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尘一番话,也是南桑大长老的分析。
姜族的叛道者就像是黑暗的影子,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他们不能让叛道者知道他们在寻找周天星盘,才会将事情托付给姜羲这个局外人,并选择了这种悄无声息接近的方式。
毕竟不能大张旗鼓地搜索,也不能小偷小摸地当梁上窃贼。
结交权贵家中子弟,以此打探周天星盘的下落,想来想去,也是最合适的方法。
宋胥恍然,又有些怏怏的:“早告诉我不就行了……”
“南桑大长老说的时候,你在偷懒睡觉。”所以才会有那句——宋胥不靠谱,说了等于白说。
“啊哈……哈哈……”宋胥干巴巴地笑着,找了个理由掩脸落荒而逃。
楼尘转而向姜羲,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想些什么?”
“有的事情我浑浑噩噩,听了南桑大长老的话便一路上长安来了。”姜羲逐字逐句而道,“但我还是想问问,当初那些叛道者,为何会刺杀我?”
“刺杀你的,是幽影。”楼尘见姜羲疑惑不解,便多解释了一句,“叛道者中的杀手,专门负责刺杀我们守道者中重要人物的组织。”
“……太猖狂了。”姜羲耳边全是咬着牙咯吱咯吱的声音。
楼尘叹了口气:“这些黑暗里的鬣狗,闻了腥味儿便跟了过来,他们大抵是看到你与南桑大长老来往密切,才会想要顺手解决掉你。这些幽影,信奉的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百。所以,让你在江南扬名,在长安扬名,也是为了保护你,让他们不敢动你。”
“那南桑大长老……”话未说完,姜羲又把这个愚蠢的问题给咽了回去。
为什么他们认出了南桑大长老在江南却不敢对他动手?
巫史大长老为什么会是除了巫主之下的第一人,不仅是因为德高望重,更因为巫史大长老的实力,也是巫主之外最强。
所以,那些幽影在南桑大长老面前,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周天星盘遗失数百年,长安汇聚龙脉是极有可能吸引周天星盘流落至此的地方,为什么你们时至今日,才会来长安寻找呢?”
姜羲这问题,是在寻到姜族的狂热褪去之后,恢复了她本来的理智才问出来的问题。
甚至,有一些警惕。
楼尘并不介意姜羲此时坦然表现出来的戒备,她苦笑道:“这也正是我们要告诉你的。江南一地,以玉山为中心,是我们姜族守道者目前最重要的一块地盘,聚集姜族族人无数。除此之外便是北疆,北疆疆域辽阔又苦寒之际,不适合普通族人居住,现下留在北疆的,基本都是为了寻找神山,和周天星盘的人。至于此地长安……却是叛道者的地盘。”
“什么?”姜羲觉得这太荒唐了,作为一国都城,姜族的叛徒如何能将它化作自己的地盘?
莫名的,她想起了玉山山洞,想起了兽面玉佩,想起了朱雀图腾,想起了那声殿下——那兽面图腾是姜族之内某个大家族的徽记,关于朱雀姜羲问过南桑大长老,但南桑大长老却说他也不知。
所以,这朱雀与殿下,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她先前猜测,与大云皇室有关,莫非……
“我们也是吃过几次亏,才慢慢发现了真相——那些叛徒很聪明,他们找到了主人依附,便是这大云的一方权贵,大概是各取所需,但是叛道者和幽影因此在长安受到了庇佑,我们姜族也难以插手进来。”
“庇佑幽影的……是谁?”
“我们不知,或许,就是这座城池的主人呢?”
……
楼尘说过的话,许久之后仍在姜羲脑中回荡不断。
她既恼恨于堂堂姜族人竟然放下骄傲委身去做了他人的狗。
又忌惮于这偌大的长安城乃至整个大云会成为她姜族的敌人。
——直至此时,姜羲才算知道,他们此行进长安有多么的凶险。难怪南桑大长老特意请了宋胥与楼尘与她同行,他们两人都是如今姜族内地位崇高而少有的半觉醒神巫,于姜羲而言就仿佛两个大高手充当护身符。
楼尘当时还向姜羲说了南桑大长老告知的话,说她若是不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长安回江南去,后续他会帮她处理妥当,而江南依然会是她的家,她避过危险与狂风的港湾。
“大长老本来让我在路上就告诉你,是我一直压到现在才说。”
姜羲深深看着楼尘,却从素来淡漠如高山之云的楼尘眼底,看到了一丝祈求。
祈求什么?
……是了,丢失数百年的周天星盘,若是再找不到,无法开启神山,那么如今天下所有姜族族人的存活都会成为问题。
大概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这件事情了吧。
于是,姜羲看着楼尘,说了一句她会留下来。
楼尘欣喜得几乎落泪,那是姜羲第一次在楼尘先生的脸上看到这般情绪充沛的表情,她有些诧异。
也是许久之后她才知道——
他们要她来长安,不仅仅是为了让她迎面对抗幽影的危险。
这辽阔雄伟的长安城,也是她的机缘。
危险与机缘,总是相伴相生。
……
……
又是几日,长安城里虽是暑气高涨,但盛夏炎日之下生机勃勃的少年们,却并没有被阻挡了热情,反而呼朋唤友,于青山之上开了一场文会!
说是文会,其实就是一场少年人们的聚会。
一为聚会玩耍,二为避暑乘凉。
这长安城外的青山,绿树成荫,凉爽宜人,连皇家都在此处修建了行宫,偶尔宫内炎热,便会出宫来此小住。于是行宫之下,又沿着山势修了半壁的庄子,庄子的主人都是这座长安城里排得上号的勋贵重臣。
国子学的天之骄子们要找地方小聚开文会,这青山自然成了当之无愧的首选。
文会这日,姜羲正睡得香呢,就听得外面一阵喧闹,有人扯着大嗓门高喊着“姜九”,声音逐渐清晰响亮,也离她住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姜羲挠挠脸,坐起身来,先是打了个哈欠。
“姜九姜九,今日还要去青山,你还不快起来!”这闹闹嚷嚷是盛明阳的声音。
“盛六郎,我家九郎还在睡觉,请不要打扰。”这平静无波是计星的声音。
姜羲揉揉脸,忽然乐得笑了起来。
她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似乎在玉山的时候,每隔几天就总会出现这样的场景,盛明阳跑来叫门,计星忠诚地守在门口,两人总要争吵一会儿,才能把姜羲从睡梦里闹醒。
这独特的起床方式,姜羲还以为许久都看不到了呢,没想到大家来了长安,倒是场景重现了。
“别吵了。”她喊了一声,这才下床,动手穿衣。
来了大云这么久,她学得最熟练的,就是这复杂繁琐的穿衣打扮了。
穿上早就准备好的衣物,叫计星送来热水,洗漱过梳好头发。
再跨出房门的时候,姜羲整个人已是精神奕奕。
盛明阳和穆昭就坐在她门外的石桌旁等她,见门打开,齐齐朝她看来:
“你怎么老是拖拖拉拉的,都说了今日要早早出发,还非要我跟穆十三来你家叫你。”盛明阳忍不住抱怨。
“我不是说你们要急,就先走吗?”姜羲接过计星递来的茶水。
“那怎么行?我们玉山三杰,必须共同进退!”盛明阳瞪着眼睛。
姜羲噗的一声喷出茶水:“玉,玉山三杰?”
“就是你,我,穆十三啊。”盛明阳竟然浑然不觉土气,还得意洋洋的。
“可千万别。”姜羲对此敬谢不敏。
“怎么没见你家阿福?”穆昭笑呵呵地问。
“她留在樟州了,没来。”
姜羲感觉此言一出,穆昭和盛明阳都显得很是失望——自然是为了不能品尝到阿福的好手艺而失望。
姜羲皮笑肉不笑,更不能让这两家伙知道阿福在长安了,不然天天上门蹭吃,她家小阿福还不得累死!
早晨用了一点茶果,几人才骑着马朝着青山而去。
他们一行走得慢悠悠的,也是为了带姜羲看看风景,而有意放慢速度。
盛明阳吵吵闹闹唠叨了一路,偶尔穆昭插了两句话。
明明两人也没比姜羲先到几天,但是两人都仿佛对长安的一草一木了若指掌,恨不得把所有知道的了解的全部都告诉姜羲。
两人甚至还隐隐透露了这长安城内的形势——他们来长安之前,特意背过长安错综复杂的权贵关系,谁与谁家是姻亲,谁与谁家有恩怨,诸如此类的隐秘,还有许多看似不起眼的小道消息,能帮任何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在长安迅速站稳脚跟。
这些东西应该是两家特意收集过的,属于机密一类,现在他们却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姜羲。
这份朋友之间的赤诚之心,姜羲感受到了,心脏仿佛被熨烫过暖暖的。
仿佛一晃眼,又回到了江南。
那时春风荡漾,少年们把臂同游,再多的烦恼也与他们无关,那是此生最快活纯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