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海。
马蒂欧翻着手中的笔记本,看着那些带有象征意义的符号,意识到自己上周已经完全遗忘了要祈祷的事情,被潦草间写下的那个尊名,他已经完全记不起这究竟是指向什么了。
只是好像有着柔和的光芒,以及奇怪的嗡鸣声,残留在做梦般的淡薄记忆里。
马蒂欧一手继续翻着笔记本,另一手压在胸前,按住父母遗留的那对戒指,试图借这个动作缓解内心的不安。
戒指使人转变“女性化”的负面效果,马蒂欧也是拜托船长帮自己封印的,然而亚伦只是心痛地分出了一滴那种珍贵的液体,然后滴在戒指上就可以了……
还有两个小时,“四叶草号”就会抵达加尼岛的港口,看船长这几天兴奋到连酒都不再贪杯,也不知道究竟是要去见谁,难道是亚历山大先生他们说的“那一位”?
马蒂欧放下了笔记本,在走神的时候,想起了总是被“隐匿贤者”呓语困扰的大副托马。这让马蒂欧更不放心了,对念诵笔记本上的记录生出一些犹豫,但是根据亚历山大先生的记录,自己往常一直在向那个存在祈祷的……
不过以前祈祷都是在周日,但是上周日我忘了这件事,这会有影响吗?
马蒂欧在内心挣扎了数分钟,隔着一层衬衫,用力握紧了那两枚戒指,很快平静下来,做出了决定,补上这一次遗漏的祈祷。
虽然晚了几天,但如果能得到回应,或许就能明白为什么我会向这个尊名祈祷来着。
马蒂欧垂下头,用古赫密斯语诵念起刚刚重温才记住的尊名:
“命运破碎的遗影,徘徊于时空之外的漩涡,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编织混乱长河之线的光芒……”
他本以为不会收到任何回应,然而今天,细微的嗡鸣声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随之而浮现的,是一段又一段的记忆,那个穿着红色兜帽披风,笑容明媚的金发身影,突然带着消失的诸多碎片,重新回到了可以被马蒂欧认知的范围内。
马蒂欧在回顾那些片段的时候,有种脱离自身角度的感受,像是在观看某种第三人视角的幻影,但他又很确定,那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所有的记忆串联起来,就是他会留在“四叶草号”上的关键……
正是因为那位女士与“四叶草号”的船长,以及亚伦船长背后的隐秘组织做了交易。
然而马蒂欧回忆着发生过的事情,又逐渐皱起眉头,他发现自己记起了这人的样貌,包括遇见对方后的所有事情,唯独记不起对方的名字。
她叫什么来着?
——
亚历山大敲响了船长室的门。
“进来吧。”亚伦回话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推门走进船长室,整艘船上年纪最老的二副,就看到他们的船长毫无形象地瘫倒在椅子里,桌面上是一封拆开的信。
震惊和失落同时出现在亚伦脸上,让他未经修剪的参差胡茬,显得更加滑稽。
“你不是为了在加尼岛见那一位,该做些准备吗?比如打理一下你的外貌。”
“老师不在海外,她在贝克兰德,贝克兰德……战争开始了。”
亚历山大愣了一下:“战争!?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
“弗萨克突袭了贝克兰德,那可是鲁恩王国的首都,真不懂他们哪来的胆子。”亚伦用力地摇摇头,“现在鲁恩附近的海域也被弗萨克的舰队清扫过,普利兹港橡树岛受到了袭击,不过被击退了,没有讨到好处。”
亚伦的眉头紧紧皱着,他的手指敲在书桌下装酒的暗格里,但是却忍住了打开一瓶的冲动:“鲁恩王国怎么可能忍得下来?所以他们已经正式向弗萨克帝国宣战。”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远离陆地真是让消息变得不够灵通。我们的航程该调整了,短期内最好不要太接近大陆。”
亚伦点点头,对亚历山大的提议表示赞成:“我知道,等下就重新规划航线,因蒂斯的老派王室不会想错过这个机会的。等到了加尼岛,我们先休整一段时间。我猜你也没有经历过大帝带着因蒂斯征战的时期,是吧?”
“当然没有。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了,但又不是半神级别的非凡者,没机会活那么久。”
亚伦苦恼地揉了揉脑袋,抓起桌面上的信冲亚历山大挥舞起来:“老师要在贝克兰德寻找相应的机会,没时间管我,但是她告诉我那座原始岛屿很是特殊……我们可能真的走运了,你敢相信吗?”
亚历山大走到了亚伦旁边,从他手中接过信纸:“你倒是解释下你在说什么。”
没多久,亚历山大在飞快浏览过通信内容之后,忽然对“四叶草号”的好运有了一些担忧:“如果这件事被那一位验证过,那座岛屿上,真正藏着大帝早年留下的秘密,那我们确实有些好运过头了。”
因为亚伦这位船长的影响,“四叶草号”上一直有“好运与厄运互补平衡”的信念,这艘船因为厄运遇上敌人,也会因为好运而躲开敌人。
这哥想法,也是来自于罗塞尔大帝早年的某句名人名言:“灾难藏在好运背后,好运与灾难互相依存、互相转换。”
亚伦接过亚历山大还回来的信纸,痛苦地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我们真该上岛看看,说不定——”
“不,那样的话,说不定就是我们的灾难。”亚历山大立刻反驳了亚伦这个想法,“相信我,托马和我绝对不可能放任你带人去探查那座岛屿的。如果真是大帝留下的秘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它的消息传出来?”
亚伦叹了口气,用力地挠了两把下巴上的胡茬:“你说得对,如果只是极端的好运让我们发现了它,那从来没有人踏足,就只能说明另一个问题了……”
成功上岛的人,全都没有成功回来,所以那座岛屿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也没有任何人向外出售它的相关情报。
“按照你和公主的,运气,来说,我们离开那座岛屿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四叶草号”因为制作用材的关系,在这方面跟亚伦相同——好运与厄运都挺极端的。
亚伦将那封信件仔细叠了起来:“唉,最让我心痛的是,这么一来又见不到老师了……”
亚历山大推了一下鼻梁上厚重的镜片:“那一位应该挺高兴的。”
“你在说什么呢?”
“那我们在加尼岛多停留一段时间?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托马他们。”
亚伦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失望地搓着手上的信封:“嗯,去吧……”
——
贝克兰德。
不论规模大小,北区和西区的医院都已经人满为患,这还只是成功被救援,或者愿意支付医疗费用的一部分人。
还有更多的遇难者,连见亲人最后一面都等不到。
奥黛丽·霍尔走进北区贝克兰德医学院附属医院的时候,听到最多的,除了痛苦的呻吟,就是难以自抑的哭声。
不需要发动能力,她就能感受到绝望而悲伤的情绪在走廊间回荡,哭声在角落里蠕动,感染着所有能听到的人。
这里有一片要将人溺死的泪海,即使是侥幸存活的伤者们,身上也缠着绷带,脸上灰暗无光,他们麻木死寂的眼神难以聚焦,好像仍然待在炸弹轰响的余波里,无法回过神来。
奥黛丽抿了抿嘴,“观众”当然可以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感受,但这并不会让她内心的悲伤消减分毫,只是让她不至于因此掉眼泪而已。
这位年轻的姑娘,没有忘记自己最初来这里的目的,步伐坚定地穿过走廊。
然后在一位护士的引领下,奥黛丽停在了一处病房门口。
这是接待人员告诉她的病房,因为医院太过忙碌,奥黛丽拒绝了他们多派几人随行的请求,只有那位脸上带着少许皱纹的中年护士,陪同奥黛丽去看望她要找的几位病人。
奥黛丽只带了贴身女仆安妮,因为医院现在也很混乱,奥黛丽自然不会带着苏茜进来。
房门内传来一对父母的哭嚎声,这让奥黛丽的脚步定在了原地,那拉扯着肺腑的痛苦,正不断从哭声中传递给她。
他们在骂弗萨克的军队,在骂这可憎的命运,在哀求医生一定要救助他们的儿子,在向着神明祈祷。
一路走来,奥黛丽听了许多类似的内容,这些话跟走廊上其余人的声音,并没有多少不同。
如果躺在那里的是我,又或者是我的亲人,我还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表现么?
都一样的,微小的声音在奥黛丽的心里响起,你也会一样绝望。
奥黛丽的眼眶也逐渐红了,祂没再刻意进入“观众”的状态,让自己从这种共情中抽离。
她反而仔细感受着那对父母抽泣间的痛苦。
那位中年护士担忧地望着眼前的“大人物”,不知道这位身份尊贵的小姐为什么要来这里,病人们的模样可没有什么好看的:“霍尔小姐,您要是想回去……”
“不,我们进去,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他们的情况。”
奥黛丽努力地勾起一点嘴角,但是不论怎么看,那笑容里面都只有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