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娘话里有话,让十一娘很吃惊。
不提徐、文两家,却提罗、文两家……想到第一次见元娘时元娘提出让吴孝全去扬州拜访文氏,还说,“文家的人定会对他礼遇”,又想到那天对帐,元娘赚大钱,也是最后这五、六年的时间,之前虽然没有亏,也没有像后来那样的赚。况且看卢永贵的年纪,陪嫁过来的时候也不过十来岁,没有个左肩右臂的,怎么能成就今日的气侯。而那时候徐家自顾不上,纵有力量相帮,也是有限的。再想到元娘对文氏的态度……十一娘隐隐浮现元娘这几年通过文氏赚了不少钱的念头。
她和元娘的想法又有所不同。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如果自己要靠文家赚钱,又怎么能在文姨娘面前挺直了腰杆说话。
十一娘笑着啜茶,道:“我这些日子的确很忙。文三奶奶的好意心领了,以后有机会大家再见一面吧!”
很明确地拒绝了文姨娘。
文姨娘听着脸色有些白,笑容勉强地道:“姐姐,文三奶奶要见您,也是因为她从扬州给您带了件礼物来……”
十一娘笑着喊了琥珀:“送客吧!我还要去太夫人那里问安。”
文姨娘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尴尬,却依旧带着笑脸道:“姐姐,是文家三爷从西洋带来的红宝石和青金石,个个都有鸽子蛋大小,三尺高的珊瑚有好几对……”
让十一娘想起那些很优秀的销售员——不到最后,不放弃努力。
可她更懂一个道理。
吃人的口短,拿人的手短。
她脚步也没有滞顿一下地起身进了内室。
琥珀只当没看见,笑着对文姨娘道:“姨娘,天色不早了,我差了小丫鬟送您回去吧!”
文姨娘站在那里,静静地望了十一娘的背影,眉角轻蹙,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琥珀送她到东角门转回去。
秋红扶着文姨娘往自己屋里去。
路上遇到绣橼。她笑颜如花,正和吕婆子站在自家的门口嘀嘀咕咕。看见文姨娘,她远远地点了点头,继续和吕婆子说话。
秋红看着脸色一变,道:“姨娘,这个乔姨娘也太拿大了些……”
文姨娘无所谓地笑道:“人家就是拿大,我们能怎样。听说侯爷昨天又歇在了她屋里罢了……”
秋红听了不由咬了咬唇:“姨娘,趁着这次三爷在京里,不如送两个扬州瘦马来……”
文姨娘听了苦笑:“与其送扬州瘦马来,还不如劝劝三叔,让他的指甲别那么深。只怕更管用些。”
说话间,两人进了自己的院子。
带耳房的三间正房,只有东面有一个厢房,中间太湖石的假山,院角一排冬青树。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站在门前打帘的小丫鬟,只有一个应门的妈妈。
那妈妈见到文姨娘,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姨娘回来了!”
文姨娘面无表情地点头,进了正房的西间。另一个丫鬟冬红正在做针线,听到动静忙迎了上去。
脱了斗篷,文姨娘神色有些凝重地倚在了大迎枕上。
冬红看着她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给她换了换鞋,又端了热水服侍她净脸。
文姨娘的神色一直恍惚,净脸的时候问秋红:“文二总管还在门房里侯着?”
秋红将斗篷收了起来,低声道:“应该还在等姨娘的消息。”
文姨娘发了一会呆,吩咐冬红:“你去跟文二总管说一声,今天夫人要服侍太夫人,不得闲,让他先回去,等我消息就是。”
冬红应声而去。
秋红就端了热茶上来,低声道:“姨娘,要是夫人一直不改变主意……”
“先拖几天再说。说不定这几天就会有转机!”
秋红听着欲言又止。
文姨娘笑道:“你这死丫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又道,“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要借钱。你姨娘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要多少钱子?”语气却不免有几分怅然。
秋红听着嗔道:“我什么时候说家里有事了。”说着,眼角一湿,“我是看您这样劳心劳力的却两边不讨好,心里难受。”掏了帕子擦了擦眼角,“说起来,您手里的钱足够您花一辈子的了。我看,您不如装聋作哑,享享清福。”
“人在这世上哪有什么清福可享。”文姨娘听着无奈地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可我要有那个命才行。我能在徐家让这些夫人丫鬟婆子们多看一眼,说到底,不过是有几个钱罢了。没有了文家,这钱都是死的,放在家里动弹不得,坐吃山空,也就能支撑几年的光景罢了。有了文家,这钱就是活的,钱能生钱,我们才有金山银山用。不管文家的事,不靠文家,难道我去靠侯爷去不成?”
秋红语塞。
自打那年姨娘帮着家里争到了内务府织造的生意,侯爷就和姨娘生分起来。可相比文家,她却觉得靠侯爷更有谱些。毕竟,姨娘现在已经是徐家的妾室了。
她就劝文姨娘:“眼看着贞姐儿过两年就要嫁了。她和你还没身边的丫鬟亲……”
文姨娘听着眼睛有些发直。
以前,贞姐儿也养在她身边的。她告诉贞姐儿背打算盘的“六六口诀”,被太夫人听见了,太夫人立刻就把贞姐儿留在了自己屋里,再也没有让她回来。那时候贞姐儿才一岁半……
她声音不由低了下去:“我知道,那有什么打紧的。只要她过得好。能讨太夫人喜欢,以后再寻个如意郎君嫁了,与我亲不亲有什么关系。何况,我一个给人做姨娘的,说出去有什么体面。大家各走各的,也相安。”眼角到底有水光。
文家的儿子女儿会说话就会背“六六口诀”,虽然贞姐儿是侯爷的大小姐,可她总要吃五谷杂粮,学些管帐的本领以后管起家来也会事半功倍。就是二夫人,算起帐来比司房做了几十年的老管事还快,这才把那些人镇住,侯爷不在的时候才能让家里的那些管事们不敢随便生出贰心来……她就不明白了,她教贞姐儿口诀有什么不对。说到底,不过嫌她出身低微配不上永平侯府长小姐生母这个身份……可嫁到徐家来,又不是她自愿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雪白的腮边就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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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看见折了回来的琥珀,松了一口气:“可把文姨娘给送走了!”
琥珀掩着嘴笑:“我看您刚才的态度可是坚定的很。”
“像文姨娘这样的人,你要是略一犹豫,她立刻气焰高涨,说不定还会跟进内室来。我难道还能叫了粗使的婆子把她给打出去不成!”
琥珀听了低声笑起来。
“对了,万大显的事差人去报信了没有?”
“去了。”琥珀笑道,“您昨天让我做的那个什么‘魔方’,我也把图纸交给了白大总管。”
十一娘笑道:“我小的时候从来没能把六个面全翻齐整过。”说着,眨了眨眼睛,“这次也为难为难别人!”
琥珀看她心情好,自己也高兴起来。上前服侍她换了件衣裳,带着绿云陪着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里。
魏紫就朝着琥珀使眼色。
琥珀微微颌首,送十一娘进了屋,就去了一旁的耳房——像她们这样的丫鬟,没什么事,是不能随便跟着进去见太夫人的。
三夫人身边的秋绫也在,琥珀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秋绫姐姐”。
秋绫朝她笑着点头,脸上却没有平常的笑容,显得心思重重的样子。
琥珀因惦着不知道魏紫找自己什么事,和秋绫含含糊糊地交待了一声,就跑到挂着鸟笼的抄手游廊和小丫鬟喂鸟玩。
不一会,魏紫出来,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天气这么冷,小心冻着了。这大过年的,要是病了被送到别院静养,你们夫人可要手忙脚乱了。”
琥珀听着就挽了魏紫的胳膀,笑嘻嘻地道:“魏紫姐姐真是细心,难怪太夫人一刻也离不开姐姐。”
两人说着就往耳房去。
魏紫低声道:“二夫人让自己的总管送了个叫小禄子的小厮来,说是自己的陪房,看着人还机灵,又能识几个字。留在自己那里可惜了。让侯爷给安排个差事。侯爷就把人安排在了二少爷屋里,说给二少爷做随从。信还在白总管手里呢!”
琥珀听了心惊,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怕被魏紫看出来,以为十一娘容不得二少爷。却又不能不感谢她的好意。只笑道:“多谢魏紫姐姐。我一回去就告诉我们家夫人。”
几句话,两人已到了耳房门口,琥珀去了耳房,魏紫接过小丫鬟的热茶,进了屋子。
四夫人正和太夫人说话:“……我也没什么事,天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能帮三嫂自然是好。只是我愚钝,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请三嫂不吝指教。”说着,站起身来朝三夫人福了福。
三夫人满脸是笑地将四夫人携了起来:“我痴长四弟妹十几岁,说是弟妹,我把你当侄女一样的看待。你放心,我自会细细地教了你。不会有什么事的!”
四夫人笑着和三夫人道谢。
魏紫趁机重新换了茶。
心里却嘀咕着:三夫人这是怎么了?突然要四夫人帮着管家?以前她不是最讨厌别人插手她管的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