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圈里,梁卫军和村里一个赤脚大夫忙活着,把公牛和小牛都拴上绳子,拉到牛圈外面树杆上绑着。
农村没什么热闹可看,村里的重要财产花花产崽,多的是人想来看热闹。但是都被梁卫军赶走了。只除了必要人员,要留给花花一个足够安静的生产环境。
梁卫军看到牵着梁斌手的李三月也来了,怕这场面吓到城里小知青,有心想让他回去等着,但是见李三月睁着大大的桃花眼,满眼都是好奇,伸长脖子看着,还是忍住了。对于李三月,他总是能格外放宽底线。
“要保持安静,母牛现在很不安。”梁卫军对李三月和梁斌说。
李三月点点头,他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站在牛圈门口,透过昏暗的光线看着。梁斌也紧挨着他。李三月能感觉到梁斌很紧张,抓着自己的手十分用力,掌心都出汗了。
花花在牛圈里走来走去,地上新抱进来的晒的干燥的麦秸秆被它踩在脚下。
鼻子里喷出的气在秋末冷风里,能看到白色的形状。因为即将到来的生产,花花时卧时站立,不停排出尿液和粪便。整个牛圈的气味并不好闻,但是没有人去在意这个。
就这样,在花花坐立难安的过去了十分钟后,它突然站着,流出大量粘液和血液,开始将小牛挤出子宫。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看着花花,一个紧张万分的时刻到了。
又过了三分钟,花花尾巴下面看到了一只白色的小牛蹄!李三月原本还算稳定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虽然是第一次见牛产崽,但是知道,人如果在生孩子时,脚先出来属于胎位不正,对母体和婴儿都是不利的形势,有极大可能难产。
果然,梁卫军和赤脚大夫脸色变了,两人用方言交谈了几句,梁卫军点点头,赤脚大夫就上前去,站在母牛屁股后面,将那只蹄子推回产道,同时双手用力在花花腹部按摩着,李三月猜测大概是在帮助花花纠正胎位。
花花似乎也知道人类在帮助它,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焦躁不安的喘着粗气。
又过了十分钟,赤脚大夫已经累的满头都是汗,第二次生产开始了。
这次梁卫军也站在花花身边,帮忙安抚着它。
梁斌都快急哭了,他也想冲上去,抱一抱他的花花,告诉它不要怕。它是第二次做母亲了,一切都会顺利平安的。
李三月知道这时候梁斌一个小孩上去只会添麻烦。便双手按住梁斌肩膀,稳定住他不让动。
花花不停地用力,又过了十分钟,李三月估计着这次生产从开始宫缩到现在,最少已经有40分钟了,之前听说母牛产崽三十分钟就能完成,他皱着眉头很是担心。
终于,这次先出来的是小牛的头了。那是一个白色的小牛头!
要知道,花花和公牛都是黄牛,就连之前那只小牛,虽然鼻子上有花纹,但是身上也是黄毛。怎么这次生出来的是头白牛?
见惯了大场面的赤脚大夫和梁卫军继续接生,伸手借住小白牛身体,头先出来了后,余下的不过五分钟,整只小白牛就出来了。
当小白牛整个出来后,已经精疲力尽的花花才发出了第一声牛吟。
“哞——”
李三月甚至觉得这声叫声里面,包含了一个动物的感慨,发泄。
昏暗的牛棚里,淡黄色的麦秸杆上,躺着的那只浑身白色的小牛,格外异常。
花花伸出舌头,亲昵的舔着小白牛身上的胞衣黏膜。
赤脚大夫说了句什么,梁斌终于挣开了李三月的手冲上前去,哭着用方言回了句什么。
梁卫军摇摇头,和赤脚大夫浑身都是血汗的站起身出去了。
李三月猜测,花花这胎,胎位不正,又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生下来,小白牛怕是有什么不好。
梁斌掉着眼泪,拿地上的麦秸杆帮忙擦着小白牛身上的粘液,李三月上前一看,小白牛眼睛还没睁开,已经不会动了。
它白色的毛还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就连它的睫毛也是纤长白色的。小牛格外漂亮秀气,怪不得古代会把白色的动物视为祥瑞,因为实在太漂亮稀少了。可这么漂亮的小幼崽,却连这个世界一眼都没见过,又回去了属于它的世界。
母牛像是知道了什么一般,一声又一声哞哞叫着,同时用脑袋去顶小白牛,想让它站起来。
梁斌把小白牛半抱在怀里,眼睛早已哭红,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鼻涕流了出来又用袖子一擦,继续哭。
花花试了十几次后,放弃了动作。它的大眼睛里,竟然也流出了眼泪。
李三月毕竟跟着放牧了四个多月了,对于牛儿也有了感情,他无意识的伸出左手,接住了泪水,他伸手抚摸着花花的牛头,将脑袋靠在花花身上。自己也不由得受到感染落了泪。
花花的泪水在李三月不知道的时候,有一滴顺势流进了天珠空间。
梁卫军和洗干净了手又进来牛圈,他知道梁斌跟花花感情深,特意多等了一段时间才进来。
“梁斌,要把小牛犊埋了,你跟着一起去吧。”
在梁卫军看来,农村的动物难产也很正常,只是牛是格外贵重的财产罢了,大队上的母猪,每次下崽十头的话,也会死掉一两头,甚至还有被母猪踩死的。
给梁斌和花花十分钟哭泣道别的时间,已经是他的体恤了。
“大伯!”
梁斌很生气的喊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总觉得,为什么大人能够无动于衷,就这样说埋了就埋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这只小牛犊是他接手放牧后,从花花配种开始,就一直见证着的,花花的腹部一天比一天大,他像是要迎接一个玩伴,一个亲人一样期待着。
等了275天,等来了让人心碎的结果。就连他的悲伤,也仅仅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去消化。
小白牛虽然死了,但也有50斤左右。梁卫军向着梁斌伸出手,要把小白牛抱走。
梁斌咬着唇,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犹豫再三,还是把小白牛递给了梁卫军。那样子,活脱脱像是递出了最珍爱的宝贝一样。
李三月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给梁斌擦了眼泪鼻涕,牵着他的手走出牛圈,梁卫军怀里抱着小白牛的尸体,花花则一直看着他们走出去。
李三月走出十来米远的距离,还听到身后花花传来的牛吟声。它是否也在以自己的方式,送别自己难产的孩子?李三月不得而知。
“要埋在阳山,大石头旁边,那里有很多星星花,跟小白牛一样漂亮。它会很开心的。”
梁斌知道改变不了一切,但他想要小白牛能睡的好一点。在他的思想里,小白牛是花花的孩子,肯定跟花花一样喜欢星星花,喜欢阳光,喜欢站在高处安静的吃草。
几人走到阳山坡上大石头旁边。那是一个绝佳的好位置,能俯瞰到整个红星村。
此时是秋日,梁斌嘴里的星星花还未开放,看起来只是一片杂草一般。
星星花有着细细的杆,狭长的小叶子。通常一大簇一大簇的聚集开放,花瓣是五片的白色菱形,春天夏天一直盛开,几乎没有什么香味,但是当一整片星星花一起开放时,那是非常漂亮的场景,风吹过更像是一万颗星星在闪烁。
挖坑,掩埋,培土。一个不足一米直径的坑成了小白牛的最后归宿。
梁卫军挖坑的时候,梁斌就帮忙捡石头,他甚至给小白牛的坟头周围摆了一圈大小不一的石头,仿若一圈项链圈住小白牛。
李三月则是跑去采摘,扎了一束由黄色野菊花,红色浆果,白色芦苇的组成的花束。
李三月把花递给梁斌,梁斌放在了小白牛的坟头上。
忙活完这一切,纵然梁斌再不舍,几人也要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梁卫军在考虑着交公粮,下半年种植的事情,李三月则依然拉着梁斌的手,走在以前他们放牧时,无数次踩过的羊肠小道上,心口处又微微疼痛起来。
往日话多的梁斌罕见沉默着,这个才九岁的孩子,眼睛红肿,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污渍,李三月却觉得他那样真诚,可爱。
“三月哥哥,你说小白牛还会转生当花花的孩子吗?”梁斌问。
李三月愣了下,他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柔软。捏了捏拉着的梁斌的小手。
“一定会的。不光是小牛,包括我们所有人,这一辈子的死亡不是终点,所以在世的亲人不要过分悲伤,要保重身体,继续生活。那些离开的人,终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再次来到人世间。”
李三月的这句话给年幼的梁斌带来多大震撼他并不知道,只是多年后,梁斌一个人站在于他而言空荡荡的首都,也多了继续生活,奋斗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