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医者?
回家的路上,莫颜反复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师父的话语不停地在耳边回荡:
“医者仁术,大功无利,为医者,不仅要心怀仁爱之心,亦要有不慕名利的品格!所谓不慕名利,不是让医者不计回报,而是能够抵挡住名利的诱惑,不用歧黄之术行害人之事。”
……
“为师收你为徒,固然看重你的天赋,可是世上天赋卓绝者的人不知凡几,为师观你有一颗仁爱之心,名利于你亦如过眼云烟,才决心收你为徒,否则,任凭杜氏九针就此绝迹,为师也不愿世上多一个个唯利是图,赘我杜氏一脉的名声……”
当年,杜氏是一个大家族,在杏林之中举足轻重,及至如今人丁凋零,嫡脉只剩杜老大夫一人。个中的原因,却与百年前杜家出了个心术不正的人有关。
这个人跟杜老大夫的爷爷是一辈,是杜家收养的养子。这人天赋极高,尽得杜氏医术的真传,奈何心术不正,为杜氏惹来滔天大祸,让杜氏一脉几近断绝……
莫颜不知道那位杜氏的养子究竟做了什么事,却能明白师父提起这件事的用意。
在他老人家眼里,人品比天赋更重要。一个人天赋再强,若是这个人心术不正,学医也只是他害人的戾气罢了。师父没有不让她教授那些孩子,却是在告诉她哪些人可以教,哪些人不可以教。
莫颜深吸了几口气,有些浮躁的心渐渐沉淀下来,在意识里对雪团子说道:“看来要把杜氏传承百年的医术发扬光大,要走的路还很长啊!”
雪团子掀了掀眼皮,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的谦(xu)虚(wei):“只要你再加把劲儿,十九年后的那场大瘟疫就是你名扬天下的契机,到时候还不怕别人不知道你师从杜家,一身医术尽得杜氏真传?”
莫颜摆出一副清高的姿态,痛心疾首的教育着雪团子:“师父看重的就是我不慕名利的品性,我岂能辜负师父他老人家的期望?这种事情,咱们自己人知道就好了,没必要弄的人尽皆知。”
雪团子翻了个白眼,对这个时而精明,时而逗逼的主人已经绝望了,它决定不理这个主人十年。
莫颜进入空间,苦恼的把雪团子抓在手里:“人心是最捉摸不透的东西,想知道这个人适不适合学医太难了,你有没有办法帮帮我?”
“没有!”雪团子身子一扭,逃的远远的,毫不犹豫的大声否认:“就算有,也不会告诉你,哼!”
莫颜心念一动,雪团子又落到了白嫩嫩的手心里。她嬉笑着说道:“这么说,你是有办法喽?也对,我屏蔽了你,你还能感知我在外面的事情,摸透人心这件事情还不是小儿科?”
说到最后,完全是翻旧账,赤果果的威胁了!
雪团子肉肉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悲愤的说道:“你就会秋后算账,你明明说过不会再计较那件事的。”
莫颜眨了眨眼:“有吗?我有说过吗?”
雪团子被自家主人的厚脸皮惊到了,它决定要屏蔽这个人一百年,一百年内它要是跟这个人说话,它就变成那些最讨厌的小蜜蜂。
回到家里时,太阳已经下山了。莫颜拿着盆子毛巾来到水井边上,用刚打上来的井水洗了脸,才觉得暑气消了些。
这时,李秀走过来说道:“下午吴姐带着铁头媳妇儿来找你,见你不在,说晚上再过来。”
莫颜闻言,有些纳闷:“她们有没有说什么?”
李秀犹豫了片刻,闷闷的说道:“她们没有明说,我猜测应该是为孩子的事。”
孩子的事?小钰?
莫颜更加疑惑了,虽然吴家一直没有放弃认回李钰,但是见李钰过的很好,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就没有强求了,平日里就送些衣裳鞋袜,还有吃食过来,哪怕李钰不假辞色,把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退回去,她们依然这么做。
李秀一看莫颜的神情,就知道她领悟错了,连忙说道:“不是小钰,是铁头媳妇儿。”
莫颜愣了愣,随即明白了李秀的意思:“她才过门半年,没有孩子不是很正常么?吴姨不是说过顺其自然么?”
李秀苦笑道:“半年也不算短了,村里已经有人开始说闲话,认为铁头媳妇儿不能生。大概是因为这个,吴姐想让你给铁头媳妇看看。”
莫颜见李秀的脸色不对,就知道她大概是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忍不住说道:“李姑姑,我先给你看看吧。”说着,就上前拉住李秀的手,不由分说的把人拉到了不远处的木桌旁。
“颜丫头,我没病没灾的,还是不要看了。”李秀不愿意把脉,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莫颜的手。
莫颜手上使了几分力气,把李秀按在木椅上坐好,迅速的将三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李秀见状,心知再拒绝就太矫情了,便没有乱动,私心里也想知道自己的身子究竟有没有问题。
把脉的时间似乎格外的漫长,待莫颜收回手,李秀面上看不出什么,心却悄悄的提了起来。
看着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的李秀,莫颜心里有些难受,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李姑姑,你的身体很好,没有任何问题,从脉象看,比十七八岁的姑娘家还要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神色无比认真的说道:“如果李姑姑是担心无法孕育子嗣,才不愿意答应单夫子的提亲,我只能说你多虑了。”
就在开春不久,单夫子就请了媒婆上莫家向李秀提亲。对此,李忠和李秀无比赞成,希望女儿(姑姑)下辈子有依靠。李秀却拒绝了,并直接找到单夫子,言明不会再嫁任何人。
单夫子没有放弃,总是找各种机会接近李秀,想让她了解自己,明白自己的一片真心。可是李秀铁了心,对单夫子的各种示好视而不见,甚至几乎不再出门,拒绝见与单夫子有关的所有人。
李秀错愕的看着莫颜,她的身子没有问题甚至能孕育子嗣?可如果没有问题,为何嫁入张家后,多年不曾有孕?若非见识过莫颜的医术,她都要怀疑她诊断不准了。
莫颜仿佛看出了李秀的想法,慢慢的说道:“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么一段话,有的夫妻,男女的身子皆没有问题,可是他们就是没有孩子。迫于无奈,夫妻俩最后分离又各自娶妻嫁人,没想到,多年不曾有孕的女子,在嫁人后一个月就怀孕了……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人们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有人猜测,夫妻俩身子没问题却无法孕育子嗣,或许跟阴阳有关,有的夫妻阴阳不和,自然不会有子嗣。或许,李姑姑当年就是这种情况。”
李秀呆愣看着不知名的虚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觉得老天爷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所有的不幸皆是她无法孕育子嗣而起,明明不是她的问题,却要承受如此多的磨难,让她至今无法释怀。
“哈哈——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呜呜……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李秀神经质的念叨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好像只有痛哭一场,才能彻底释放多年来的煎熬。
莫颜静静的看着又哭又笑的李秀,无声的叹了口气,决定把事实永远埋藏在心里。
就在刚才,她骗了这个可怜的女人。李姑姑之所以多年不孕,是因为她有十分严重的宫寒之症。只是现在,她的宫寒之症已经彻底好了,身子比普通的女子还要健康。究其原因,是喝了几年稀释过的灵泉水,又吃了不少空间出产的瓜果蔬菜,这些食物里的灵气,渐渐驱散了她体内的寒气。
现在,李姑姑还不到三十,若是能觅得良缘,怀孕生子根本不难。单夫子为人不错,他的女儿单珍也是个懂事孝顺的姑娘,对李姑姑也极有好感。
之前李姑姑拒绝了单夫子的求亲,单珍还偷偷找到李姑姑,乞求李姑姑嫁给她的父亲。因为她知道自己迟早会嫁人,陪伴不了父亲多久,她希望在嫁人之前,有人能陪伴照顾他的父亲。
有各方家人的支持,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如果能成就这段姻缘,也是件美事。
莫颜不希望李秀对过去耿耿于怀,看不到眼前的幸福,所以这次诊脉明明看出了端倪,却依然选择了隐瞒,让她彻底卸下心头的包袱,能抓住这份迟来的幸福。
李秀情绪不太稳定,没办法做饭,做晚饭的差事就落到了馨儿、李燕和唐心三人身上,莫颜则在诊室里,给紧张不安的柳清清把脉。
这一次,把脉的时间比李秀还要长,莫颜来回给柳清清把了三次,才终于确定柳清清的身子是真的出现了十分严重的问题,严重到这辈子都没办法为吴家延续血脉。
在吴氏和柳清清婆媳俩焦急的等待下,莫颜努力的不让自己的神色出现异样,收回手对吴氏说道:“吴姨,馨儿几个忙着烧饭,没空给管大黄它们,您帮我给它们添些草,再喂些谁吗?”
大黄二黄还有后面改名为三黄的三头大黄牛前些天同时生下了小牛犊,眼下正是要精心照料的时候,母牛不能干重活,也不能饿不能渴。
吴氏有些怀疑儿媳妇的身子出现了问题,莫颜这是想支开她,可那些牛又确实不能马虎,便点点头,抬脚朝着莫家后院的牲畜棚里走去。
柳清清看着婆婆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莫颜将诊室的门关严实后,神色凝重的问道:“当年在烟雨楼,你有没有喝过奇怪的汤药?”
柳清清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可是火光电石间,脑海里却浮现起幼年时期见过的一副画面来——
“妈妈,求您,求您绕过曼儿吧,曼儿会小心的,保证不会怀上那等恶心的孽种,这药曼儿不能喝啊!”
“保证不会怀上?这种事情也是你能保证的?乖,你还是喝了吧,喝了就再也不用担心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你的身上,还是说,你想像之前的青丝一样,为了除去肚子里的孽种,把命给丢了?”
“呜呜,我不想……我不想的……”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柳清清拼命地回忆着,后来那个叫曼儿的女子从良了,嫁人了,可是因为没有孩子,她被夫家休弃,跳河死了……
她呢,她长大了,成了第二个曼儿,却忘却了曼儿被逼着喝下了绝子汤的情景。在接客的头一天晚上,妈妈也让人端了一碗汤药进来,说是给她补身子的……
眼泪沿着柳清清的指缝流了下来,她痛苦的捂住脸,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绝望的泣音。
在那种烟花之地,女子想要保住贞洁比登天还难,可是为了不让女子怀孕,通常在事后喝避孕药。只是普通的避孕药不能完全杜绝怀孕,很多青楼直接给她们喝虎狼之药,彻底断绝了她们生育的可能。
很多女子哪怕沦落烟花之地,依然不肯放弃从良的希望。为避免麻烦,这些药通常被说成是补药,骗那些不知情的女子喝下。这些女子后来就算如愿从良,隐姓埋名嫁得如意郎君,最后也因为无法生育被夫家厌弃,下场极为悲惨。
柳清清就是其中的一个,在喝那碗药时,她并不知道就这一碗药,化作了今日的绝望。
莫颜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间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她不是怪柳清清无法生育还要嫁给铁头,而是这种不幸落在亲近的人身上,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柳清清是个不错的媳妇,嫁到吴家半年,对婆婆孝顺,对下面的小姑子小叔子也很好,没有人因为她原来的身份而产生芥蒂。可是,如果她不能生,无法为吴家延续香火,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是下一个曼儿。
想到吴氏很快就会回来,莫颜下意识的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便安慰起柳清清来:“哭不能解决问题,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振作起来,事情不一定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柳清清本来就不是那等柔弱只知道哭泣的女子,一听这话,她紧紧地拽住莫颜的手,激动地说道:“帮帮我,求你帮帮我,我不能没有铁头,我不想离开他,我不想啊!”
莫颜的手被拽的生疼,她眉头都没皱,耐心的安抚道:“你放心,能帮你的我一定帮,你先不要哭,吴姨很快就要回来了,让她看到了不好。”
柳清清明白了莫颜的意思,知道她暂时不会告诉婆婆,心里突然安稳了许多。她胡乱的摸了一把脸,起身朝着莫颜深深的福了一礼:“颜颜,谢谢你。”
莫颜受了这一礼好安她的心,等她起身重新坐下后才说道:“吴姨势必会问,到时候我就告诉她你有宫寒,需要慢慢调理,我会想办法,尽量治好你的病。”
柳清清的情况换做旁的大夫,绝对没有治好的可能,可是莫颜有灵泉水,空间里还有各种各样的草药,想要治好柳清清不难。
只是灵泉水里面的灵气太过霸道,除了莫颜和六兽能直接饮用,其他人哪怕只喝一小口,也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弄不好血管会被灵气胀裂,五脏六腑也会受到损伤。那些药材里蕴含的灵气倒不是很霸道,可柳清清的情况太严重了,一副药下去就想治好,也是不可能的。
“颜颜,谢谢你,谢谢!”
除了说谢谢,柳清清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中的感激。她知道莫颜不是说大话的人,既然会想办法,就一定有希望治好她。哪怕这份希望很渺茫,她也不愿意放弃。只要能有一个属于她和铁头的孩子,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莫颜又安慰了柳清清几句,让她先洗把脸。等她回来,除了眼睛有些红红的,其他地方看不出任何异样了。
过了一会儿,吴氏就回来了,果然问起了柳清清的身子。
莫颜将之前的那番说辞说了一遍,并当着吴氏的面给柳清清开了一副保宫的药。这药对柳清清的病情没有太大的帮助,不过聊胜于无,多喝几次多少能让她来月事时,不会那么难受。
吴氏对莫颜很信任,又见她和柳清清的面上没有异样,便放心下来,亲手接过配好的几副药,嘱咐柳清清以后不准碰冷水,也不能再吃寒凉的东西。
柳清清一边听一边故作羞涩的点头,心却被一波又一波的愧疚几近湮没。
待婆媳俩离开后,莫颜立即钻到书房里,翻阅起之前从师父那里拿回来的医书。虽然学医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但是她专攻的不是某一方面,就像妇科这块,她并不擅长。之所以答应医治柳清清,皆是仰仗灵泉水逆天的功效罢了。
只是单一的依靠外物,她永远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夫,她还有许多不足和要学习的地方,如果能在妇科这一块有所获益,今后能帮助更多像李秀和柳清清这样可怜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