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说来就来,天幕里都是雨水,朦朦胧胧看不清晰。
李三月盘腿坐在凉席上,双手撑着脑袋看着窗外暴雨。他好像很喜欢发呆,无数个世界,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无聊的时候,都会发呆。把精神放空,什么都不去想,国家大事和恩怨情仇都与此间的他无关。
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下午的劳作暂停,大部分人都闲散的躲在家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罗强手上拿着笔记本,翻出自己的黑框眼镜戴着,一边写东西,一边吟诗。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 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易江拿着小剪刀对着挂在墙上的镜子剪头发,嘴里回道。
“可别结着愁怨的姑娘了,你妈妈来信说是个姑娘就行,盼着儿媳妇呢。这下雨天,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做什么好。”易江剪完,很满意自己的发型,又拿着小梳子梳。
易江话落没多久,远处跑来穿着蓑衣戴着草帽的两个人,跑到跟前一看,才知道是练香蓉和贺春凤。
罗强忙拿干毛巾给两人简单擦一下。
“下雨没事干的,就想着来这里,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练香蓉从紧紧护着的军绿色挎包里,拿出了一本苏联阿斯塔菲耶夫的《牧童与牧女》。
“你从哪里找到的?”易江接过书,摩挲着发黄的封面,惊喜的问。
“我们借住的那户人家,你知道茅厕里用什么纸吗?就是这些名着!这些书都是英文原文,他们也看不懂。他家孩子从废品站拿回来擦屁股的。这本是唯一完好的,其余的全都被撕的没头没尾,看不了了。”贺春凤抢先说“等我们将来有机会,也去废品站碰碰运气。”
“嘘,莫要声张,虽然现在环境放松了,但如果被抓到,还是免不了写检讨。”罗强也接过这本小说,满眼兴味的翻开查看“我大伯曾是位老师,他跟我说过这本书,讲述的是中尉在战场上同一个姑娘萍水相逢,彼此相爱了。中尉在战斗中负伤死去。姑娘一如既往,仍然忠于他们那短暂但炽热的爱情,经过长途跋涉,到恋人的墓前,倾诉自己的思念。不过全是英文,我也只能认识个别单词,翻译不了,你们谁会英语?”
练玉蓉和贺春凤集体摇头,易江更是见罗强看过来,一副见鬼的表情。
“同居三载,梁山伯不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你也不知道我24个字母都认不全?”
李三月原本安静的看雨,听到这里,忍不住回头说。
“江哥,有没有一种可能,英文字母是26个?(ー_ー)!!”
“啊?啊,这样啊,哈哈哈,我从小看见英文就头疼,读到中学时,简短的学过一点,后来学校老师都被下放了,英文老师都进了牛棚,更不用学了。”易江尴尬的拿起梳子又梳着自己新剪出来的刘海。
“李知青,你是首都来的,又是高中毕业生,想必一定会英文吧?”贺春凤从罗强手上拿过书就递给炕上的李三月。
其余众人都一脸期待的看着李三月。李三月的英语属于英式英语,他在无数个世界,学过英语,当过英语老师,去过国外,英语很是精通,就是法语,德语,也会一些口语。
“你们要听英文原文,还是翻译出来念给你们听?”李三月会,但并不骄傲。接过书坦然自若的摊开在腿上,问几个年轻人。
“先念一段,再翻译出来,可以吗?我其实也蛮想学好英语的。大伯就是英语老师,他说英语将来一定会有大用处。”罗强想起了那个戴着老花镜,育人无数,晚年却凄惨的死在批斗的台子上的大伯,一时有些伤感。
“好”李三月点点头“英语不过是一门语言而已,你大伯说的对,在以后我们国家发展了,走向国际,英语是所有国家交流的第一语言。因为它简单,易学。你们如果有兴趣,晚上可以找我补习英语。”
“行,补习算我一个。易江,你不是喜欢泰戈尔?天天看翻译文,自己学会了,更能领会诗人的想法。说不定将来,你还可以自己翻译呢!”罗强拉过易江,一副哥俩好的说。
易江实在害怕学英语,但是罗强都开口了,大家都盯着自己,一咬牙,学就学了,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我也想学!”练玉蓉双手合十,看起来可爱又活泼。
“我也要!反正你们学了,我也要学”贺春凤不管事情好与坏,同伴们都有,那她也要跟上。
“都行,反正一头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李三月使坏的笑着,他蛮喜欢教人的,只不过曾经是在那个小山村,教育一群小孩子,如今是在更往前的山村,教导一群大孩子罢了。不变的是他的心,不变的是求知若渴的这群人。
“‘战斗里也有叫人心醉的时刻’——这是多么美丽而又古老的一句话啊!……”
李三月读起了《牧童与牧女》这本小说,清浅温柔的声音流淌在简陋的宿舍内,屋内几人或坐,或站,或靠,但都竖起了耳朵,集中精神,听着来自遥远苏联的故事。那是他们只有在书里才能稍微窥探一二的国度。
屋外是依然如故的夏日暴雨,雨水冲刷着天地的昏暗,洗尽铅华。
在那暴雨之后,红星村山头,天际边,挂起了一道美丽的彩虹。
李三月透过小小的栅栏窗户看着那道彩虹,村里的小孩子们结伴嬉笑着在彩虹底下玩耍。
而那是,新一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