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正是农忙时节,农夫在地里割着金灿灿的稻谷,小孩子们不用上学堂,田间地头的带着黄狗嬉戏,放纸鸢,捉虫子。
李三月穿着一身长衫,发带束着的头发光滑柔顺散在身后,行走间一举一动,皆是风采。
他的出现,在莫家庄引起了小孩子们的围观。
“嘿,漂亮哥哥,你是谁呀!?”
一个裤腿挽在膝盖上,脸上还有泥印子的小男孩仰着头问李三月。
小男孩身后跟着一条不到胳膊长的小黄狗。
男孩看着他,黄狗也看着他,一人一狗,皆是圆圆的眼睛,亮闪闪,可爱极了。
“我是来找人的,你叫什么名字?”
李三月半弯着腰,好笑地看着小童。
小男孩身后不远处,又还有其他四五个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怯生生地看着他,没有过来。
“我叫莫小宝,是莫春家的。你找谁呀?村里的人我都认识!我可厉害了人,我可以帮你找!”小男孩莫小宝拍拍胸口,他的小狗也跟着汪汪叫了两声,尾巴在空中甩出残影了。
“呵呵”李三月没想到一进村子遇到的孩子,竟然是故人之子。
仔细看,眉眼确实同莫春哥哥有些像。就连这大胆,也像莫春。
“给你,拿去和你的小伙伴们分了吧。”李三月拿出一包糕点递给了莫小宝。
莫小宝很想要,村里孩子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镇子里的糕点,可是他又怕,他娘如果知道乱拿别人东西,准会给他屁股打开花。
“拿着吧,我同你爹爹是儿时好友,这次回来,本也要见见他的。”李三月将糕点又朝前递了递。
“谢谢漂亮哥哥。”
“你应该叫我叔叔。”
莫小宝收下了糕点满脸都是兴奋。
“谢谢漂亮叔叔,我去告诉爹爹!”
莫小宝将糕点分给了小伙伴们,撒丫子就朝自家地里的方向跑。
李三月顶着一堆孩童们的好奇视线,缓步走向记忆里,自己的家。
长长的乡间小道,一如九年前那个月夜,李喻之驾着马车带着他离开的那一天。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算是跑了起来。头发在风中飞舞,衣角灌满了风。
身边有村人惊呼,啊,是那个李家的孩子回来了啊!
李三月来不及回话,他一心只想快点看到父亲。
在镇上,他还能按耐住,越到家门口,越是无法压抑内心的躁动和急切。
终于,李三月跑到了家门口,他冲上去,院门一推即开。他高声喊着。
“爹爹!我回来了!”
然而等待他的,只是空无一人的,落满灰尘的院子。
李三月这才看到,不单是院子,房子没有人住,就没有了活力。到处都是灰败的颜色,野草在墙角疯长,水井布满了青苔。窗户纸烂了,曾经他坐过的,父亲打造的小板凳,被雨水阳光腐朽,长了几朵菌子。
他的父亲,他的亲人,不在了。
李三月一步步走在院子里,指尖触摸着记忆里的家。
似乎眼前浮现了儿时的一幕幕画面。
“爹爹,喝茶!我今天跟莫春哥哥钓到鱼了,晚上我们可以做鱼汤!”
“爹爹,明天去镇上,我也要去呀!”
“爹爹,我来给您按肩膀,嘿嘿”
“哈哈哈,爹爹!”
“爹!”
……
儿时种种皆为过往。李三月心口闷痛,他的泪水一串串滑落。却仍固执的站在了院子里,他茫然的看向四周。像是一个,走丢了的孩子。只是他的大人,不见了。
“三月!”
院子门口传来呼唤,李三月转过身,他看到了长大了的莫春哥哥。
“你回来了,三月。”
莫春冲上前,看着满眼泪水的李三月,他很想抱一抱这个儿时好友。举起的双手却放下了。
他该怎么抱呢?他穿着华贵,姣姣如山间明月,而自己,才从稻田里出来,一身汗臭,沾满泥巴,穿的是粗布麻衣。
他们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李三月却是看着莫春,颤抖着声音说。
“莫春哥哥,我爹爹呢?”
“李叔,在后山。”
“带我去”
“好”
……
半日后,李三月坐在莫春家里,眼泪是早已止住了。只有沉默的神情看得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都是家常便菜,多吃点,不要见外。”
莫春特意洗了澡,换了一件过年才会穿的唯一没有补丁的衣服,拿起酒壶给李三月斟满一杯酒。
“这是前年酿的酒,自家种的紫皮甘蔗,又甜又粗,还算可以入口。”
李三月端起酒杯抿了口,酒味刺鼻,很辣。这自然比不得五行道宗随便一壶酒。
但是,这酒,是莫春能拿出的最好的诚意。
席面摆在院子里,月色正好。屋子里,莫春的父母已经入睡,他的媳妇哼着采桑曲,哄着不过三岁的莫小宝入睡。
“日出东方红堂堂,姑娘房中巧梳妆,
双手挽起青丝发,起步轻匀出绣房。
娘见女儿出绣房,叫声阿囡去采桑,
来采桑,去采桑,采满叶篰送蚕房……”
李三月咽下一杯酒。又主动拿起酒壶斟满莫春和自己的酒杯。
“莫春哥哥,这一杯敬你,多谢你这些年替我给父亲扫墓,上香。”
“哎哎,李叔对我也极好。都是我应该的。”
莫春不知道在李三月身上发生了什么,九年前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再去李家敲门找李三月玩耍时,才发现他们走了。
原以为是去走亲戚,没想到半年后,回来的只有李喻之一人。
李三月去了哪里?大人们并不肯告诉他,只知道他这个玩伴是去求学了,以后可能都不会回来了。
莫春不懂,只是想着,他上学的地方,也会有莫家庄这么大的知了吗?他那么可爱,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他。他也会叫别人哥哥,有别的小伙伴了。
再后来,李喻之病的越发严重,直到一年后去世。
莫春的父母安葬了他,就在嫣非晚的旁边。每年清明和祭日,都会来扫墓。莫春也就一年年的,延续着这个行为。就当是为了儿时朋友尽孝。
直到现在,他终于再次见到了李三月。
月色浓重,饭菜都已经凉了。莫春已然喝醉。李三月却头脑清明。
“呃,唔,三月,走!”莫春趴在桌子上,说起了胡话“明天,哥带你,带你钓鱼!走!”
他们彼此都还记得,那一个未完成的约定。
李三月放下空了的酒杯,眼神柔和的看了一眼莫春,从空间拿出最低等的培元丹,喂给了莫春。
这样一颗丹药,对于俗世的人来说,可以百病不侵,强身健体,固本培元,寿命能活到一百岁左右。原本是他准备给李喻之的丹药,眼下,只有留给莫春了。
“谢谢你,莫春哥哥。再见了。”
李三月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轻柔,他又放下一包银子,转身离开了莫春家。
身后的酒桌上,昏睡的莫春还在大着舌头絮絮叨叨地说着“钓鱼,钓鱼!”
李三月来到后山,施展法诀,很快李喻之和嫣非晚的坟茔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他的空间里。
“爹,娘,我们一家三口又在一起了。以后天上地下,都有你们陪着月月。”
李三月喃喃自语,而后坐上机栝飞鹰,离开了莫家庄。
飞鹰越飞越高,地上的莫家庄越来越小。最终成为一个小黑点,已经分不清莫春的家又是哪一个了,莫家庄永远的成为过往。
大约他们此生,也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