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的云雾慵懒缭绕于身旁,温卿筠和顾全顺被灰暗吞没,只剩不定的轮廓。
温卿筠现在明白,昨晚目睹的那场战斗,原来彻底改变了虫谷的势力格局,以一己之力压制众人的虫谷消失,而反抗谷主的一名成员也被陈简杀死。
这下,陈简的立场变得相当微妙,说好听点,他制衡了敌对的两股势力;但现实的说法是:他同时得罪了两边的人。
她觉得虫谷不宜久留,陈简也抱有相同的相反,但他想从搬尸人方徊身上得到更多信息,因而决定暂时待在虫谷。
这会儿,她无事可做,只能悠悠然然地在村落周围闲逛。
陈简叮嘱过她,虫谷并不安全,明面上有谷主和笛胡蜂两个敌对势力,可事实上,这块地势复杂而广阔的山谷里还隐藏着许多神出鬼没的炼虫师,谁知道他们对外来人抱着怎样的敌意?
所以,她不能远离陈简,否则太危险了——不过她也没打算这么做。
顾全顺摇头,纯真的目光中夹杂了一丝疑惑:“没想到南边竟有如此神奇的地方。”
温卿筠顺着他抬头的方向看去。
这天坑的确诡异得出奇,枝繁叶茂的大树像一顶顶撑开的伞,顶天立地,把阳光挡在天坑之外。从次谷吹进谷底的风飑在空中谱写出精美的五线谱,旋律清晰可见,它呼啸而来,又扬长而去,脆弱的落叶骤然远飘,惊得悠扬的鸟鸣突变成锐声,连萦绕周围的柔和轮廓都形成刺眼的凸起。
仓促之间,山风就这样从他们眼前掠过,像巨兽进行了一次粗重的呼吸。
树影婆娑,温卿筠时常能看到一些样貌凶横的动物穿梭于森林阴暗的角落,它们似乎想发动进攻,杏黄的眼眸跟蛇一样毒辣。
她没觉得害怕,千手毒女的武功足以让她在并不凶险的森林游刃有余。
她把注意力从野兽身上挪开,重新审视这座不寻常的天坑。
诚如陈简所说,这个世界的万物都基于一个故事而塑造,想必天坑也是某人天马行空的具象化。
她深深叹了口气。自己——也就是许君若的灵魂,如今被名为“温卿筠”的皮囊装载,而陈简则进入了“陈简”的身体。陈简的说法是,这个角色很可能是他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写的,作为彩蛋人物添加进了游戏。
那温卿筠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许君若在大学毕业后走向了不同于应用物理的岗位。她为了陈简选择并不感兴趣的理工科,直到大三那年看到陈简和赵望翷成为情侣后,她才意识到,怯懦的自己把机会拱手让给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无论当时如何想的,她知道,梦醒了,梦碎了。毕业后,像是报复行为一样考了法学专业,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告别那场难以割舍的恋情,可同学聚会又把她拖入噩梦般的现实。她总是忘不了陈简。
如果能一直待在这里……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
跑题了。
她抬起手指按压了几下太阳穴,重新思考“温卿筠”的事。
可以肯定的是,她跟福脑公司没有任何关联,跟与福脑公司合作的游戏厂商同样没有交集,换言之,“温卿筠”这个角色肯定不是出自她之手,她无从得知自己接下来要面对怎样的命运。
不过她觉得,既然这副身体已经被自己占领,她的主观意识应该能改变故事。
陈简对这种宿命论的观点持保留意见,原因在田业光。
温卿筠从他那听来了田业光的事——也就是陈简所处部门的主管经理。
田业光在这个世界是虫谷的谷主。按照剧情,谷主必将死于三天后,可随机降临的“成虫化”提前结束了他的生命。
本可以等到三天后看田业光是否存活来判断宿命是否无法改变,但现在不行了。
“小筠,我们要在这待多久?”
听到顾全顺亲昵的称呼,温卿筠偏头看了他一眼。
在故事里,温卿筠和顾全顺大概是一对吧。她心想。
“不知道,看陈简那边的情况了,我觉得这里也不赖,北边现在太乱了。”
尽管顾全顺的热情有些黏人,但她并不觉得有多厌烦。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她逐渐回想起“温卿筠”的往事,再加上顾全顺的回忆,她已经把过往的碎片拼凑完整了——
顾全顺是她的青梅竹马,他们的父母都是百苦教的教徒,年幼时期,他们生活的百苦教非常正常,他们拥有美好而圆满的童年。百苦教发生异变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因门派地位在江湖陡然没落,一些居心叵测的教徒便开始进行各种破坏秩序的行为——毒杀、污蔑、堕邪成魔。
结果众人皆知,百苦教几乎是一夜之间沦落成了众人唾弃的魔教。
魔教的氛围仿佛有怂恿的魔力,越来越多的百苦教教徒加入其中,进行毫无伦理可言的报复。
而顾全顺和温卿筠在那段时间始终相互帮助,熬过了最艰难得时候,直到扁梁图找上门……
许君若捋了耳旁的秀发,同情地注视顾全顺。
如果不是她徒然进入温卿筠的身体,他们应该会幸幸福福地共度下半生。
她忽然一阵心烦。
自己现在的行为,不就跟赵望翷一样吗?她们都是中途出现的人。
如果赵望翷没认识陈简,陈简迟早是我的。
她感到绞痛。
突然,心像被生锈的铁钩勾住一样,身体猛烈颤抖,剧痛仿佛能切开她的肉体。
这剧痛来自心灵深处。她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一个猜想,潜意识可能一直在保护她,防止这个猜想流入脑海。可她还是意识到了……
她像打了个踉跄一样,跌跌撞撞地走向一棵树,头晕目眩。
“你怎么了?”顾全顺以为她不适应谷底的空气,连忙搀扶住她。
温卿筠眼神直愣愣的。
赵望翷,她也是福脑公司的职员啊!如果陈简、陈简的经理都在这个世界,那她说不定……
她不敢想下去了,仿佛就此打住便可制止赵望翷出现。
“她……会是谁?”
温卿筠面朝虬结的榕树自问。
苍老的树皮诉说着时光变迁,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