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废墟而耽误了许多时间,两人紧张地继续朝皇宫内走去。
这里宛如一座巨大的迷宫,高屋建瓴的楼房像群山般挡住视线,房屋一间挨着一间,廊桥交错相通,有些宫内传出后宫侍女们的欢闹嬉笑,隐隐约约,仿佛是一场梦的幻觉。除去废墟,宫廷里的其他地方全显露出皇家园林的严谨和正统,每棵树都精心雕琢,在合理而准确的位置生根发芽成长壮大,连枝桠的长势都分门别类有所区分,犹如朝拜的臣民,可以窥见园林工艺师的苦心。
不过这些苦心最终又奉献给了谁呢?
独孤麟奇侧身走入不该通过的逼仄道路——两栋房屋之间。
越往里面走,徘徊的禁军就越多。
没多久,视野顿然豁朗。玉白的石柱出现在面前,大概十余根,整齐划一地立在空旷的大理石圆板上,想来是进行某种仪式的祭坛,充斥着诡谲和不详。上面雕琢着绽放的莲瓣,拟成了雪花纷飘的情态。
无疑,这已是倾莲公主独享的领域。
独孤麟奇还从未听说皇宫里有这样一个古怪的地方,不过他不知道的事情多得去了。他很在意这些柱子的用途,但现在不是时候,他不是观光客,而是正儿八经的杀手,他要行刺。
刺杀这个国家的皇帝!
他和皇甫晴交换视线。两人决定接下来不再进行语言交流。
他先躲藏在灌木后,思索现在的情况。弓箭手不见踪影,结合先前经过的废墟,他猜测,弓箭手说不定因那场交手而身负重伤,今晚将不再成为威胁,这对他们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现在就只差两个威胁了。一个侍女沈朔霞,一个神秘人。他和皇甫晴能分别应对一个。
除此之外,彭雀答应他们这些日子会在宫中监视公主;沈亚在宫外支援他们,一旦事情突变,她也能出一份力;而且他们还有葵凉,现在是寅时,太阳虽然尚未升起,但没多久就会到日出——这个时间也在独孤麟奇的计划范围里。
他们在人数上占了巨大优势,这场刺杀就算闹得轰轰烈烈(变成一场失败的刺杀),也要把倾莲公主的脑袋斩下,用她的鲜血祭奠他的家族。
独孤麟奇默默等待巡视的士兵离开。
家传的敛气心法成为了他的守护神、他的指明灯。
士兵们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而皇甫晴临时学习的敛气心法也足以应对没有泽气的武者,他们几乎是光明正大地穿梭在士兵们背后,只要身影不被捕捉,就不会留下一点踪迹。
穿过玉石柱,独孤麟奇多留了个心眼,下意识记住了莲花的模样——十八朵花瓣精准平均地在石柱上绽放,锋利的花瓣尾端能刺穿肌肤,恍惚间能看到鲜血沿着花瓣落下。
让人心有余悸的地方。
独孤麟奇慢了一步,他连忙跟紧皇甫晴。
一个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的男人出现在眼前,他手中端着金子打造的盘子,很承重,但他托举得很稳,明明在向前行走,盘子却没有一点摇晃,巨大的盘子上装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碟碗,看上去是带给黄帝的膳食。
诡异。
独孤麟奇警惕地注视御厨走向远方,那边是公主的行宫。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现在才什么时候,公主就要用膳了?她平常也过着这种不同寻常的生活吗?
他看向皇甫晴,皇甫晴悠悠摇头。这似乎是段无关紧要的插曲,御厨的出现还给他们指明了行宫的具体位置,等御厨消失在拐角后,他们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沿途还能闻到膳食散发的香气,蒸腾的、白花花的热气成了一条指引道路的线。
“……”独孤麟奇想说些什么,但寂静的空间让他发不出声。他想说什么呢?
哐当,一声刺耳的声响打破了宁静。独孤麟奇一惊,马上明白是何人发出了这样的声音。盔甲碰撞,一个高大无比的甲胄出现在他们面前。彭雀手上沾着鲜血,他的身后是一具尸体,那个金制的盘子摔到了草地上,里面的菜、汤和饭都洒落一地。
御厨被彭雀杀死了。
“这是……”独孤麟奇忍不住发出声。
“吴饿。”彭雀抬起头盔,露出粗犷的脸,“他也是恭莲队的人。他刚才打算在拐角处杀了你们,这些餐具里面,”他弯腰把滚烫的食材翻开,一柄柄银光闪烁的刀露在外面,“都是带毒的暗器。”
独孤麟奇感到后怕,他完全没有地方御厨的警惕心,而是认为御厨帮了他们大忙。他早该反应过来的,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是用膳的时间?出现在眼前的御厨明显有问题。
“多些彭兄相助。”皇甫晴拱手微笑,没有一丝惊讶。
难道皇甫晴看出御厨有问题了?独孤麟奇不好意思问他。
“你们准备刺杀公主?”彭雀已经知道独孤麟奇和倾莲公主之间的恩恩怨怨,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出现,自己也是为杀死公主才与他们联手,不过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
“嗯,再过两天我就被强制征去北方,没时间了。”独孤麟奇看到彭雀,心中踏实了不少,这个壮汉能给人带来十足的安全感,他问道,“弓箭手呢?”
“死了。”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谁动的手?”皇甫晴问。
“昨晚皇宫进了一个刺客,他杀的。”彭雀低声道,“我只知道这么多,现在行宫周围的戒备森严,你们要想清楚,就算杀了公主也很难全身而退。”
皇甫晴笑道:“我们考虑过了,你看天。”
彭雀抬头看向远方。晨光已露出小小一角。他恍然大悟,想到了那个烟雨楼的男孩。
“我会助你们一臂之力。”他诚恳道,“随我来。”他边走边说,“恭莲队的人已经不多了,弓箭手死了;侍女因上次被北境人袭击而受伤;她没法发挥全部实力,也不算太大的危险;胡一被派去北境;钟烟庞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隐士和厨子也死了;据我所知还剩下一人——夏言。”
完全陌生的名字。
“他是谁?”皇甫晴问。
“夏言的实力和我不相上下,但他已离开京城很久了,今晚说不定不在。他去寻仇人了。”
“仇人?”
“嘘,”彭雀推开一间乌漆墨黑的房间,两人立刻走了进去,“夏言的弟弟夏寡在武当被杀了。”
武当?又是武当。独孤麟奇内心一震:“何时的事?”
“就在陈简去武当的那段时间,因陈简身份暴露,公主默认他无法完成任务,就派夏寡去接替他,但有去无回。”彭雀说道,“你们应该也清楚行刺的难度,公主身边除了侍女,还有一个暗中保护她的人,那人实力相当强劲,能公然杀死北境人,是绝世高手。”
独孤麟奇暗暗点头,没把握成为那个神秘人的对手。
“你还决定今晚行动?”
“嗯。”他的目光依旧坚定。
彭雀叹了口气。他没有选择,只能遵从,甚至说听从独孤麟奇的想法。
扁梁图已经倒台,秘教的几位成员是他仅存的盟友,如果想除掉倾莲公主,他唯有跟这些疯狂的家伙一起行动,而且今晚的时机说不上好,但绝不差——当下是公主贴身防卫最薄弱的时刻,她信赖的人纷纷受伤、死亡,再过一段时间,等北境形势稳住,她又能重新培养新的恭莲队,这些日子行踪诡异的彭雀很可能会被钟烟庞政逮个正着,和扁梁图的下场一样。
对了,钟烟庞政那个棘手的智囊也该早早除掉。
“既如此,我们动手。”彭雀推开房门,“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