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转头看向蔺相如,微笑道:“我老了,今日还能够再见到年轻的国士,实是不胜欣喜。秦国求贤若渴,蔺君这样的大才,留在秦国才是相得益彰。”
蔺相如恭敬地行礼道:“臣一粗陋之人,能够得太后国士之誉,实是三生有幸。只是赵王拔臣于寒微,臣不敢有负赵王。臣奉赵王之命,出使秦国,当全始全终,还请太后、大王赦我回赵国,当不胜感激。”
芈月长叹道:“可惜,可惜!大王,你要好生礼遇蔺君,务必要令天下之士,知我秦国求才之心。”
嬴稷恭敬道:“是,儿臣遵命。”
秋夜,章台宫内殿,芈月倚在枕上,嬴稷与嬴柱、嬴芾、嬴悝分坐两边侍奉。
嬴柱恭敬道:“祖母,您若当真对那蔺相如有求才之心,孙儿一定会想办法为祖母留下他。”
芈月轻哼一声:“不过一个说客罢了,我留他何用?”
嬴悝不解地问:“那母后今日为何对那蔺相如格外礼遇?”
芈月笑而不答,看向嬴稷。
嬴稷此时已经有些回过味来,道:“母后曾经对燕人说过千金市马骨的故事,莫非,这蔺相如乃是马骨?”
芈月道:“倒有些挨近了……”
嬴稷皱起眉头,叔侄三人都陷入深思。
嬴芾想了想,向芈月赔笑道:“儿臣等不及母后智慧高深,还请母后教我。”
芈月嘴角现出一丝微笑:“子稷,你替我发一封信函给赵王。”
嬴稷一怔:“给赵王?写什么内容?”
芈月道:“听闻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深谙兵法,我想以千金为聘,请他入秦,为我秦人传授兵法。”
嬴稷怔了怔道:“儿臣听说那赵括在赵国虽然被称作兵法大家,有人赞他的兵法造诣还胜过其父赵奢,但是毕竟年纪尚轻,恐怕……”
他才说了一半,嬴芾却笑了起来。
嬴芾拊掌道:“母后高明!”
嬴稷也醒悟过来道:“母后的意思是,为那蔺相如、赵括等人造势?”
芈月点了点头,看向嬴芾道:“芾儿,你说。”
嬴稷看向左边,却见嬴柱仍然是一脸茫然;再看右边,却见不但嬴芾表情兴奋,连嬴悝也露出微笑来,不禁黯然一叹。
嬴芾道:“赵国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军事上已经成为六国最强者。但自赵武灵王死后,赵国一直有两种声音。一种坚持推行胡服骑射,另一种却极力反对。因为大量投入兵马,最耗费国力。不像我大秦自推行新法,废井田开阡陌,重农尊战,再加上我西有义渠良马,南有巴蜀粮仓,供应源源不绝。所以从长久来看,赵人在兵力上必将无法与我们匹敌。”
嬴悝接口道:“而赵王何不像他父亲赵武灵王一样有极强的尚武之心,想那廉颇是百战名将,功勋卓著,可到现在还没得到封爵。若是那蔺相如、赵括之辈因母后的造势而在赵国得到重用,势必在赵国掀起一场武将不如辩士的风波。”
嬴芾又接口道:“那就可以将赵武灵王当年胡服骑射的尚武精神给摧毁掉。如果赵国好任用口舌之才,将来交战的时候,秦国必胜。”
嬴柱这才明白过来,不禁击掌道:“祖母当真深谋远虑,无人能及。”
嬴稷没好气地呵斥道:“到此时你才明白,当真是愚钝不堪!”
嬴柱被父亲呵斥,怏怏地低下头来。
芈月道:“好了,他终究还年轻,要给他成长的时间。你们在他这个年纪,也未必就比他高明了。”
嬴柱抬起头,感激地看着芈月。
芈月和蔼地微笑,取过一块玉佩递给嬴柱道:“你在这个年纪已经不错了,这块玉佩是祖母赏给你的。”
嬴柱道:“多谢祖母。”
芈月道:“好了,你们都下去,今天的事,好好思索,回头都写篇策论给我。大王留下。”
嬴芾等三人站起,行礼退下。
嬴稷看着三人退出的身影,有些出神。
芈月道:“子稷,你在想什么?”
嬴稷欲言又止,换了个话题道:“儿臣在想……母亲,那和氏璧是真的吗?”
芈月点点头道:“嗯,是真的。怎么?”
嬴稷道:“母后以前跟儿臣说过和氏璧的故事,儿臣知道,和氏璧对母后非常重要。可是这次母后似乎根本不在意和氏璧。”
芈月道:“和氏璧已经是我囊中之物,只不过在赵国多放几年罢了,何必在意。”
嬴稷道:“儿臣明白,母后的心里,最重要的是江山社稷。可儿臣想知道,在母后的心中,除了江山社稷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东西。”
芈月道:“曾经我将这块玉璧视若性命,因为这是我曾经受到过的宠爱和保护的证明。在我孤独飘零、寂寞无助的时候,我很想握有和氏璧,来慰藉我的心灵……一晃就六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我,再也不需要这块幼年时的宝物,来慰藉心灵。”
嬴稷道:“和氏璧曾经是冬天的炭火,可是母亲现在自己就是那太阳,又何必再需要小小的炭火呢?”
芈月微笑道:“不对,和氏璧并不是没有用了,只是我想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
嬴稷问道:“什么?”
芈月道:“等我们打败赵国,到时候,也可以让周天子彻底不复存在了。”
嬴稷一惊道:“母后的意思是?”
芈月道:“将来就没有周天子,只有秦天子了。”
嬴稷肃然作揖道:“儿臣当不负母后苦心。”
芈月道:“这和氏璧,就用来雕刻秦天子的玉玺吧。”
嬴稷忙应道:“是。”
嬴柱与魏丑夫走在廊桥上,谁也不知道两人是何时结交上的。
嬴柱叹息道:“孤能做的都做了。唉,不知道太后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始终不松口?”
魏丑夫左右看了看,神秘地说:“君上有所不知,太后前些日子,宠信一个巫师。那巫师说……”
嬴柱一惊道:“说什么?”
魏丑夫故作为难,看看嬴柱道:“臣不敢说。”
嬴柱道:“可是与我有关?”
魏丑夫点点头。
嬴柱道:“丑夫,你尽管大胆地说,纵然有诅咒诬陷之言,也是那巫师言说,与你无关。我还要多谢你告诉于我。”
魏丑夫咬了咬牙,在嬴柱的耳边迅速说了一句话,向着嬴柱惶恐行礼道:“君上勿怪,这等胡说八道,就当大风吹去了吧。”
嬴柱脸色铁青,牙咬得咯咯作响,从齿缝里一字字进出话来:“多谢魏子转告,大恩不言谢,必有后报。”
承明殿中,嬴稷用力击在几案上,几案上竟出现裂纹。
嬴稷道:“你说什么?”
嬴柱委屈地红了眼:“若不是魏子暗中相告,儿臣当真是到死都是个冤死鬼。那巫师竟然对祖母说,我无人君之相,若是为君,活不过一年。”
嬴稷咬牙道:“妖人无礼,竟敢诅咒我儿!”
嬴柱扑在嬴稷脚下哽咽道:“必是祖母听信那巫师的话,所以才迟迟不立儿臣为太子。父王,你要为儿臣做主!”
嬴稷扶起嬴柱,铁青着脸道:“我儿放心,为父必当为我儿做主。”
当夜,芈月身边宠信的罗巫便失踪了。
次日,芈月叫来了嬴稷,道:“听说,你把罗巫抓去了?”
嬴稷跪在下首,表情平静:“儿臣向母后请罪。”
芈月冷冷道:“你有什么罪?你是大王,我身边的人,你想抓就抓,想拷问就拷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嬴稷道:“儿臣这就放了罗巫。”
芈月道:“你不用避重就轻,你不就是想拷问罗巫,到底是谁指使他说这样的话吗?不必问了,你直接来问我,我就是那个唯一可能支使他的人。你还想问出什么人来,嗯?”
嬴稷低头道:“儿臣没有这么想,必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