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过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残墙,又扬起一阵灰尘。
在瞎了一边眼睛的男人离开后,布满十二环节的半透明小虫从艾丝特的口袋里蠕动着爬了出来,它悄无声息地拱起身体,从艾丝特的额角拽下一根沾满不少血渍的头发。然后它叼着这根头发,用不太符合一条虫子的敏捷速度飞快离开了现场,去寻找远处还活着的生物当作寄生对象。
随着艾丝特大量消耗后被袭击头部导致的“生理死亡”,它终于能脱离光茧的束缚重归自由,汲取回属于自己的非凡特性和被压制隐藏的唯一性。
自从被那光茧抽离后,它跟本体和其它分身之间的联系全被割裂了,它的命运竟然被压缩成全然独立的个体。这让小虫子在获得自由之际,也感到十分茫然,所以它有了个计划。
现在带走这根头发,就是为了在联系上另一个倒霉蛋分身后,能再回来寻找这个奇怪的家伙,让别人也来体验下被禁锢的感受。
哈,那一定有趣极了。
几分钟后,伦纳德的手指抽搐了两下。
他脑海里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唉,结束了,都结束了。你要是有余力的话,就去看看吧,你们的队长或许还活着……”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整——至于其他人,恐怕都没命了。
因为伦纳德彻底晕过去,老者也没有办法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并没选择脱离伦纳德的身体,而是借着声音仔细聆听周围环境的变化。
他听到了建筑破碎的轰响、虫群般的嗡鸣声、液体的流动,还有那些泡沫破碎般的连串脆响,这都让老者心惊。最后那两声呼唤,其中甚至有一句是他从未听闻的语言,这让老者明白又发生了更多的变故,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尽全力收敛着自己的气息。
他当然能准确辨认出那两句呼喊声的主人,就是伦纳德那两位藏匿着奇怪力量的同事。
伦纳德睁开眼睛,提起一口气强撑着自己爬起来,他的左胳膊好像断了,基本不听使唤,右侧肋骨到一跳一跳地抽痛,膝盖也是如此。伦纳德在呼吸时轻咳出来几抹瘀血,喉咙里满是铁锈味,但幸运到极点的是,他几乎没有受到多致命的伤,落地的地方甚至巧妙避开了尖锐的石头。
此时的伦纳德没有闲心去想是不是老头帮了他一把,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想走近邓恩时,先一步看到了艾丝特银色发梢披散的脑袋,她的后脑上是一处切面锋利的贯穿伤。
伦纳德甚至不敢把艾丝特的脸翻过来,他在畏惧看到她额头上另一侧的伤口。
然后伦纳德看到了数步之遥的克莱恩,克莱恩的胸口同样是一击就夺走性命的贯穿伤,那巨大的空洞似乎也撕裂了伦纳德的心脏,他跌跌撞撞走向邓恩,跪倒在邓恩的身旁。
邓恩的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伦纳德听到邓恩的呼吸声后,再也撑不住心里积压的情绪,那双碧绿的眼睛被泪水浸透,很快在伦纳德脸上留下两道清澈的泪痕,冲刷掉少许脏污和血迹。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艾丝特,克莱恩,他们怎么会就这样死掉?他们身上藏着那么多的秘密,自己都没事,队长都还活着,为什么他们……
老者的声音响起:“克莱恩和邓恩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邓恩用自己的心脏激发了圣物的力量,驱逐了那个婴孩。而艾丝特一心想要救你们队长,才失去了对抗敌人的战力,这都是对方所谋划的。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局,敌人的目的就是圣赛琳娜的骨灰盒,所有人都被这样的阴谋利用了……”
伦纳德的拳头用力地捶在地板上,但他满腔的怒火却根本无从发泄,只有更多的悲痛在涌现。
伦纳德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甚至开始憎恨自己长期以来的懈怠。
如果他更强一些,这场战斗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
码头区,恶龙酒吧。
坐在角落里的阿德米索尔浑身一震,如果附近有开启灵视的非凡者,能看见他周身的光茧突然黯淡下去,外界疯狂的呓语和异象又瞬间清晰起来。但是这都比不上阿德米索尔所感受到的那股悲恸,他颤抖着抱住头,哭得狼狈不堪,嘴里翻来覆去地低喃着“光消逝了”。
阿德米索尔的眼睛很快就肿了起来,他突然想起艾丝特送给自己的物品,伸手到口袋里想掏出那瓶没有用完的药膏,却带出了另外一样东西,一颗散发出葡萄汁香气的蓝紫色水果糖,被裹在糖纸里。
可是现在,那颗糖果已经碎成了几瓣,从外层的包装纸里洒落出来,落入地面的灰尘里。
“断了?为什么!?‘光’的线也断了……”
阿德米索尔很想尖叫着跑出去,想哭嚎着让所有看见的人都听听这个噩耗,“光从这里消逝”的事情,他身上的光茧淡淡地亮了一下,然后彻底化作透明。
阿德米索尔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流淌,他扑到地上抓起那颗糖果的碎片,不顾上面的脏污,将它们统统塞进嘴里。
舌头上散开的味道很甜,跟那些发苦发涩的尘埃卷在一起,又被淌进嘴里的泪水混入了咸。
阿德米索尔将脸埋在臂弯里,后背时不时就颤抖起来,他又开始念叨别人不理解的话,似乎又回到了过去无法清醒的时刻,但若有人靠近仔细聆听,会听到他一直在重复:“光会继续指引我的,光是不灭的……”
水仙花街,斯林面包房。
温蒂忽然失手打翻了茶壶,她的心脏跳得很快,这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头晕目眩的感觉持续好几秒才散去。
温蒂扶着墙壁走到门边,喘着粗气翻转了门上挂着“营业”的牌子,谢绝了还没到来的那些客人。
她茫然地环顾店里,目光久久停留在通往后门的位置,过了十几秒才意识到哪里不太对。除了温蒂自己和菲欧娜常穿的围裙,那里原本还挂着第三个围裙,这样很柔和的暖黄色方格,都不是她们偏好的颜色,因为很容易脏。
哦,但它肯定特别适合年轻人,很活泼又笑容明媚的年轻女孩。
这条围裙的挂带断了,正在地面上蜷缩成一团。
温蒂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这样难受,她又起身去捡那条围裙,拿着它打量了许久。
贝克兰德桥区,桔梗花公寓,十三号租房。
身穿玫红色连衣裙的女士摘下宽檐草帽,挂在门边的衣架上,露出她甜美偏圆的脸颊,明天就要跟当地组织的负责人会面了,她心里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刚刚参与过一场贝克兰德的地下非凡者交易集会,她回到公寓后脱下高跟鞋,只想在软沙发里安静地歇会儿,仔细思考明天要做的准备。
这位气质温雅的女士习惯性地打开茶几下的暗格,想将里面包着橘子皮的那团手帕拿出来,却震惊地发现那条手帕已经寸寸撕裂,里面的橘子皮只是在她稍一触碰下,就化为了细小而干瘪的残渣。
怎么会这样!?有人来过这里?
这位女士立刻警觉地检查起她在屋里设下的陷阱,然而让她更加茫然的是,几处诅咒都没有被人触动的迹象,她进行的占卜也一无所获。
除了她自己,屋里根本没有其他人进来过,即使有,也巧妙避过了她设下的魔法,至少得比她高出不少序列,才能如此不声不响地潜伏进来。
可是为什么有这样能力的人,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毁坏一条平平无奇的手帕?这是一个警告?还是……因为手帕的主人?
但这条手帕的主人到底是谁,即使这位漂亮的女士想破了头,也没有唤起一丁点相关的回忆。
贝克兰德北区,圣赛缪尔教堂地底。
一间整洁而摆着不少书柜的休息室内,老尼尔脑海中的知觉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手上拿着的歌剧故事从掌心坠落,摊开在羊毛地毯上,恰停在女主与死神对峙那一幕:“黑暗就要来临,夜晚即将替代晨曦。”
老尼尔胸口装着未婚妻照片的挂坠传出莫名的凉意,这让他从空洞的意识中回过神来。
“怎么……”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目光扫过房间,总觉得眼前的世界似乎缺了什么。
但屋里明明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刚从他手中掉落的书本,违和地躺在地上。
还没等老尼尔俯身捡起那本书,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位涂着黑色唇膏的女士出现在那里,她本身的年纪并不大,但是却刻意画了十分老气的妆容,淡蓝色的眼影和腮红反而让她有种妖异的魅力。
门口的女士看上去十分紧张,她手里紧紧抓着一条已经断裂的编织手链。
“廷根出了大事,塞西玛执事紧急召集了一部分值夜者,我们现在要立刻赶过去……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我也得马上去集合了。”
老尼尔笑了笑,暗红色的眼睛里透出清澈的光:“去吧,戴莉,不要在一个老头子这耽误时间了。记得帮我跟大家问好。”
希望刚才那种异样不是因为他们出了事。
老尼尔捡起书,盯着那行台词,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