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裂石穿云一般,继而如潺|潺水泉,那种缠|绵悱恻的笛声,恍然间令她好似来到了一个气蒸云梦泽的地方。
伴着迟归的鸟儿几声鸣叫,那笛声起起落落,由远及近。
锦霓不由自主地被那美妙的声音吸引,她原本就没什么困意,这么一来,更是缩在被子里,环抱着自己,侧耳倾听。
这个吹笛子的人,似乎好忧愁呢——
那样悲戚的调子,却这般撩人,心底的某一处,都跟着酥|软,柔情漾满。
像是带着某种魔力,催促着锦霓,下去看看,下去看看。
她好似被牵引着,一掀被子,身上只穿着单衣,但却丝毫不觉得冷,慢慢地,向那声响处走去。
那笛声似乎有灵性一般,知晓她在寻觅,索性又扬起了一个音调,丝丝缕缕送入她耳中。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拉着她,一直走,走出寝房,穿过珠帘,走向小楼的顶层。
摊开双手,她整个身子都探出高高的阑干,白色的衾衣飘飘欲飞。
笛声倏地停止了!
锦霓迷茫地眨眨眼,似乎那种摄人魂魄的声音一消失,她就清醒过来,待一低头,看见自己正在最高处,几乎都要跌下去了,骇得“啊”一声,连忙退后几大步。
踉踉跄跄地,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迷失了心智,看着自己方才站立着,那只差一步就摔下去的地方出神。
“姑娘,是在下惊扰到姑娘休息了么?”
冷不防,传来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
锦霓猛看去,原来,一个男人就站在她的楼下,双手还握着一根笛子,面含微笑冲她拱手致歉。
见他如此斯文有礼,锦霓也不好不以礼相待,略略将身子隐在暗处。
姑姑说,中土不比苗疆,那里的男人女人都是守着礼节的,女孩儿的身子让人见了去,是莫大的罪孽。
“公子言重了,您吹得很好听。”
面上一红,锦霓轻轻柔柔地应答着,听上去与寻常的羞涩的闺中女子没有什么不同。
偷眼望去,这男人勾着笑,一双泛着诡魅的犀利眸子,正灼灼盯着自己。
“是么?今晚夜色这么好,既然你不觉得打扰,那我再为姑娘献上一曲吧。”
说完,那男人将笛子凑到唇边,凝气丹田,悠悠吹响。
余音响绝,如行云流水。
涟涟的夜色中,她站在高处,衣袂翩跹,听他的笛声悠扬。
一曲罢了,锦霓微微蹙起了眉——
她不懂音律,可是,那原本应该欢快喜畅的韵律,听起来,却暗藏着止不住的哀伤。
“好听么?”
他依旧含|着笑,声音温润沉稳,一身淡蓝色长衫,将如玉的身姿勾画得愈加修长。
锦霓恍然回神,口中说不出,只是将唇边不知何时溢出来的笑容敛起来。
“你是谁?是无往城里的人么?”
她不答反问,忽然想起,这城里的人,今日都在和三兄弟把酒畅饮,这个人,究竟为何出现在这里?!
男人闻言,白|皙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压抑的伤悲来。
“姑娘,在下是进山采药的郎中,今日傍晚迷路,哪知道兜兜转转,直到夜深,才走到这边,心里迷茫,这才掏出笛子,没想到吵到了你……”
男人一指地上的药篓,笑了起来。
原来是个迷路的过客。
心里一松,却又浮上淡淡的迷惘——
这样飘逸俊秀的男人,原来只是无意间闯入这座城,却用一曲婉转,突地击中她的心。
“哦,那你还是明日天亮再下山吧。”
锦霓点点头,转身就要回房了,夜深了,她只穿着贴身的单衣,晚风一吹,便有些通透的凉意来。
“阿嚏!”
她走了两步,鼻头一痒,忽然打了个喷嚏,寒意一下拢上身,浑身的肌肤都战栗起鸡皮疙瘩来。
一个人影纵身而跃,御驾凌空而上,身形轻然翩飞——
原来是那男人着急,竟然一纵身,跃上小楼来。
“你?”
听到声音,锦霓回身,不想,前一刻还在底下抬头张望的男人,此刻俨然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看来,郁骁所言不虚:这座深山里,有着无穷无尽的高手。
无往城里,每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普通,甚至不外乎贩夫走卒,农夫小民,只是,他们每个人都有着或轰动或艰辛的过往。
有的是江洋大盗,有的是杀人狂魔,还有的在江湖上处处都有仇家,只是他们如今选择了在这里,隐姓埋名地度过余生。
郁骐说,这个世上,老天爷总要给那些做过错事,又想悔改的人,一次机会。
所以,他们要给这些人,一个机会,一个过上平静生活的机会。
“你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夜里凉,就这么出来了。”
他猛地拽住锦霓的手,用无邪的熠熠瞳光望着她,暖着她微凉的手儿。
锦霓惊骇,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只是没来由的,好生眷恋那种温暖,暖到心底的感觉。
她有些闪躲地,对上眼前男人的眼睛。
深炯的目光,全然没有陌生人的自觉,一双黑瞳如静谧的深海,澄澈透明。
锦霓的眼,一对上他的眼,顿时有一种窒息般的晕眩感,胸口发闷,积郁的感觉,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
“你放开我……”
她浑身的力气,似乎都从两个人握紧的手上,被他吸走,这样的拒绝,声音微弱,像极了少女娇嗔。
“手这么冰,我给你捂暖些。”
男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有什么不妥,依旧攥着她的手,将她的一双手,都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唇边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依旧站在原地,眼神痴痴地凝望着她。
心口一痛,她被那眼神震撼到,原本发凉的身体,顿时微热起来。
等一下!
他刚才说了什么?
你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还是,还是……
锦霓一怔,这是什么话,难道说,自己真的把前尘往事,忘记的干干净净?
难道说,面前的这个男人,也曾是故人?
“你、你认识我么?”
她艰难启音,却是不再挣扎着,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男人动作一顿,似乎未曾料到,她会这么问。
“姑娘,在下唐突了,请问芳名?”
锦霓未料到,原来并非是自己所猜想,当即心头浮现一抹失落,咬了咬唇,“萍水相逢,何必问名字。”
说完,她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一次,男人适时地松开了,低咳一声,转过头去,掩饰那淡淡的羞涩。
只这一时片刻,锦霓已经返回房间,再出来时,手上捧着一床薄被。
“你说得对,夜里凉,你若是在无往城里过夜,还是盖上些吧,这是新的。”
她淡淡地将被子交给他,略一躬身,便想要袅袅回房。
男人不曾推拒,抱着那薄被,见她要走,也转身即将离开。
握紧拳,锦霓站在廊边,凉凉的晚风吹散她的碎发,脸颊微痛。
禁不住再次转身,看着他已经跃下小楼,正在弯腰拾起那药篓,顺手将竹笛塞入腰间。
看着他,锦霓蓦地心头荡漾,抿了抿唇,隔得远远地喊道:“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声音颤抖,她满心忐忑,期待着他的答案。
“没有。”
温和的男人已经直起身,将药篓背在身后,怀中抱着锦霓给的被子,闻言,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听到他坚决否定的声音,锦霓苦笑一声,手指抓在栏杆上,也摇摇头。
“好奇怪,可是,我好像见过你,不知道,是不是做梦的时候,见过吧……”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起来,声音愈发低了下去。
他眼中,一闪即逝的光彩滑过,他淡淡地浮出笑容,也微微颔首。
“也许吧,我们有缘再见。”
锦霓望着那男人远去的背影,心跳得厉害,再次凉下来的双手,不自觉地纠结在一起,不知所措。
不过是那么短短的片刻相对,可是,她却真切地记住了他的模样——
白如冠玉的一张脸,棱角分明,眉宇间都是怡然,额前的几缕碎发,不时掩映着纯黑的眼。
那是上天的杰作,锦霓止不住一阵阵失神。
并未是她贪恋男色,郁骥三兄弟皆是人中龙凤,身边有这样三个出类拔萃的男人,按说,她应该不惊奇这样的陌生人。
可是,她整个人,都要被这样的夜晚偶遇,给掏空了。
“真的,真的不认识么?”
锦霓喃喃,终于只是叹了一声,转身回房。
就这样,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好几个时辰过去,她才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梦中,似乎有个蓝色的身影,温柔地向她伸过手来。
“小仙女……”
那样真实,那样真实,真实到,锦霓愈发坚信,那不是梦,而是曾经的记忆片段。
可是,那个人的脸,她看不真切。
原本只是温热的被窝,动了一动,淡淡的酒香袭来,还有熟悉的熏香味道。
“唔!”
她睡得本就不实,这一动,立刻醒来,蒙昧间,果然是郁骥。
“回来了?”
她眯着眼睛,咬着嘴,糯糯地开口,嗓音柔柔的。
“怎么还没睡熟?我吵到你了?”
男人摸索着,轻手轻脚地用房间里的水盆擦拭手脸,除去衣袜,上床将她紧紧圈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