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月没想到马昌东是四人中最先搬出下房的,他得了采办司那边总管太监的青睐,认了对方当干爷爷。
明天就要离开四人房间了,今天几人早早把事情做完,给大厨房学徒塞了二两银子,弄了三个小菜,一壶做菜的下等黄酒,关了门,围坐在桌前,点着煤油灯相聚。
“预祝昌东,前途无量,一片光明,升官发财!”宁霜小举杯,有些不甘心,又有着对朋友的祝福。
他的月银几乎全拿来打点能接触到的大太监们了,没想到全都打了水漂,反而是胖胖的,爱吃爱喝的马昌东,第一个得了好运。理智上知道,以他们的友情在,只要一方发达了,在宫里,就是可以互相照料的同僚,但是感情上,还是有些嫉妒。
“谢谢霜小,谢谢卫盐,三月!”马昌东粗中有细,虽然爱好吃东西,但是憨厚的外表只是他的保护色,在家里时,他就看到后娘,这个二婚嫁过来的寡妇,如何的俘获了他爹的心,诱导着他爹把自己生生卖入皇宫,绝了当男人的妄想。
他要出人头地,要告诉爹,他的决定是多么可笑。
“去了采办司,托你办事夹带的肯定不少,自己记得要多掂量,别为了一点人情和好处,带回来不能带的东西。实在不懂的,就问你干爷爷,他能在一个位置做十年,吃得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李三月喝下手上的劣质黄酒,忍不住开口提醒马昌东。
“嗯,放心,我心里有数。倒是你,三月,你长得好看,说话做事又得体,要想出头简单多了,真的不考虑吗?”马昌东问
“我是真心不想,平平安安活到四十岁退休,闲时到处游山玩水,累了就找块地,种点菘菜,萝卜,养一只狗,颐养天年。”李三月单手夹了一颗花生米塞进嘴里。
“那等我们三个以后得闲了,就出宫去看你。”卫盐经过这段时间思考,终于决定,他也要向上爬。既然人活一世,不做出点成绩来,算什么男人?虽然他身体上已经不是男人了,可心底还是认为自己是男人的。
“那时候我要带最名贵的酒去看你!”宁霜小也陷入想象中。那里他们在皇宫里呼风唤雨,小太监们,宫女们,看着就要下跪行礼问好。
“我带贺芳斋的席面!”马昌东立马说。
“我带我自己吧,你们有酒有菜了。”卫盐笑着搂过李三月脖子,亲昵的靠在一起。
“好,一言为定”李三月举杯。
四人的酒杯碰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笑声不绝于耳。
那一夜,酒是最劣的黄酒,菜是学徒炒的练手菜,他们喝完了酒,吃光了菜,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梦里有锦绣前程,有官拜千岁,有黄金万两,也有田园竹篱笆,黄狗和菜花。
马昌东走了,平日里难得见一次面。只是一次次见面,李三月都能感觉到他的成长。大约宫里是最严酷的职场,再心大的菜鸟,也会一次次锤炼成老鸟。
宁霜小避开卫盐,私下里找李三月借钱,李三月直接给了五两,这几乎是李三月全部的存款了。他也没问原因,直接拿给了宁霜小。
宁霜小抱着银子有些动容。
“三月,我以后加倍还你!”宁霜小反而说不出谢谢,这份帮助和信任,已经不是两个字能概括的了的。
“不用加倍,是多少就是多少,左右我也用不上,不着急。”李三月一笑置之。
钱,给有需要的人才有意义,放在他这里只是个数字。
冬日里,李三月提着食盒去给冷宫妃嫔送饭,他比较细心,特意找了工匠学徒,给了点钱,做成一个扁扁的手炉,送饭时先从厨房大灶里夹一些炭火装在手炉里,再把手炉放在食盒中间层。这样等他提着食盒从大厨房穿过长长的冷宫行道到达冷宫内时,妃嫔们吃到的饭还是热乎的。
因为这一举动,李三月格外受纯美人喜爱,就连明妃,也对他多了个笑脸。
“今日边疆打了胜仗,龙心大悦,厨房的膳食也好一些。有猪肉炖白菜,腌酱瓜丝,糖馒头,稀饭。”
秋冬时,三位冷宫贵人吃饭就转移到一间破落的室内,虽然屋顶年久失修有些地方漏雨,窗户也关不紧,但好歹比外面受冷风吹要好一点。
“多谢小李公公了。”纯美人帮忙拿出饭菜摆置好,看到炖白菜上面罕见的有三块二指宽的猪肉,也很高兴。
“后天是年节,等会儿我拿点银子给你,再买点炭火过来,最好搞个热锅子,这么冷的天,还要不要人活了?你们送过来的炭火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就不说了,份量还不足。”明妃一张嘴噼里啪啦说个没完。
“姐姐,您就消停两句吧!炭火克扣年年如此,又不是小李公公的原因。甚至前些年,送来的更少。哪里有如今小李公公在,冬日能吃上热食,还能想办法帮你带东西。”纯美人大约是年纪大了,跟明妃在这里结伴过了十来年,二人有时也会斗斗嘴,互相调侃两句。
也算苦中作乐了。不然又能如何?那个后进来的薛常在是个脑子不清醒的,自己和明妃再不说说话,估计也要疯了。
“没事,我尽量帮您办妥。”
李三月接过明妃递来的三两银子,琢磨着能换来什么吃食。
大庆朝最重视的节日,一个是春耕日,代表一年的农作物可以开始播种了,有钦天监通知准确时间。
一个是年节,皇帝和文武百官放假三天,封印封笔,不谈公事,不设宵禁,普天同庆。
“薛常在呢?再不来吃饭又凉了。”李三月问。
“先前小杨公公来过,说是有人托他带了东西给薛常在,两人去了薛常在的房间里,不知道谈论什么去了。”明妃罕见的搭话,只是脸色冷冷的。
李三月有些莫名,这明妃当年也不知怎么的被先帝打入冷宫的,方才还笑着,眼下又不高兴了。
“那我去看看。”
李三月拢了拢身前的袍子。小太监冬季也就只有两套袍子,勉强加了点棉。李三月自己偷摸的在里面穿了现代的保暖衣,不然实在是太冷了。
行走至薛常在房门前,李三月敲了敲门,高声喊道。
“薛常在,杨公公,在里面嘛?该用膳了,稍后凉了就没法入口了。”
屋内一阵霹雳哐啷,李三月似乎听到了薛常在的一声叫声,又很快消失。
察觉到不对的李三月,直接大力的推门,一推之下发现门被反锁了,想到那个念诗的哀怨女子,李三月心下怜惜,直接用肩膀去撞门,一边撞一边喊。
“杨公公,你在做什么?快点开门。”
李三月撞到第四下时,门被打开了,杨仲林衣衫不整的看着比自己小五六岁的李三月,伸手将对方推翻在地。
“叫嚷什么?想死吗?”杨仲林黑着脸,越过李三月扬长而去。
李三月难以置信,飞快的起身跑进屋内,只见破败的木床上,薛常在一头乌发散乱,衣衫半褪,一只手还被布条捆在床头栏杆上,嘴里含着手帕,十分狼狈可怜。
“薛常在!”
李三月用被子裹住发抖的薛常在,取下她嘴里和手腕上的手帕布条。
一得到解放的薛常在不分青红皂白开始骂人,打人,李三月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根本制不住他。很快被薛常在骑在身上打脸。
李三月一边伸手去抓薛常在的手,一边嘴里喊着。
“薛常在,你清醒点。”
这时明妃和纯美人进来了,三人合力之下镇压住了薛常在,冷静了的薛常在缩在床角,咬着自己的头发,嘴里不停念着“不要,晴轻不要。”
薛常在入宫前的乳名,就是晴轻。
李三月接过纯美人给的手帕,擦了一下脸上被抓流血的地方,疼的龇牙咧嘴。他不管换多少个世界,体质一直都是怕疼的,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朝下掉。
“多谢明妃,纯美人。”
“你打算怎么做?”明妃问。
她想知道,这样一个细心温柔,会给她们这些冷宫过气的女人想办法改善条件的少年,能做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