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平安的身子本来就弱,就算被人及时从冰冷的湖水里救起,也大病了一场险些死去。
当时崔老夫人大怒,递了牌子入宫求见皇太后,请求皇太后做主,严惩谋害她孙子的凶手。
那凶手与皇室沾亲带故,然她对一个才四岁的无辜稚童动手是事实,这种心狠手辣之人,别说崔家不会放过,但凡有点善心的人也在私底下为崔家鸣不平。
当年福云公主插足崔三老爷夫妇中间,导致崔三老爷的元配无过之下由妻变妾,而后又难产而亡,这两件事也曾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让皇室的面上很是不好看。
结果那两件事刚被世人遗忘,崔三老爷唯一的子嗣又险些被皇室之人害死了去,惠安帝心知崔家不会善罢甘休,他不希望这件事情被闹到朝堂上,让皇室再遭非议,也无法容忍这种败坏皇室名声的凶手,于是没过多久,就亲自下旨对凶手进行了严惩。
福云公主也受到牵连,被皇太后叫进宫里严厉的警告了一番,消了崔家的怒火,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崔平安身子好些后,就被崔老夫人送到了南方源城的庄子上,一则那里气候宜人,适宜养病;二则不在福云公主跟前晃悠,福云公主也没有借口磋磨他。
若非崔平安已经十八,到了议亲的年纪,崔老夫人也不会把他接回京城,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明明是件好事,却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福云公主巴不得崔平安这个庶子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病了好几日,更是连一句问候也没有,此时亲自过来探望,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尽管崔家母女如临大敌,担心福云公主又生事端,她们却不能阻止福云公主入内。
很快,福云公主就在一众丫鬟嬷嬷的簇拥下,一脸威仪的踏入了崔平安的卧室。
“老身(妾身)见过殿下!”崔家母女上前一步,恭敬地向福云公主行礼。
虽然崔老夫人是福云公主的婆婆,但是福云公主乃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不得不向这位她并不待见的儿媳妇见礼。
“免礼平身!”福云公主习以为常,神色淡淡的让崔家母女起身,也并未给崔老夫人回晚辈礼。
崔老夫人从未受过福云公主的礼,这次亦在意料之中,她神色如常的站起身,与崔晴柔退到了床边,同福云公主再没有多余的话说。
福云公主丝毫没有在意,莲步轻移缓缓走到床边,看着无知无觉躺在床上,似乎不会再醒过来的崔平安,眼里闪过一抹冷光,随即问崔老夫人道:“本宫听说母亲从外面请来一位女大夫,还让这位女大夫从正门入,想来这女大夫医术不错,才能得母亲如此看重,不知这位女大夫有没有说过平安何时能够醒来?”
崔老夫人心头一紧,终于知道福云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名为探望她的孙子,实则打听女大夫真正的身份来了。
“老身病急乱投医,才命人把那女大夫请来,那位女大夫医术平平,未说平安能何时醒来。”崔老夫人对福云公主睚眦必报的性子十分了解,她不欲把莫颜牵扯进来,半真半假的说道:“女大夫从正门进来,怕是门房的人偷闲了,回头老身会好好敲打一番,不会叫那起子奴才乱了府中的规矩。”
“原来是这样,倒是叫本宫空欢喜一场,这孩子真真是个可怜的。”福云公主似乎是信了这番说辞,眼里却愈发的冰冷尖刻。
崔老夫人仿佛没看到,温声说道:“小七若是知道殿下这般担心他,还亲自来看他,一定会很高兴,老身代小七谢过殿下。”
说完,又朝着福云公主福身一礼,如此客气,完全没有把福云公主当作儿媳妇看待,更没有把她当作孙子的嫡母。
福云公主神色未变,宽大的袖子下的手,却不由自主的紧了紧,到底说不出自己是崔平安的嫡母,前来探望理所应当的话来,躺在床上的,不过是个孽种罢了!
心里如此想着,福云公主话锋一转,开门见山的说道:“本宫不知平安的病情,听闻那位女大夫尚未离府,正好可以让她过来给本宫说道说道。”
崔老夫人神色微变,心里对福云公主纠缠不休恼怒到了极点。
就在这院子的某个房间里休息的莫颜,也听到了小厮的那一声高喊。她不欲跟福云公主碰面,就假装没有听到,继续跟空间里的雪团子讨论起崔平安的病情来。
莫颜没有想到福云公主就是冲着她来的,又岂会轻易地让她避开去,所以当福云公主的侍女找到房间里来,让她出去当着福云公主的面给崔平安把脉时,脑子里就突突冒出四个字:来者不善。
等莫颜见到福云公主,上前请安自报家门时,果真看到福云公主眼底的那抹意外和冷意。
福云公主漫不经心的打量着眼前这位被皇兄封为郡君的少女,心里越来越惊讶。
当初知晓有个身份低贱的庄户女因高产水稻被封为郡君,她只当这女子不过是一时运气,并未放在心上。后来被赐婚给大楚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她也只是觉得这女子运道不错,现在亲眼见了,才发现她竟是大错特错。
一个人有再好的运道,若本身是一捧烂泥,就算一时扶上了墙,也会在风吹日晒下,从墙上脱落下来,到时就只能被人践踏。眼前的女子眉目清正,举止间颇为大气,根本不像是出身低贱的庄户女,真有什么能耐也为未可知。
此时,福云公主尚不知她的太子侄儿能够好起来,还是莫颜的功劳,不然就不会有后面的刁难了。
“若是本宫记的没错,你与崔家素无瓜葛,不知老夫人为何就找上你了。”福云公主看着莫颜,耐人寻味的问道。
背对着福云公主的崔家母女神色一变,紧张的看向莫颜。她们从未对莫颜说起过福云公主与崔平安之间的恩恩怨怨,十分担心莫颜会把实情说出来。若是让福云公主知道崔平安那一个月在莫家的护佑下,一定会恨上莫家。
想到这个可能,崔老夫人正要说话,就被莫颜出声打断了:“回殿下的话,和嘉的师傅在城里开了一家医馆,和嘉经常到医馆给师傅打下手,先前师傅过府给崔公子看过,今日老夫人本想让师傅他老人家过来复诊,不巧师傅有事走不开,就将崔公子先前的诊断与和嘉说了一边,让和嘉过来瞧一瞧。”
直觉告诉莫颜不能让福云公主知道崔平安离家出走的那个月就住在她家,于是临时编出了这番说辞。且杜老大夫的确被崔家请来给崔平安看过,之前与崔家母女聊天时,莫颜就知道了,到时候同杜老大夫通通气,她也不怕福云公主去查。
福云公主倒是没有想到莫颜刻意隐瞒的那件事上,见莫颜言辞间不似作伪,倒是信了几分:“能被皇兄封为郡君,果真有不同凡响之处!不光种出了高产水稻造福苍生,还会看病医人,你师傅能放心的让你过来,想必医术不比你师傅差了,恐怕连太医院的太医也不差,那你就与本宫说说,平安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这番话看似给莫颜戴高帽,实则在给她下套。太医院的太医皆是通过种种考验,层层选拔出来的,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比民间绝大多数大夫的要好。今日福云公主这番话一旦传出去,莫颜的麻烦可就大了。
“殿下过奖了,和嘉从医不到一年,眼下只学会了把脉,连独立开药方也不能做到,如何能与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们争锋。”莫颜神色不变,大方的承认自己学艺不精,将福云公主的这番算计挡了回去。
她没有想到福云公主心眼这么小,自己跟她无冤无仇,就是过府给崔平安看诊,也能让她话心思挖这么大的一个坑,心里就对崔平安越发的同情了。
福云公主根本没想到莫颜会当着崔老夫人她们的面说自己学艺不精,你既然学艺不精还跑来做什么,就不怕把人治坏了得罪崔家么?旋即,她又想起这位不仅是郡君,以后还会有个前途无量的夫君,如此任性妄为怕是有恃无恐吧?
仿佛看出福云公主所想,莫颜狡黠一笑,她刻意收敛着,眉宇间却依然露出一抹张狂来:“原本师傅是让另一个大夫过来的,只是和嘉对崔公子的病情着实好奇,就把这事接过来了,公主和崔老夫人不嫌弃和嘉医术不精就好。”
莫颜年纪轻,又学医不久,福云公主先入为主的认为她的医术不怎么样,眼下这番言行看不出假来,她也想不到莫颜敢当着她的面撒谎,果真就相信了,心里便有些不屑。
到底年纪轻,又没有受过良好的教导和熏陶,一日麻雀变凤凰,逋一从低贱的农家女一跃成为郡君,得了如意郎君,就轻狂起来了。
心里如此想着,福云公主到底放心了,遂假意道:“你师傅肯松口,自然是相信你,你不必妄自菲薄。”
做戏就要做到底,莫颜露出被公主夸奖后受宠若惊的模样,又努力做出谦虚的表情说道:“殿下过奖了,比起师傅,和嘉差远了。”
这副作态,不止骗过了福云公主,就连崔老夫人也怀疑起来,唯有崔晴柔不经意的拿了帕子颜面,担心脸上泄露的笑意被福云公主看了去。
空间里的雪团子笑的在地上打滚,在莫颜的意识的说道:“颜颜,没想到你还有演戏的天分,前世你要是进了那个什么娱乐圈,这演技绝对能拿个小金人儿回来。”
莫颜的脸色僵硬了一瞬,随即得意道:“这不是被逼的么?不过,我也没想到会演技爆棚,连我自己都骗过了呢,哈哈!”
“哼,夸你两句你就嘚瑟了,你要是连这个老女人也应付不来,两世就白活了。”雪团子毫不留情的打击,丝毫不去想后面会不会遭到报复。
莫颜有些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把雪团子收拾一顿,可是在福云公主面前,她只能努力忍着以免露出马脚功亏一篑。
福云公主这番是冲着莫颜过来的,莫颜当着她的面,三两下就把老底抖了个底朝天,顿时就失了兴趣,连安慰崔老夫人也欠奉,带着侍女嬷嬷如同来时浩浩汤汤的离开了。
直到这群人走远了,莫颜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却发现额头上并没有汗水,又放了下来。
崔老夫人也松了口气,看着莫颜歉疚的说道:“是老身思虑不周,险些带累了郡君。”
莫颜方才在福云公主面前的一番表现,分明是知道了什么,崔老夫人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直接向莫颜表示歉意。
莫颜摇了摇头,笑道:“谁也不曾想过公主殿下会突然过来,这种事如何能怨老夫人。”言语间算是间接承认她知道福云公主与崔家之间的事了。
这些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稍稍打听一番就能知道,是以崔老夫人也没有问莫颜是如何知道的,只是庆幸道:“得亏郡君通透,让殿下没有怀疑到郡君的身上,不然就是老身的罪过了。”
这么一说,莫颜倒是不好意思了,解释道:“当初留下崔公子后,担心会惹上麻烦,才打听了一番,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老夫人见谅。”
崔老夫人了然,十分理解莫颜的做法,笑着说道:“这些事本来就不是秘密,没有什么可冒犯的,老身还要多谢郡君收留小七。”
能冒着得罪福云公主的情形下将小七留下,可见这位郡君善良正直。这份恩情,她必将牢记于心,待有合适的机会偿还了。
有了福云公主这个插曲,莫颜没有心思在崔家待下去。临走前,她再次给崔平安把脉,见他的高烧已经完全退下,估摸着傍晚就能醒来,便留下两小瓶灵泉水,叮嘱了崔家母女几句,就背着药箱在崔晴柔的相送下,坐着崔家的马车离开了。
莫颜让崔家的车夫先将她送去了杜氏医馆,与杜老大夫通了声气,确定福云公主命人来盘问也不会出纰漏后,这才放心的回到了柳杨村。
傍晚,崔平安如莫颜预料的那般果然清醒过来,只是精神很差,呆呆的看着帐顶,连话也不愿意说。到了半夜果真又烧了起来,崔晴柔将莫颜留下的灵泉水给他喂了一小瓶下去,这烧才渐渐退了下去。
接下来几天,崔平安没有再发烧,却始终昏昏沉沉的,一日十二个时辰,倒是有十一个时辰昏睡着,期间依然会噩梦连连,不断地发出呓语着,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变得虚弱不堪,真正的见风就倒。
崔老夫人和崔晴柔急的团团转,每次问崔平安究竟有何心事,他不愿意说,哪怕崔老人当着他的面说不再干涉他的婚事,他喜欢娶谁就娶谁,也无法让他开口说一句话,整个人彻底陷入了前世种种悲剧的泥淖,仿佛再也挣脱不出来。
崔家母女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解开崔平安的心结,无奈之下只好派人到莫家向莫颜求助。
莫颜倒是没有嫌麻烦,又去了崔府一趟,只是去的时候,崔平安睡熟了,强行把人叫醒,却像是失了魂魄的木偶,任她嘴巴说干了,也得不到半点回应。
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看的莫颜格外来气,同时又觉得崔平安格外可怜,究竟遭遇了怎样的痛苦,才会让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年在重生后依然无法坦然面对!
原本她还想着等崔平安醒来后,让他亲口说出来,尝试着帮他解开心结,现在人是醒过来了,像是失了魂魄的木偶,连话也不愿意说,莫颜只好求助雪团子了,她着实担心不等她想到办法,崔平安就先把自己折腾死了。
“哼,之前说告诉你,你偏不听,现在又要我说,女人就是麻烦!”雪团子小声的嘀咕着,慢悠悠的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莫颜两眼一瞪,揉着它的肚皮道:“让你说你就赶紧说,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知道了知道了,我说还不行?”雪团子不想被蹂躏,忙不迭的把崔平安前世遭遇的种种不幸说了出来。末了,颇为感叹的说道:“……这小子确实可怜,心爱的姑娘被人害死了,他的表妹又因为他一生尽毁,最后惨死渣男之手,他承受不了把自己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每日活在思念和悔恨里,啧啧,这已经够惨了,没想到福云公主还不肯放过他,在崔老夫人死后,就把他困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每日忍饥挨饿不说,还要忍受福云公主的人每日在他耳边重复那些悲剧,这样的日子竟然没有把他逼疯,这小子内心还真是强大……”
莫颜静静地听完,久久说不出话来。尽管她猜到崔平安的前世很不好,可是依然没想到前世的崔平安,那个单纯又明朗的少年,最后竟然会在那样孤独、悔恨、绝望中死去。
难怪,难怪重生了,他宁愿选择封闭自己,也不愿意面对那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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