小心行事,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魏渊作揖,转身离去。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跟着走了。

寒风呼啸,临安打了个哆嗦,咬着唇,她肩头瘦削,红衣似火,衬着皑皑白雪,画面唯美又凄凉。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身躯渐渐冰冻,双腿失去知觉,嘴唇发青,临安的心仿佛也被冻住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僵硬的扭着脖子,回头看去,是讨人厌的怀庆。

怀庆穿着漂亮的白色宫装,绣着一朵朵艳丽的梅花,乳挺腰细,清冷的气质与皑皑白雪完美交融。

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仙子。

虽然没有铜镜,但裱裱自己知道就像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可怜鹌鹑。

高下立判。

“你来看我笑话吗?”裱裱委屈的扭回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怀庆神色清冷,看向两个宫女,道:“你们是怎么伺候二殿下的,来人,拖下去杖毙。”

“喏!”

怀庆身后的侍卫当即出列。

“住手!”临安猛的回过头来,打算阻止,但她高估了自己,双腿冻的僵硬,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临安大急,哭叫道:“怀庆,你敢杀我的人?”

怀庆走过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淡淡道:“失职的宫女,本宫就是现在杀了,父皇也不会说我一句。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在这里站着,我懒得管你,但人我要砍了。要么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裱裱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许是在怀庆面前不服输的心态,她抹去眼泪,推开两个宫女,盯着怀庆:

“我不相信太子哥哥会做出这种事。”

“与我何干。”怀庆冷着脸。

裱裱噎了一下,咬着唇,踉跄的往前走,走出几步,顿住,没有回身,不甘心的说:

“如果他还在,一定能还我太子哥哥清白。”

红衣跌跌撞撞的走了。

目送临安背影,渐行渐远,怀庆公主吐出一口气。

“殿下,二公主不领情,何必呢。”

侍卫长无奈道。

“我需要她领情吗?”怀庆冷哼道。

“陛下可真狠心,让二公主在外头站了这么久。”侍卫长说道。

怀庆眸光骤然锐利:“回去掌嘴五十。”

侍卫长恍然醒悟,大冬天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卑职该死。”

.......

雪化时,运送殉职打更人尸骨的官船抵达了京城外的榷关,查验之后,顺着运河进了京城,在京城码头停泊。

官船上的三名铜锣,将装载同僚尸体的棺材搬下船,雇了几辆运货的板车,以及几名脚夫。

银锣闵山眯着眼,站在码头上,眺望繁华依旧的京城,心里竟涌起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唏嘘。

这云州一来一回,故人又少了几个。

人世间福祸变化,命运更迭,叫人无奈。

一路返回衙门,把五口棺材交给专门接收殉职者的部门,银锣闵山进了偏厅,给自己倒一杯热水。

停放棺材的内堂,几名吏员推开棺材,一股淡淡的腐朽气味散出。

天寒地冻的,尸体得以较好的保存,但依旧开始腐烂了。

几位吏员见惯了尸体,服用了驱邪辟毒的药丸,戴好遮掩口鼻的汗巾,一边验明正身,一边闲聊。

“一下死了三位银锣,损失可真惨重啊。”

“云州都叛乱了,这已经是很小的损失。不过可惜了许铜锣。”

“是啊,他虽然入职短短数月,可已经是衙门的风云人物,谁不知道魏公赏识他啊,就这么走了。”

“哎,你们说教坊司的花魁们知道许铜锣殉职的消息,会作何反应?”

“风月场所的女子,有何情义可言?”

“可浮香是许铜锣的相好啊。”

“为什么浮香是许铜锣相好这种事,连你都知道了?”

“京城谁不知道啊。”

“咦....许铜锣的尸体保存最完整,腐臭淡不可闻。”

“我看看....哎呀,这皮一擦就破了,盖回去盖回去。”

一炷香后,清洗过手和脸的吏员找到闵山,道:“闵银锣,遗物数目与单子一致,验明正身完毕,您可以离开了。”

闵山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浩气楼。

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一名黑衣吏员登楼,与守在外头的同僚耳语几句,转身下楼。

外头值守的吏员进来,恭声汇报:“魏公,云州来的官船已经到了,三位银锣,两位铜锣的尸骨已经送回衙门,验明正身,无误。”

魏渊抬头望来,沉默片刻,颔首道:“各自送到亲属手里。”

他没有提遗物的事,尽管知道地书碎片在许七安身上。

........

观星楼,八卦台。

一道白衣身影出现在台上,伴随着清朗悠长的吟诵:“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

声音忽然卡住,怎么都吐不出来。

几秒后,杨千幻有气无力的说道:“老师,我回来了。”

“嗯。”监正没有回头。

师徒俩背对背,没有拥抱。

“许七安已经顺利回京,这趟云州之行,有惊无险。”杨千幻说完,见监正没有开口,问道:

“那许七安到底怎么回事?他竟能死而复生,您有为何这般重视他?

“还有,云州竟然有一位三品术士,嗯,至少是三品,可世上除了我们司天监,哪里还有此等境界的术士?”

监正笑呵呵道:“许七安的事,你不必管,为师自有定夺。”

采薇师妹说的对,你就是个糟老头子,坏的很.....杨千幻暗暗腹诽。

“至于云州那家伙,你就不用管了。即使为师告诉你,你也听不到。”监正说。

杨千幻正要离开,身后传来监正无奈的声音:“替为师把宋卿放出来吧。”

“宋卿又做了什么事?”

“他做了个人。”

“......”杨千幻啧啧称奇:“能将炼金术开发到这等境界,宋卿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接着,抨击道:“不过他的性格缺陷太大了,倔脾气,不肯晋升。”

你又好到哪里去.....监正嘴角一抽。

“你替为师看紧他,别让他再做蠢事,过几日,你五师妹就出关了。老二不在京城,你多照拂师弟师妹们。”监正说。

“五师妹出关了?她也跟我一样,成功晋升四品,成为阵师了?”杨千幻惊喜道。

“尚远。”

“既然如此,老五不要命了?”杨千幻吃了一惊。

“她晋升的契机到了。”监正意味深长。

........

许府。

大门匾额上挂着白色的招魂幡,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

收到恤金后,许府就开始布置丧礼,只是不知大郎的尸骨送回京城的确切时间,府里的人还没有穿丧服。

这几天,府上气氛很沉重,老爷变的沉默寡言,夫人时不时垂泪,二郎强装镇定,却时常发呆。玲月小姐整个人没了精气神。铃音小姐儿瘦成了瓜子脸。

最开始两天,小豆丁时常半夜哭醒,嚷嚷着要找大哥。

孩子的世界很小,就几个家人而已,骤然间少了一个,世界就不完整了。

这天早上,许府上下终于等来了大郎的尸骨,他躺在一口棺材里,被板车运回了府。

许平志收到消息,疯一般的冲出门,可他看见板车上的棺材时,突然不敢上前了。

许平志走到棺材边,伸出手,按住了棺材板.....

负责送尸骨的铜锣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许大人,先进府再说吧。”

许平志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

一旦见到大郎的尸骨,家里恐怕就受不住了,在大门口哭丧,生人死人都有失体面。

棺材送到灵堂,这里的气氛让那位打更人有些窒息,不愿多待,抱拳道:“许大人,在下先告辞了。”

许平志嘶哑的回应:“不送。”

灵堂内,婶婶、二郎、许玲月姐妹,无声的注视着棺材,谁都没有出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许平志知道,作为一家之主的自己,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比如最先直面侄儿尸骨,直面那汹涌的悲伤。

棺材板缓缓推开,许七安躺在棺材里,他的皮肤干枯,失去光泽,嘴唇退去了鲜色。

早已死去多时。

心里那一丝丝的侥幸破碎,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时此刻,那狂潮般涌来的悲伤依旧将全家人吞没。

婶婶和许玲月扶着棺材嚎啕大哭,许二叔有些站不稳,嘴皮子不停颤抖。许二郎别过头去,不去看大哥的遗容,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指节发白。

许铃音小身子微微前倾,探着头,双手在身后打开,朝着棺材发出“嗷嗷嗷”的哭声。

好吵.....谁特么的吵我睡觉.....许七安心说。

他宛如漂浮在无垠的虚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所依靠。耳边只有嘈杂的哭声。

我应该是回家了.....这哭声是婶婶的?呵,婶婶竟然会为我哭?她的口头禅不是:许宁宴你这个兔崽子,你就是老娘前世的冤家,这辈子要讨债的....许七安迷迷糊糊的想。

他从哭声里分辨出婶婶和两个妹妹的哭声。

哭声持续了很久,然后变成了哽咽,变成了抽抽噎噎。

时间流逝,天黑了。

这是许七安通过二叔和二郎的对话得知的。

许家的亲朋好友要明日才能来瞻仰许大郎的遗容,今晚是家人给他守灵。

这应该是我第二次死了,第一次是酒精中毒......马德,120G的老婆没删,想想就尴尬......还好这个世界没有电脑和手机,哦,这个世界有青楼和教坊司,硬盘老婆没用武之地。

明天全村人就来我家吃饭了.....怀庆和临安是公主,身份不方便,估计来不了.....采薇肯定是要来的,她要是不来,那等我醒来就离婚.....浮香会来吗?哦,她应该还不知道我的“死讯”。

“娘,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和二哥留在这里给大哥守灵。”许玲月哭哭啼啼的声音。

然后是婶婶说话了:“你大哥在河上漂了这么久,回了家,不能再让他孤零零的。娘没事,娘就守在这里。

“当初你爹把他交给我的时候,就巴掌那么大,我那会儿哪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你爹一个大头兵,又没什么钱,请不起奶妈。我就煮羊奶给他喝,一天天手忙脚乱的照顾他.....”

说到这里,婶婶悲从中来。

许七安忽然意识到,婶婶其实是爱他的,虽然后来婶侄俩闹的很僵硬,很不愉快。

许七安有些感动。

“越长大越讨人厌,你们三个里,他长的最丑,最会作妖。但凡我对你和二郎嘘寒问暖,他就吃醋,觉得老娘对他不好,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

“你别说了。”许二叔怒道。

“凭什么不能说。”婶婶尖叫着,“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他长大,说没就没了,早知道当初我不如养只耗子。”

嚎啕大哭起来。

“老爷,夫人。”门房老张匆匆跑来,站在灵堂外,道:“外面来了个姑娘,说要给大郎守灵。”

谁?

这个疑惑在许七安心里闪过,同时也在二叔婶婶几人心里闪过。

“她说她叫浮香。”门房老张说。

许二叔和许大郎脸色同时一黑。

不去勾栏许七安,正人君子许二郎,顾家爱妻许平志.....许七安心里苦笑。

许二叔看了眼妻子,微微颔首:“我去外头见见她。”

婶婶望着丈夫的背影,擦了擦眼泪,问身边的儿子:“二郎,那浮香是谁?”

仅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

许二郎鼻音浓重,道:“浮香是教坊司花魁,据说非常仰慕大哥的诗才。”

兰心蕙质的许玲月皱了皱眉,更深夜重的上门,还要给大哥守灵,关系恐怕非同一般。

许二叔在前厅见到了浮香,她穿着白色长裙,头戴白色小花,朴素至极的打扮。

见到浮香的刹那,许二叔心里的恼火忽然消散了,因为这个女人神色哀婉,眼圈桃红,眉宇间那种悲伤是做不得假的。

“浮香姑娘,大晚上的何故拜访?”许二叔沉声道。

“许大人,我想给许郎守灵......”浮香起身施礼。

“这不合适。”许二叔当场拒绝。

许家虽然不是书香门第,但也是有规矩的体面人家,浮香没名没分,凭什么给大郎守灵。

“奴家进府时,把教坊司的扈从打发走了,眼下内城回不去,外城不安全。许大人若是非赶我走,那我便走吧。”浮香细声细气道。

....许平志叹口气,这女子对大郎确实情深义重。

来到灵堂,见到许七安遗容的刹那,强作镇定的浮香终于崩溃,她今日刚从教坊司的老鸨那里得到消息,知道了许七安殉职的噩耗。

当场昏厥过去,醒来后哭了很久,打算来送许七安最后一程。

许玲月听着浮香凄厉的哭声,忽然就意识到这个女人跟大哥的关系了。

浮香没有留在许府守灵,很懂事的离开,许平志本想留她在府上过夜,没想到浮香刚才的话是骗他的,教坊司怎么可能会让一位花魁脱离视线。

浮香之所以那么说,是怕许家不同意她看许七安最后一眼。

..........

第二天,许家的亲朋好友前来吊唁。

许七安祖父这一脉,只有两个儿子,许家老大战死沙场二十年了,现在儿子也殉职了,这一脉的香火就此断绝。

许家族人们扼腕叹息。

除了许家族人外,许七安以前的顶头上司,长乐县朱县令和王捕头等一干快手也来了。

朱县令瞻仰了遗容后,叹息道:“宁宴英年早逝,可惜了,可惜了啊。”

王捕头等人满脸悲伤、唏嘘。

“不知道宁宴有没有留下遗言?”朱县令问道。

许平志摇头。

可以的话,我想体验一次黑人抬棺......许七安颇为幽默的吐了个槽,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恢复,但身体还处在假死状态。

“采薇姑娘,你在做什么?”

突然,许二郎带着愠怒的声音传来。

接着,是褚采薇的声音:“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

金锣南宫倩柔和张开泰也开吊唁了,瞻仰遗容时,老张叹息说:“如此天纵之才中途夭折,魏公近日情绪不佳,在所难免。”

张开泰是少数几个知道许七安资质的金锣。

“坏人。”

许铃音朝着南宫倩柔咆哮,很快就被绿娥带下去了。

这时,许七安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卑职参加怀庆公主。”

灵堂内外先是一静,接着,高呼“拜见公主”的声音此起彼伏。

许氏族人都惊呆了,什么情况?许大郎的丧礼竟然来了当朝公主?

这一刻,许氏族人的痛惜之情前所未有的强烈,原来大郎连公主都认识,要是没有遭遇意外,将来必定平步青云。

许氏会成为京城一个大族也说不定,届时,光宗耀祖,全族人都能鸡犬升天。

裱裱没来啊,嗯,她是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怀庆那么自由。

我的莲花姑娘,一下子聚齐了三位.....

许大郎没来由的想起前世看过的一则笑话:某富二代意外去世,吊丧当天,他的女朋友们都来了,这个为他打过胎;那位怀了他的胎;这个年芳十八,三年前就跟着他了;那个又为他抛夫弃子.....

渐渐的,葬礼变成了富二代的批斗大会。

庆幸的是,富二代是真的死了。

“你们可千万不要聊信的事啊,否则我活过来也没意思了。”许七安焦虑的想。

怕什么来什么。

褚采薇有些难过:“他在青州时给我写信,向我讲述了当地的美食,我看完信后,气的想用筷子戳死他,可我没想过他真的会死。”

闻言,许玲月诧异的抬起头,抽了抽哭红的鼻子,哽咽道:“大哥也给我写了。”

怀庆淡淡道:“我也收到了。”

说完,三个女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许七安:“.....”

怀庆心里一动,目光微闪,问道:“那他有没有.....”

就在这时,凄厉的猫叫声传来,吸引了灵堂内外众人的注意。

一只橘猫竖着尾巴,穿过人群,进入灵堂,扑向了许七安的棺材。

一位许氏族人惊呼道:“快拦住猫,猫跃死者,会诈尸的。”

其余许氏族人脸色大变。

距离最近的怀庆临安褚采薇等人,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因此没有第一时间阻止。

“喵~”

橘猫飞过许七安的头顶,发出凄厉的尖叫。有声音在许七安脑海里炸开:“许七安,醒来!”

是金莲道长来了.....许七安元神震动,只觉灵魂与肉身开始交融、契合。

下一刻,他恢复了知觉,重新有了掌握肉身的踏实感。

他感觉脸上有些痒,于是抬手一抓,抓下一大片干涸的血肉。

我能动了........许七安一喜,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灵堂内外,陷入了死寂。

起,起,起来了?!

这一幕在众人眼里,惊悚又恐怖。

“我,我的妈诶.....真的诈尸了!!!”

有人尖叫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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