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坊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是纺线、织布、染布、晾晒的主要场所,后面的两排屋子就是给工人们吃饭、睡觉的地方。
身为管事的苟管事有一间独立的大屋子居住,普通的工人就只能睡大通铺,一二十人挤一间长宽不过三余丈的小房间。像那些买来打杂的小孩子居住的条件就更差了,男女混居不说,房间里的人数比普通工人还要多一倍。
史老四只是普通工人,但是他命好摊上了一个当管事的姐夫,因此也有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尽管没有苟管事的宽敞明亮,却也不差了。
每次来了邪火,史老四就摸到隔壁那群孩子们住的房间,逮着谁就直接把人拖到房间里肆意凌辱。几年下来,被他祸害的小孩儿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还有一些不堪屈辱反抗他的孩子,最后硬生生的被他折磨死了。四妮儿能够活着逃出来,纯属运气。
史老四坐下的这等恶事,纺织坊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是没有人“多管闲事”,然而“多管闲事”的人全部没有好下场,时间长了就没有人敢过问了,史老四的兽性在所有人的沉默下,越发的肆无忌惮。
那些工人无数次在心里诅咒作恶多端的史老四早些被老天爷收去,不要再祸害那些无辜的孩子,可是老天爷大概真没有长眼似,别说收了史老四,就是一年到头,让他打个喷嚏生一场病都没有。
时间久了,众人就信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是现在呢,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看到史老四全身赤裸的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恐怖的是他浑身乌黑,根本看不到半丝原本的肤色,唯有那对瞪大的眼珠子是白的,却是死不瞑目透着无限的惊恐。
最最恐怖的是,在他的胸口上,盘卧几条吐着蛇信子的小蛇。看到他们闯进来,小蛇们嘶嘶嘶的冲着他们吐信子,那艳丽的色泽,呈尖锐的三角的脑袋以及史老四凄惨的死状,无一不在说明这是剧毒无比的毒蛇!
但凡眼睛不瞎的,一看就知道史老四究竟是怎么死的,那是活生生的被毒蛇咬死的啊!
苟管事吓得面无人色,根本不敢靠近半步,他随手拉过一名工人,把他往床榻那里推:“快,把这些蛇打死,快把这些蛇打死——”
苟管事怕成这样,工人们又岂会不怕?被险些推到床榻上的工人吓得连连后退,转身尖叫着往外跑:“俺不打,俺死也不打,这些蛇是冤死鬼变的,是来找史老四报仇的,俺不想死,俺不想死——”
这句话像是在沸腾的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瞬间在工人中间炸开了,工人们如梦初醒,一个个双腿发软的往外冲:“是冤鬼索命来了,是冤鬼找史老四索命来了,快跑,大家快跑啊!”
站在最外围挤不进来的几十个工人根本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一听其他人喊“冤鬼索命”顿时吓尿了,根本顾不得是真是假,忙不迭的跟着其他人往外冲。
可是纺织坊有近两百名工人,这一下子一窝蜂的往外跑,你推我挤的反而更难跑出去。苟管事又恨又怕,扯开嗓门大声的威胁道:“别走,一个也别想走,全部给老子回来打蛇,不然老子要你们好看!”
这个时候保命要紧,谁还管苟管事在说什么。苟管事见没有人听他的话,气得浑身横肉只颤。就在他打算拉几个人进去打蛇时,眼前突然一闪,有什么东西朝着他迎面扑来,他下意识的想闭上眼,却是晚了一步。
当剧痛传来,苟管事捂着眼睛疼的满地打滚:“眼睛,我的眼睛——”
听见苟管事的哀嚎,争先恐后往外挤的工人们再次惊呆了,他们看着地上翻滚的苟管事,看着从他的指缝里溢出来的鲜血,一滴滴滑落到地上,吓得面色惨白,嗓子像是被扼住了似的,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啪嗒!”
一道清晰无比的声音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他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呆滞的看过去。
只见一只巨大无比的猫头鹰站在高高的柜子上,锐利的鹰眼冷冷的盯着他们,鲜红的血从它锋利的爪子上缓缓滴落,坠在了地上,鲜血浸染的地上,躺着两团血淋淋的东西,那正是猫头鹰刚从苟管事的眼睛里挖出来的眼珠子!
“冤鬼索命!冤鬼索命!冤鬼索命来了!冤鬼索命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再次唤醒了众人的神智,可是在鹰眼冰冷的注视下,谁也没有勇气挪动半步。
……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坊间就流传着一件处处透着诡异的大事件,令说者惊惧后怕,惶惶不安,闻者汗毛倒竖,几欲奔走。
“哎哟,作孽哟!里头日日有孩子哭,我当那些孩子吃不得哭,想念爹娘才哭,哪里想到会是那等丧良心的在祸害他们,这下好了,这丧良心的东西被冤死的鬼魂索命,死不瞑目,该,活该!”纺织坊外,一个妇人唾沫横飞的向不知情的围观者诉说着所见所闻,言语中全是对憎恶和幸灾乐祸。
“得了得了,死者为大,人都死了,你就少说两句吧。”有人看不过去了,摆摆手不想再听妇人聒噪下去。
“哼,那等丧良心的东西也能叫人?”妇人不高兴了,插着腰指着那人反驳:“早知道他干那起子勾当,老娘一准儿抓几条毒蛇放进去,也不会教他祸害这么多无辜的孩子。”
那人一听,脸色大变,警告道:“你可别胡说八道,小心别人告官,把这事推到你身上。我看这事指不定就是人干的,真有冤鬼索命,咋没有早些来索?”
“人干的?”妇人嗤笑一声,丝毫没有把这番提醒放在心上:“你倒是抓几条毒蛇指挥它们咬坏人去!我可是听说那些蛇剧毒无比,里头见过的有人都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蛇,也说不清这些蛇是什么蛇。还有,那头把人的眼珠子挖出来的猫头鹰是吃蛇的吧,可人家不吃毒蛇,就专门寻仇呢,不是鬼魂变的,能这么聪明?”
那人一听,顿时不说话了。谁能想到吃蛇的猫头鹰能跟天敌一起对付恶人呢,除了它们是那些枉死的鬼魂变的,特意回来报仇外,他想不出其他的更为合理的解释。
类似这样的对话,大街小巷随处可闻,这些说辞人们也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而是纺织坊里的工人们众口一词自己说的,还有什么比亲眼看到更加让人相信呢?
昨晚的事情,对纺织坊上上下下近两百名工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他们被噩梦吓破了胆,根本不敢随意乱动。
直到天快亮了,猫头鹰和几条毒蛇在他们惊惧的目光下离开,工人们才如梦初醒,喊大夫的喊大夫,报官的报官,剩下的人也不敢再待在里头,跑到大街上,哆哆嗦嗦的将昨夜发生在纺织坊里恐怖的一幕传了出去,仿佛这样才能驱散心头的恐惧。
这些工人,同样害怕冤魂所化的猫头鹰和毒蛇找他们报仇,因为在孩子们遭受非人的伤害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解救那些可怜的孩子。
锦绣纺织在衙门里可是挂了名号的,守夜的衙役一听说出了事死了人,急急忙忙地上报。很快衙门里主事就遣了十多个捕快过来,把史老四的尸体抬到了衙门,所有的工人也被全部带去,就连正在被大夫医治眼睛的苟管事,也在两只空洞洞的眼睛包扎好后,被等候的捕快带走了。
柳杨村里,莫颜拿出最嫩的鸡脯肉犒劳劳累了一夜的猫头鹰,丝毫不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一切。猫头鹰被灵泉水淬炼过,长得比普通的猫头鹰要大上几圈,光体长就有将近一米,张开翅膀在空中翱翔,很难用肉眼辨别它究竟是猫头鹰,还是更为凶猛的鹞鹰。
猫头鹰一边痛快的吃着鸡脯肉,一边默默地祈祷着主人不要发现它自作主张抓瞎人眼的事。可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它的鸡脯肉刚刚吃完,正思考着去哪棵大树上好好补眠,被放出去监候消息的小鸟们就飞回来了。
莫颜趁家里人不注意,就带着鸟儿们进入了空间里。在空间外,雪团子不能获知鸟儿们的语言,皆因它们之间没有缔结任何关系。
雪团子看不上这些鸟儿,纯粹不愿意耗费灵力这么做,六兽也只是勉强能入它的眼,才有幸跟它缔结关系,不管距离多远,也能沟通无阻。
在雪团子的“翻译”下,莫颜终于知道猫头鹰干了什么好事,一时冷汗都下来了,手一伸抓住意欲逃跑的猫头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忍了又忍,才没有下手敲它的脑袋,只是狠狠地地教训道:“我不是叮嘱过你,让你带着小蛇们咬了人立即就走么?你怎么还敢把人的眼睛抓瞎?现在好了,事情闹大了,你说,这该怎么办?”
猫头鹰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的咕咕叫了两声,老老实实的向莫颜认错。它的本意只是想教训教训那个同样不是好人的肥胖子,哪里能想到会给主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不然就是不给它肉吃,它也不会这么做的!
这头大家伙圆滚滚的脑袋和同样圆滚滚的眼珠,长得像极了猫,样子看起来蠢萌蠢萌的,被莫颜饲养后,看起来更加可爱无害。此时露出这副小心翼翼又乖巧的模样,任人有再大的火气,对着这么一张讨喜的脸也发作不出来。
莫颜抚额,她想狠狠地教训这家伙一顿,让它长长记性,以后不要自作主张,可就是下不了这个狠心。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戳着猫头鹰撑的凸出来的胃部咬牙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猫头鹰眼珠一转,冲着莫颜就是一通抑扬顿挫的叫,这副一本正经的解释的模样,看的人无端的想笑。
莫颜总算弄清楚这家伙为什么要抓掉苟管事的眼珠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教训它,还是就这么放过它。
自从知道李钰是从锦绣纺织坊里逃出来后,莫颜就派猫头鹰盯着纺织坊里的一切。史老四曾多次在猫头鹰的眼皮子底下祸害无辜的孩子,当然,它是一只鸟,莫颜又没有教过它,就算有了灵智也不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该的,它也从来没有对莫颜说起过这事。
直到昨天晚上,猫头鹰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一时间小宇宙爆发,就把苟管事的眼珠子抓了下来。在它看来,史老四祸害了那么多人固然死不足惜,但是如果没有苟管事撑腰和纵容,他也不敢做出这种事来,苟管事就是帮凶!
既然是帮凶,主谋死了,帮凶就算不死,也得付出点代价才行,于是,它就把苟管事的眼珠子抓下来了——它觉得自己有眼无珠,可它对自己那对漂亮明亮的眼珠颇为自傲,一点也舍不得挖,就只好挖坏人的了。
得知了缘由,莫颜哭笑不得。看着歪着脑袋一脸讨好的猫头鹰,无奈的打消了惩罚它的念头。这件事情,也怪她思虑不周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既然事情已经闹大了,惩罚谁都没有用,该想办法掩盖这件事情,不让任何人追查到她的身上。
“颜颜,只要你不说,谁知道这事是你干的?”雪团子不以为意,反正那些人咬定是冤魂复仇,那就顺水推舟推到冤魂身上好了。
莫颜苦笑着摇了摇头:“冤魂复仇这个说法只能骗骗那些普通的老百姓,你可别忘了,在某些人眼里,我能操控六兽。”
既然连那等的猛兽也能操控,那么操控几条小蛇和一头猫头鹰也不在话下吧?要是有人联想到这茬,那可就是一场天大的麻烦。
尤其是用这种办法杀人于无形,着实犯了很多人的忌讳。一旦真有人怀疑到她的身上,尤其是对她的态度颇为微妙的惠安帝知道了,她觉得自己的小命儿大概就要完了。
雪团子很快就明白了莫颜的意思,也变得烦躁起来,冲着缩在一起的猫头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你,你管不住自己的爪子,老子现在就把它剁了。”
说着,蜗牛眼一闪,一道无形的利刃朝着猫头鹰激射而去,丝毫没有留情。
猫头鹰吓得浑身直哆嗦,在那道无形的利刃射过来的前一秒,飞快的窜到了莫颜的身后。尽管如此,它来不及掩藏的翅膀,依然被削断了羽毛,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莫颜吓了一跳,连忙抱住已经飞到身后,意图再来一下彻底切断猫头鹰爪子的雪团子,劝说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现在就是把它整个儿切成肉丁也于事无补了,倒不如一起想想办法,看看如何解决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大麻烦。”
雪团子是在气头上才会拿猫头鹰撒气,被莫颜一番劝说,心里的火气慢慢降了下来,只是语气依然不好的对猫头鹰骂道:“看在颜颜的面子上,这次老子放过你,下回再干这样的蠢事,老子就把你拔毛切肉丁,拿去喂毛团,它老早就想吃你了。”
猫头鹰一听,人性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惧怕,蓬松的羽毛吓得又缩紧了一些,显然是真被吓到了。
动物养多了,难免会冒出一两个争宠的,猫头鹰就是其中的一个。可是在毛团心里,它才是主人的“正宫”,谁敢跟它争宠,就是它的敌人。
这不,猫头鹰很不幸的被划入了毛团头号敌人的范畴,毛团什么都吃过,就是没有吃过猫头鹰,因此很想尝尝它的味道。所以,每次见面免不了一场厮杀,以至于后来有毛团的地方,必然没有猫头鹰。
莫颜暂时没有心思调解两个家伙之间的矛盾,苦恼的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件事继续发酵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冤魂索命”的说法继续在民间流传,衙门为安抚民心找个借口结案;一种是衙门追究到底,若是不幸传到有心人耳中,再联想到她的身上,那就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思来想去,莫颜决定先把这件事情告诉萧睿渊,他在京城里消息灵通,一旦有什么事情能立即知道,她这边也能及时想办法应对,两个人也有个商量。她深以为自己的大脑,跟人家没法儿比。
结果她这边刚把信写好,还没来得及让猫头鹰送过去,毛毛就带着一封信飞来了,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莫颜眼前一黑,险些坐到地上去。扶着桌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连忙将写好的信塞到毛毛脚上的信筒里,又给了它喂了一颗桃子后,催促它赶紧送信。
莫颜回到空间里,一屁股坐在肥沃的黑土地上,有气无力的揪着雪团子的肚皮:“萧大哥这么快就想到这场命案与我有关,别人肯定也能想到,这回可是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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