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也能作为欺骗他人的一种手段,即使高大女士心中存疑,也在艾丝特前后一番表现下,暂且相信了这件事情的说法。
艾丝特知道对方只是想把这件事敷衍过去,在这点上,她也是一样的。
艾丝特走下四楼后,三楼楼道里的烟味就淡了很多,马蒂欧和维卡正站在她的门口,面带忧色。
在看到艾丝特出现之后,两人的神态立刻平静下来了,马蒂欧冲艾丝特挥了挥手:
“你去哪了?之前维卡说吃饭的时候最好带上你,可是我们敲门你又不在。我们在等的时候听到楼上传来了什么动静。”
“是那个纠缠你的人?”维卡又吸了吸鼻子,“总觉得到处都有股烟味。”
“嗯,我们先进屋再说。”艾丝特指了指维卡的屋子。
在两人也跟进门后,艾丝特走到窗边拉紧窗帘,将门反锁后,才用食指轻点前额。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两人的面释放光点,它们融入地面与墙壁,隔绝了外界对屋内的感应。
马蒂欧的神秘学基础比维卡牢固很多,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艾丝特这举动的含义:“这是构筑了某种结界,替代灵性之墙?我的灵感被钝化了。”
艾丝特点点头:“你们俩不是很想好奇我的名字吗?你们可以喊我艾丝特。”
马蒂欧和维卡疑惑地对视一眼,沉默地望着艾丝特,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提及这件事。
“很奇怪我为什么突然肯说出来?”
“是啊,你受什么刺激了。”
艾丝特的挎包还在身上,她掏出那张前往奥拉维岛的船票,递给维卡:“这个你先自己保管。”
明早十点九号码头,这艘客船就会出发。
“你、你要走?”维卡接过票,犹豫着没有立刻收到怀里,一想到艾丝特要离开的这种可能,他心里的不安就飞快加剧。
“没有,只是我有点想做的事情,不一定能跟你们一起登船。如果运气之神不眷顾我,”艾丝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笑容很古怪,“那我没能按时上船,你们可以先到奥拉维岛等我。”
“你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情。”马蒂欧语气确凿,他上前两步,环住手臂,低头看向艾丝特,“为什么不考虑带上我?”
“因为你派不上什么用场,不要急着反驳,即使你有你母亲的遗物,你觉得你能在一个序列六面前撑多久?”
马蒂欧后退几步,靠在了书桌边,但脸上仍然很是烦躁:“序列六……”
维卡勉强地笑笑:“我们拖你后腿了,是吗?”
艾丝特垂下眼,用沉默应对了这句反问。
维卡挠了挠头:“行,那我们就在奥拉维岛等你。”
“可是放她一个人去对付——”马蒂欧显得很是焦虑不安。
维卡却很坚定地打断了他:
“但我们派不上用场。你不是告诉我了吗?序列越高的非凡者越强大,我们跟她的差距本来就够大了,她想去解决的敌人我们没法应对。”
马蒂欧握着拳头,双手交叠压在胸腹前:“我只是觉得,我们算是同伴……”
“等等,你不会真的这么天真吧,”艾丝特忽然轻笑起来,“我们只是做了交易,从不是什么交托生死的伙伴。我们才认识几天啊?”
马蒂欧紧紧盯着她几秒,忽然把头转向维卡:“你是不是把她当朋友看?”
“啊、啊?我应该……是吧。”维卡不知道为什么这问题突然被甩到了自己脸上。
马蒂欧抓着这句话,几乎是想把它塞到艾丝特脸上:“你看,他把你当、朋、友。我以为朋友之间,至少应该坦诚一点,你可以不管我,但不能不管维卡。”
这种近乎道德绑架一般的诡辩,让艾丝特脸上的神情又逐渐恢复淡漠:“我们没办法当‘朋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那就告诉我你要我念的尊名,我总该在你眼皮底下达成我们的交易。”马蒂欧梗着脖子直起身,松开了一直握拳的双手,看上去仿佛一株笔直而没有分支的树。
“你不是不愿意吗?”
马蒂欧却很坚定:“我的灵性直觉总有种模糊的预感,所以我宁愿现在就完成这件事。我们是刚认识没多久,但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至少也该回馈给你什么。”
艾丝特温和的目光微微颤动,但是里面并没有映出太多情绪的波澜:“命运破碎的遗影,徘徊于时空之外的漩涡,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编织混乱长河之线的光芒。”
“赫密斯语?”
“能撬动神秘学力量的语言都可以,不过,我们可以先下楼吃个饭的……”
马蒂欧摇摇头:“不,现在就试试,反正也不算什么大事,不是吗?”
艾丝特安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在马蒂欧张开嘴慢速念出古赫密斯语的时候,维卡竟然也跟着他念了起来。
艾丝特无奈地瞪了维卡一眼,但维卡在专注听马蒂欧念出来的读音,艰难地学着吐字,没有注意到艾丝特的眼神。
“命运破碎的遗影,徘徊于时空之外的漩涡……”
在马蒂欧与念完第二句的时候,艾丝特的眼底便亮起了柔和的光芒,那圆形星芒般的符号再度显现。
“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
艾丝特合上眼睛,在她的感知中,一道宽阔而磅礴的银色河流跨越现实的隔阂,突兀地出现在她的感知中,仿佛一段没有首尾的匹练,潺潺而过穿透时间与空间。
在艾丝特的脚下,那银色河流微弱地上涨,已经淹没了她的脚踝。
现实世界里艾丝特明明还穿着鞋,可此刻她却好像光着脚,银色长河下方的脚背正在碎成零散的光点,在命运的交汇间被蚕食,无法控制地溶解在水中。
两人念诵尊名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似乎正变得遥远:
“编织混乱长河之线的光芒。”
银色河流猛然上涨,像是察觉到了艾丝特心里的动摇,咬住了她脑海中冒出的一点犹豫,即使那只是个转瞬即逝的念头:
或许归于这条长河,才是我的命运?
不存在于现实的银色河流冲刷过来,仿佛在隔着真实与虚幻来拥抱她,试图将艾丝特彻底拖下去。
然后她听到了一句呼唤,那用的甚至不是神秘学语言,而是弗萨克语,忧心忡忡的:
“喂、喂?艾丝特!”
艾丝特抬起手,凭借着直觉的驱使,在虚幻的意识中,她把住了两道河流间的分支。
银色河流的支线在艾丝特手中渐渐凝聚,呼吸间,就从流质转变成一把密集的细线。最终不断凝聚,在艾丝特的双手里,各汇聚成两根银色的长丝。
艾丝特沿着这两根虚幻的命运,从那不断涌动的银流中稳定身形,拍打着她脚腕的长河消退,她同样虚幻的身影恢复了实质。
艾丝特睁开了眼睛。
她眼前是马蒂欧与维卡紧张的视线,他们安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维卡因为惊奇而呼吸急促。
整间屋子都飘舞着温和发亮的光点,它们有的安静悬浮在空气中,有的环绕着两个人轻柔地转动,徘徊在马蒂欧与维卡身旁。
“你失控了?”马蒂欧警觉地问。
他没有亲眼见过非凡者失控的场景,但是看艾丝特的样子,她并没有变成怪物,眼神清明且温柔。这跟他父亲笔记中描述的情况又不同,让马蒂欧无法确认艾丝特现在的状况。
艾丝特伸出手,所有的光点便接受了她的召唤,纷纷在她的头发间落下,将银色的发丝重新染上颜色。
点,线,面。
微小的命运波动,即转折点,过去的命运是已成形的线,延伸向更多分散的未来,而所有命运的汇集与延伸,则是那条宽阔无垠的银河。
在接触那条命运长河的时候,艾丝特又一次靠近了“卓娅”的力量本质,这让她在兴奋的同时,也感到兴奋。
更重要的是,她的实验得到了验证,她是可以拥有“锚”的,但这有个前提是,她必须在对方的命运上进行足量的干扰,让对方能给自己足够的认知强度。
尴尬的是,艾丝特的脑海深处多了两段银色虚线,只要她用感知去触动,银线的末端就会飞快拉扯出马蒂欧与维卡的命运:
过去很清晰,现在处于复合叠加的混乱状态,未来一片模糊。
但这也代表着对她来说,两人基本没剩多少隐私了。
艾丝特赶紧松开那两段线头,防止过多的信息涌入脑海,她笑着合上眼睛,收敛印记的光芒,等待它平静下来。
她用双手轻轻揉压着眼眶:“我没失控。不用那么害怕。”
“我不害怕!”维卡大声地说,只是声音还在发抖,“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我能力的一种,不是普通的途径力量。”
马蒂欧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憋了很久,一直在要不要凝聚冰霜长枪上犹豫不决,至少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艾丝特的状况看上去甚至更好了……艾丝特,真是个怪名字,我好像从没听过类似的名字,她到底是哪里人?马蒂欧拉开椅子坐在上面,挥散心里的碎碎念:
“所以,这就是你要我们做的事情?就这样?我没有察觉到什么被注视的感觉,你那尊名有什么特殊的吗?”
维卡来回看了看屋里:“我觉得那还挺漂亮的。”
艾丝特摇摇头:“你们帮了我很多。”
马蒂欧无法理解先前的状况,并没觉得自己有付出什么:“我总觉得这跟你对我提供的帮助不太相符,因为什么都没发生。”
维卡赶紧附和道:“对啊!并没有危险啊。”
“我现在相信你们俩真的傻到没救……但是谢谢,”艾丝特睁开眼睛,笑意诚挚而快活,“谢谢你们,念出这个尊名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了。”
她是不会告诉马蒂欧和维卡,两人的命运已经被注视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