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风停了,湖面上的涟漪被瞬间抚平光滑,让偌大湖泊更是通透宛若淡蓝色玻璃,无处不在的盈光把湖底的水草都照得纤毫毕现。
像是天神不小心遗落了她的蓝宝石落在这里。
不可思议的一幕看得人屏气凝神。
姜羲眉心飞快蹙紧又舒展。
她快步靠近湖水,往泛着蓝光的湖面径直迈出第一步——
“小心!”
旁人的惊呼声四起,姜羲却充耳不闻,已经结结实实地踩在湖面上……却没有如预料一样落水,而是以她足下位置为中心,波光荡开涟漪。
姜羲脑中冒出果然二字后,将另一只脚也踏了上去。整个人踩在湖面上,却像是踩在镜子上,蓝光中倒映着她模糊的身影,随着姜羲步行至湖中央,仿佛结冰的湖面都没有动摇。
姜羲低头看见湖底发光的石头,不,现在已经不能说是石头了,而是一颗玲珑玉球,在吸收了月华之后,褪去顽石外表,展现出细腻内里。
姜羲重新回到湖边,尹灵越匆匆走过来。
“巫尊,怎么样了?”
“那石头果然不简单,我好像在上面看到了一点东西……找人把它捞上来吧。”
下水捞石头?尹灵越一怔,复又看向凝结如天空之镜的湖水。
“这个……”
“啊,我差点忘了。”姜羲指了指月亮,“等雄鸡初晓,月亮离开轨道,这里的湖水就会恢复如常了。现在这种状态,只是湖水下那东西的一点点副作用。”
姜羲说完就去睡了。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脚步轻快愉悦。
就连在走廊上跟阿花狭路相逢,叼着小鱼干被阿福追赶的阿花都吓愣了,她也半点没有要发脾气的意思,还笑眯眯地上前揉了两把阿花的大脸。
“可能的阿花,这些日子都忙活瘦了吧。阿福你正好过来,明天记得给阿花多做些小鱼干吃!做多少?十盘吧。”
阿花都吓傻了,它极度怀疑这十盘小鱼干是不是它的最后一顿饭。
“喵呜。”高傲到欠揍的阿花,竟然也有用脑袋蹭着姜羲掌心向她服软撒娇的一天。
“十盘不够吗?那就二十盘吧,再让人给你缝个小包包,随时带着不用担心有人抢你的,怎么样?”
阿花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嘴里半条小鱼干硬是没能吃下去。
哪怕姜羲高兴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回房间睡觉去了,阿花也硬是没想通姜羲突然转变态度的道理,可怜兮兮地缩在廊下大半夜没睡,生怕一闭眼醒来就是大刑伺候。
而它那被脂肪挤占了生存空间的脑子里,也不断回响着人们口中所说的“狡兔死走狗烹”。
它好歹是橘猫,怎么也比走狗高贵,没想到也会有猫落平阳被犬欺的一天。
“喵喵喵,喵喵喵。”
阿花撒娇一样的声音叫醒了姜羲,她哼哼着睁开眼,还没看清楚帐顶的花纹呢,阿花就用嘴咬着茶壶提水,轻巧跃到姜羲床边,乖巧盘腿。
“唔?你是让我喝茶?”刚起床的姜羲,连声音都还有些沙哑,蓦地看见橘猫倒茶一幕觉得惊奇,可放在阿花身上又好像一切都正常。
“喵喵喵。”阿花的声音真是软糯又清甜,忽略它越发庞大的身躯,还真是暖心的小棉袄。
可姜羲却表示出质疑:“你让我喝茶?不用茶杯?”
阿花想想也是,又扭头去叼了个茶杯过来。
姜羲嫌弃极了:“上面都是你的口水!阿花!还有这是茶壶茶杯,可不是你的新玩具!”
莫名被冤枉的阿花觉得委屈极了,还没来得及解释,姜羲就越过它下了床,急着要去看湖底的石头捞起来没。
阿花惆怅地“喵喵”两声——完了完了,这下真是死定了。
至于姜羲,对阿花心思一无所知的她,两三下换好衣服,连洗漱都未来得及,就匆匆赶往湖边。
碰巧,尹灵越就坐在湖边的观景亭中,皱眉打量看着面前的镂雕木盒。
“东西打捞起来了?”
“巫尊。”尹灵越连忙起身,朝着姜羲恭谨行了标准姜族礼,“您来了。”
姜羲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按身份,你也算是我母亲,不必这么拘礼。”
尹灵越却坚定摇头,说:“身份不同,姜族秩序更不可乱。”
俨然没打算以姜羲母亲身份自居。
姜羲也不意外,无奈笑过,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木盒里。
里面放着更是刚从湖中打捞上来的玲珑玉球。
“一晚上的时间,那块灰扑扑的石头就能变成这个样子……”
“看上去是不是有点熟悉?”
“巫尊也这么觉得?”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了预料中两个字。
“巫匠!”
的确,这明显的姜族力量,这份化月华为己用的巧夺天工,也就只有巫匠能够做到。而整个姜族也都知道,自从五百年前的神山之乱后,巫匠一脉就彻底消失在世间,不知灭亡还是隐居。
而姜羲找到这块原是石头如今变成玉球的那座破庙,建筑风格跟样式都是典型的大云风格,也就说,那座破庙建成不到百年。
“近百年里,巫匠一脉竟然在北地出现过,为什么族内半点消息都没有?”
尹灵越垂首露出愧疚神情。
“……算了,巫匠的处境应该也不好,否则不会不现身。”姜羲凝重的神情稍稍舒展,“唯一的好消息,巫匠一脉很大可能还存在于世间。”
“这是好消息!可我们要怎么找到他们?”
姜羲拿起那颗玲珑玉球在手上把玩,却敏锐感觉出表面有着凹凸不平的触感。
仔细看来,上面似乎用暗刻手法,雕琢出了一些浅淡线条。
姜羲咦了一声,将玉球在手里转动。
原本浑然一体的玉球竟然露出细缝,小小一颗却足以分成五层转动。翻过来,以横纵方位,也一样可以分五层转动。
这让姜羲想到了魔方,不过这玉球,是个圆形的魔方。
制作手法简直不可思议!
除了它的精巧以外,姜羲还发现,随着她无意中转移这个玉球,那些破碎线条开始重组排列,有的能连在一起形成新的图案,有的则打散破碎。
“还真成魔方了,难道要把所有的线条都对齐吗?”
姜羲的低声呢喃,尹灵越听不太懂,她只能望着姜羲拨弄着那颗玉球眉头紧皱的样子。
重新排列玉球上的线条,可比普通的魔方要困难太多。
因为玉球表面的线条太浅,肉眼基本看不出来,只能用敏感的指尖去触碰了解它的位置。
姜羲索性闭上眼睛,一边摸着线条的位置,一边在脑中构建出玉球的立体图案。
思绪飞速转动,开始将所有线条提取出来,不断地重组排列,找出最优解。
“找到了。”她突然一声。
从旁的尹灵越就看见姜羲的十指突然开始上下翻飞,转动玉球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手指的影子都快看不清了。
随后便是,咔哒一声。
玉球恢复了最初浑然一体的样子,就好像一切回到了原点。
但姜羲却知道不是。
思忖片刻后,她让人打了一盆水来。
又深又黑的陶盆里,玉球一丢进去,透明的清水立刻起了变化。只是这次没像昨晚那般,而是在黑色的陶盆内壁上投射出密密麻麻的线条,随着水波的逐渐平息,这些错乱线条也回归了原本的位置,组合在一起!
“找到了,巫匠。”姜羲露出满意的微笑。
尹灵越也深深倒吸了口气:“这是……地图?”
“没错,这是地图,巫匠一脉所居住的地图。能麻烦拿份北地舆图来吗?”
北地舆图很快送到姜羲手上,舆图虽然简陋,但是大致方位还是能分辨清楚。姜羲拿着炭条,在北地舆图的纸面上开始涂涂画画。
尹灵越看着看着,发现自己除了惊叹,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姜羲竟然能一眼就分辨出玉球上的地图跟北地舆图重合的地方,这可不单单是记忆力好就能做到的。
“完成了。”
姜羲收起炭条,拍了拍脏兮兮的手,而又俯下身去细细端详舆图上的模样。
“可我为什么看着这舆图上,巫匠所在标注的位置这么眼熟呢?”
姜羲百思不得其解,她只好闭上眼睛仔细搜索记忆,总算在角落里发现了能与舆图上对准的位置。
“这个舆图有些偏移了。”她念叨着,重新拿起炭条勾勒起来。
玉球上的地图标注位置,是在靠近北地腹地的大黑林旁边,看舆图上的位置只是有些靠近而已。
但姜羲走过那条路,观星锻炼出来的方位感,让她察觉到这份舆图的谬误,扩大了舆图上大黑林的范围。
并在大黑林西北面的位置,落下一个点,那个点也刚好跟玉球地图标注的位置重合在一起。
“原来是这里啊。”姜羲丢开炭条,恍然又感慨。
“巫尊知道这个地方?”
“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还去过。”姜羲难言此时滋味,“那个地方叫匠村。”
尹灵越渐渐想起来了:“是您先前让我们调查的地方?”
“没错。”姜羲扭头看向大黑林的方向,远远之外像是已经看到了那片荒芜废墟的匠村。
看来这次,是重回旧地啊。
……
姜羲要启程往大黑林去寻找巫匠的消息,很快传开。
计星阿福当然要跟去。
姜夔论伸手不够,但姜羲有意磨练他,考虑一番后还是把他带上了。
尹灵越当然会去,她还顺便精挑细选了十个姜族守道者内的高手,十人这个数目是她反复斟酌后的结果,要不是姜羲再三强调说要低调行事,她会想再带上十倍的人。
初步的人选、行李等等准备事项完成得差不多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临近出发,忽然一个问题摆在姜羲面前。
这座山庄里,还有两个棘手的人。
“这两人目的不明确,是好是坏尚且不好说,我们此行是去寻找巫匠,涉及姜族隐秘,还是将他们留在白塘城吧。”尹灵越如此劝说道。
“两人的伤势如何?”
“那女子没受伤,男子倒是伤得颇重。我们的人虽然没管他,但那女子是个巫医高手,眼下看来男子已经好了大半了。”
想一想,尹灵越还颇为不是滋味。
两日的时间就能让重伤濒死的人恢复大半,那个叫灵稚的女子还真是不简单。
就连姜族之内,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天才都少之又少。
姜族六道,道道艰难,没有一道是好走的路。
巫医一道,若干年前出了个惊才绝艳的楼尘之后,就再没出现过足以承载楼尘衣钵的天才了。
反倒是叛道者那边,出了灵稚这样一个天才。
尹灵越正不满天才的堕落时。
姜羲突兀来了句:“那就把他们都带上吧。”
尹灵越觉得危险。
“有什么是比我亲自看着最安全的?我担心他们留在白塘城,会出幺蛾子。”
姜羲不是忌惮栖梧跟灵稚会在白塘城搞事,而是不想让四处散逃的叛道者瞄准两人所在的位置,跑到白塘城来打搅了这里的一片安宁。
更何况,还有个黑袍至始至终都没有现身。
白塘城虽地处偏僻,规模也不算大,但随着灵越夫人定居,现在这里住着的基本都是姜族族人,抑或是与姜族有渊源的人,所有人都在这座小城里安居乐业,相比北地其他地方动荡浮躁的气氛来说,就宛若一股清流。
姜羲不想这里的和平被打扰,还不如把可能成为麻烦源头的栖梧灵稚带走。
她的想法栖梧不知道,只独自激动着。
“你先别想得太好。”灵稚毫不犹豫冷水泼来,一脸冷漠冲他道,“带你走可能不是原谅你,而是防备你。如果有人往我心脏上捅一刀,我不打杀他就是好的,怎么可能轻易原谅?”
栖梧迅速沮丧下来,脑袋耷拉着:“我都知道。”
“黑袍肯定还有后招对付她,你既然想要赎罪,不如想想这次怎么帮她。”
栖梧觉得灵稚说得很对:“那人素来信任你,你知道什么吗?”
灵稚嗤笑:“那人连睡觉都要在枕头下面放把刀,你觉得他真的会信任人?”
黑袍看似拥有下属追随者无数,其实仍是一个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