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秦与北越大王子的见面地面,令人有些犯难。
萧北秦不可能为外族的王子敞开镇北关大门,谁也不知道北越大王子是不是居心叵测。而距离最近的县城,骑马也要一天左右,毕竟镇北关这道扼守北疆咽喉,挟制北越的重要关隘,选的就是易守难攻的偏僻位置。
斟酌来回,干脆定在了镇北关外的荒原之上。
镇北关派出小支军队在荒原上布下严密兵力,摆明了是在防备这个北越大王子对他们的大将军耍阴招。
而那位北越大王子金墨,不仅没有对此举表现出不满,为表示诚意,最后仅带着两名随从前来赴约,连距离很近的随行金帐都给撤走了。
看上去,当真是诚恳满满。
萧北秦是披星戴月连夜赶到镇北关后,就立刻安排了与北越大王子的见面,此刻一切准备妥当,也不过是上午时分。
这是一场私下的两国会面。
这也是一场世人皆知的两国会面。
荒原上一处稍微平坦开阔的位置,摆着两张简陋的桌案,上面摆放着一些瓜果。
北越大王子来的时候,在重重士兵围绕下的萧北秦,正在吃一碗油泼面。
军中大厨刚做好的油泼面,火红辣子裹着白花花的面片,辛辣刺鼻的香味不断四溢,光是闻着就让人口水疯狂分泌。更别提在这寒冬腊月,吃一碗热油浇过的滚烫油泼面,是何等的享受。
萧北秦吃得额头冒汗,酣畅淋漓,哪怕是亲眼见到这位北越大王子的风姿,为之一怔的时候,也不曾放下手中碗筷。
“原谅某的鲁莽,实在是连夜赶过来,粒米未进饿得慌,这才叫人做了一碗新鲜的油泼面……大王子可要尝尝?”萧北秦煞目含笑,戾气也就敛去了七分。
金墨不甚在意地在萧北秦对面的桌案席地而坐,他嗅着那辛辣鲜香的味道,双眼不由得发亮。
“可以让我尝尝?”
萧北秦笑容微滞。
他故意在这北越大王子面前吃油泼面而不曾起身,一是为试探,二是下马威。
按照以前接触过的北越人性格,要么暴跳如雷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要么怒气冲冲扭头就走。
金墨,却出乎意料地说他也要尝尝。
萧北秦放下碗筷,眼前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与记忆中北越人的形象相去甚远,仿佛印证了他因信使一时而对北越大王子生出的忌惮。
果然,这个大王子不是省油的灯。
萧北秦暗暗提高警惕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吩咐下属再送一碗油泼面来。
在这碗油泼面送到之前,萧北秦与金墨多没有切入正题,而是随口闲聊着。
令萧北秦惊讶的是,这位生于北越、长于北越的大王子金墨,竟然对大云的一些风土人情侃侃而谈,更是对各派学说了若指掌,就连兵法策略,也能谈之一二。
恍惚间,萧北秦像是看见一只酣睡的雄狮睁开了眼睛,懒洋洋地张大了嘴巴,露出锃亮的獠牙。
他在展露他的野心——这是萧北秦的第一感受。
他从未感受到的迫顶威胁感,如今从金墨身上感受到了,瞬息间,萧北秦如临大敌,却不得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装作漫不经心的跟金墨继续相谈。
很快,油泼面送来了。
金墨熟练地用起了筷子,他不像是那些北越贵族,以用刀割肉吃饭引以为豪,看他用筷子的娴熟样子,以及那身明显的江南文士风格的衣袍,萧北秦险些要以为自己面前坐着的是个江南世家大族公子。
“太好吃了,北越就从来吃不到这么爽快的食物,果然,大云的美食层出不穷,让我着实向往!”金墨对油泼面赞不绝口。
“大王子身边有来自大云的老师吗?”萧北秦状似无意地问起。
“当然,我有一位教导了十年的先生,就是来自大云的江南之地。我的很多东西都是跟他学习的,也听他描述过很多有关大云的富饶强大,算是从小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金墨的神情忽然变得哀伤起来,“只是可惜,我的先生前几日去世了,他教导了我十年,临死前却没机会回去看看自己的故乡,也不知道我这个弟子,有一天能不能代为完成他的心愿。”
萧北秦心想,能教导出金墨这样的弟子,他的先生应该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不知令师是?”
“顾清。”
是他!萧北秦险些惊讶出声!
那位以性情古怪却学富五车着称的大儒,听说很多年前为了追求学说上新的灵感而出走,在世人视线中已经消失了十多年。有人说他是看破红尘去山里隐居了,也有人说他是染病去世了。
谁能想到,大儒顾清竟然去了北越!
联想到先前的信使,萧北秦不禁开始怀疑,大儒顾清只身赴往北越并非出于自身意愿。只是现在人都去了,再考虑这些也无济于事。
“原来是这位。”萧北秦用恍然掩饰掉其他情绪。
静静笑着的金墨忽然画风一转:“顾先生教导了我十年,对我而言如师如父。在他的言传身教之下,就连我的弟弟金城,也在听顾先生讲述大云事迹之后,对大云心生向往……”
萧北秦心头一紧,大概明白这位北越大王子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金墨的口吻跟着无奈起来:“……我那弟弟,因为幼年失母,性情乖张胡闹得很,我也是才知道,前不久他竟然带了几个随从,偷偷进入了大云境内!”
萧北秦沉默不言。
“大王子,北越贵族未经通牒而私自入境,是大罪。”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金墨挥挥手,让随从抬了两口大箱子上来,箱子一打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金银珠宝。
“大王子这是作甚?”
“这是为了我那胡闹不懂事的弟弟表示歉意,希望镇北侯能看在北越与大云交好百年的份上,若是找到他,就将他送回北越。”
结束了与金墨的会面,萧北秦回到镇北关的内城。
商议军事的房间里,他独自坐在正面高位,一手撑着脑袋,眼前却全是北越大王子那诚恳又无奈的神情,就好像是一个真正为弟弟担忧考虑的兄长,满心满眼都是为了任性的弟弟收拾乱局……
在他两侧,一众镇北军的将军正争论不休。
“什么北越跟大云的百年交好,他们北越这些年来对边境的小股骚扰还少了吗?这话亏得那北越大王子说得出来!”
“就是!再说了,区区两箱子金银珠宝就能赎回他们的王子了?那他们北越的王子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我觉得人还是要找到的,大不了找到之后送到长安去,这可是送上门来的质子,若是远在长安的陛下知道,也怕是会龙颜大悦的吧!”
一众将军越说越高兴,都觉得这不长脑子的北越五王子偷摸入境,变成了一件利于北越的好事。
“不好!”萧北秦灵光一闪,拍案而起,在众属下疑惑的眼神中,他的脸色扭曲得极为难看,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字一句,“快!快把北越五王子找出来!”
“人当然是要找,可为何这么着急?”
萧北秦面有愠色:“尽快找到人,然后保护他!”
所有将军都傻眼了。
保护敌国王子这操作……
“什么大礼?这分明是那北越大王子递上来的毒苹果!现在两国都知道北越五王子在我大云,要是他死在了北疆……”
“可我们又不会杀他。”
“若是北越的人要杀他呢?”萧北秦一字一句道,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张笑意盈盈、温润如君子的脸,“若是他的兄长要杀他呢?”
所有将军都愣住了。
要是北越自己人杀了他们的五王子,再栽赃到大云的头上……介时便会成为名正言顺的两国大战理由!
北越五王子金城——不能死!
……
庆州城外,黑林白雪。
姜羲三人战意正酣,那些撞上来的北越高手就像是排着队来送死似的。
幽冥太子挥手间,狠辣之风尽显,轻描淡写就能带走人的性命。
姜羲流月弓光芒明灭,她虽然不擅长近身战斗,却总有各种层出不穷的诡谲手段能够应付这些北越人。
萧红钰算是三人中最弱的一个,也是唯一吃力的一人,但是看她越战越勇的气势,恍若天地间灿烂耀眼的一抹火焰。
转眼之间,满地都是北越高手的尸体。
而林中枯树旁,北越五王子金城的面色越发的难看。
“怎么到现在还拿不下区区三个人!”金城焦灼难安,快要忍不下去了。
他此行秘密奉兄长命令带来的人,几十名辛辛苦苦培养的北越高手,眼看着就要全部折损在这三个人手上了!
一直随行在侧的中年侍卫道:“是这三人太强了。”
“大宗师呢?他不是在暗中保护我吗?让他出手!”金城越发暴躁。
“大王子只是令大宗师保护五王子,其他人生死,他是不会出手的。”
金城眸光微闪,像是想到了什么。
“要是我遇到危险了呢?”
金城朝暗处喝了一声,便快速冲出树林,杀向那血色弥漫的战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