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心不在焉,面无表情的上官岚在见到了流水缎之后,也微微有所动容,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拂过那光滑的喜服料子。
随着指尖的移动,她彷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时候的云雅是宠冠六宫的贵妃,虽无皇后名号却有皇后之荣宠,后宫中无人可以与他分庭抗礼。
那一年的四匹流水缎,云雅故意全都叫人裁了,三不五时换上一件,皇后看得眼热,却隐忍不发。其他妃嫔更是只有干瞪眼,羡慕的份儿。
所以,当云雅被抓的那一天,皇后专门到了她的宫中,命人将箱子里的几件用流水缎做的衣服全都翻出来,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红色的火舌上下翻滚,烟尘之中,皇后美艳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寒意。
赵岚躲在粗大的宫柱后面,偷偷看着这一幕。
直到现在,她依旧记得皇后当时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了嫉妒、哀伤、快意和胜利的复杂的表情。
“小姐,来试一下吧,哪里不合身,还能叫裁缝师傅赶快改一下。”
见上官岚久久地望着面前的大红喜服出神,绿染缓步上前,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她猛地醒悟,此刻是在九道山庄之中,自己的身份是上官岚。
这里不是燮国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她亦不是先尊贵后卑微的废弃长公主赵岚。
“好。”
上官岚连忙伸直手臂,任由绿染帮她穿上崭新的喜服。
十分合身,见状,喜婆子和裁缝都松了一口气。
这婚事来得太过仓促,山庄里的人全无准备,一夜之间备好这些,已经是实属不易,如果哪里又要多处返工,想必那才是真的要逼死活人。
试好了衣服,接下来的金银首饰,就简单多了。
喜婆子把一份大红的名单交到绿染的手上,请她拿给上官岚过目。
李大善人待她着实不错,所下聘礼的规格,比颖城之中的朝中大员恐怕都还要高上半个等级,堪比一些稍显落魄的皇亲国戚了。
绿染展开名单,从前往后开始读。
刚读了两句,上官岚就制止住她了,摆手示意停下。
“什么金钗子红珊瑚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仔细看一遍,差不多就可以了,把东西收好。”
一旁的那个矮矮胖胖的喜婆子插话道:“小姐,东西已经提前一步,送到庄主的别苑之中了。因为太重太多,足有一百零八口箱子,若是一样样跟在您坐的轿子后面走,恐怕要走到明天早上咧。”
上官岚本来也不在乎,听喜婆这么一说,倒是忽然对李大善人的别苑有了一丝好奇。
她这几天,趁着夜里,也在住所附近来回走了几圈,却根本没有摸|到李大善人住在哪里。
上官岚本想迂回地向王守道打听,可暂时还没有腾出时间来。
山庄里有喜事,最忙的自然是这位大管家。
能在这九道山庄里做到掌事的管家,足以见得,这个王守道也不完全只是个会溜须拍马的蠢货。
“好吧,衣服首饰都看完了,接下来抓紧时间,你们说说晚上都需要我做什么吧。我还是第一次出嫁呢。”
上官岚坐直身体,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随意地说道。
喜婆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见过许许多多的新娘子,可如此不拘小节的倒是没见过,不仅没有即将为**的羞涩,竟然还主动催促。
至于那“第一次出嫁”的话,更是令人无可奈何。
两个喜婆对望一眼,只好把晚上拜堂的流程细细地向上官岚讲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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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山之后,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整个九道山庄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充斥着浓浓的喜庆气息。
九道山庄虽然名为山庄,其实占地广大,山庄内的人也并非聚集在一处,而是平日里各有营生。今晚,众人得知李大善人再次迎娶一名女子,初听得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又像是之前那样纳妾,等得知是娶妻,都感到有些意外,也不禁好奇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
因为上官岚提出的第二个条件,如今,她已经是出尘谷的嫡女了,是上官拓第二位妻子所生的女儿,同上官诚上官卿等人一样,平起平坐。
她这样的身份,嫁入九道山庄,才算是门当户对。
夕阳落下,山庄内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换了一身新衣的王守道抹了抹头上的汗,一张脸笑得已经有些僵硬,他口中一边仍旧无意识地说着感谢的话,一边双手抱拳,将眼前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迎进大门。
作为九道山庄的大管家,他要做好一切的接待事宜。
幸好,今晚并无外人前来道贺,九道山庄并未派发出去哪怕一张喜帖,来的人都是自己庄内的人士,只是聚在一起喝喝喜酒,闹闹洞房罢了。
时间仓促,一切从简,李大善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大红喜袍,在上面朝着到来的宾客拱手致谢。
他的身后,则是一顶八抬大轿,轿内坐着的,正是微垂着头,头上盖着喜帕的上官岚。
喜帕之下,她一脸平静,双手交叠地放在腿上,坐得笔直。
人群之中不时地响起祝福恭喜的话语,热闹之极。
李大善人今晚看起来神采奕奕,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之前脸上隐隐约约的病容也不见了,倒好像是年轻了十岁一样。
他这边正和来宾们寒暄着,就看见站在轿子旁的喜婆忽然俯身,似乎是新娘子把她叫过去,正在低声吩咐着什么。
果然,喜婆站直身体,直接朝着李大善人走了过来,她踮起脚来,也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大善人愣了愣,翻身下马。
他原本想走到轿子前,去亲自问上官岚,只见喜婆急忙上前,又说了一句什么,李大善人这才停住了脚步。
他招招手,把王守道喊了过来。
“什么?先不拜堂直接把新娘子送入洞房?这是什么道理?这么多人都看着呐……”
王守道抬起手来,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听了李大善人的话,他大吃一惊。
“就这么办,哪儿那么多废话!直接让人把新娘子带到湖心别苑,快!”
他的迟疑引起了李大善人的不满,他一挥手,直接打断了王守道的啰嗦。
王守道吓得一欠身子,连忙退下去了,跟轿夫头子指了指方向,又去和乐队领头的说了一声,叫他们别停,继续吹拉弹唱,跟着轿子一起穿过前面的大门,直接往里走。
前来道喜的人群之中,还站着个刻意把头低着的年轻男人,正是熊琱。
他的眉头紧皱,一开始,上官岚向他再三保证,他还能多多少少相信她。可是此刻,她都已经穿上嫁衣,坐在了轿子里,马上就要和别的男人拜堂成亲了,难道,自己真的能够做到无动于衷吗?!
握了握拳头,熊琱几乎忍不住就要冲上去,强行把上官岚带走了。
只可惜,他不能,也更加清楚地知道,单凭自己一人,是绝对做不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高手如云的九道山庄里,和上官岚全身而退。
可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了别人的女人!
正犹豫不决着,忽然,熊琱看见,八个轿夫相互说了几句话,紧接着,已经停下来的轿子又继续往前走了,一直跟着的乐队也重新开始吹奏起来,一行人徐徐向前,朝着前方的拱门走了过去。
众人也察觉到一丝蹊跷,这新娘子为何还不下轿,一对新人为何还不拜堂?只可惜,每个人也只是心里好奇,没有一个敢真的张开嘴巴问一问。
和心头的好奇比起来,性命还是更珍贵一些。
只不过,眼见着李大善人还站在喜堂之前,也没有敢跟着轿子往后院里走,一探究竟。
耳边的喧闹嘈杂声渐渐变小,跟在轿子旁边的喜婆轻声道:“已经往庄主的湖心别苑走了。”
端坐在轿子里的上官岚眉心一拧,追问道:“湖心别苑在哪里?”
喜婆抿嘴一笑,嘻嘻道:“等到了您就知道了!老身也未曾去过,今儿可是借了您的大光了,能去见识一番。”
上官岚没再开口,只是咀嚼着喜婆所说的话。
湖心别苑,不会是……
*****
熊琱隐匿在众人之中,眼看着那顶喜轿渐渐远离了人群,他也不着痕迹地向轿子前行的方向跟过去,不时留意着身后,确定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自己。
上官拓一开始就被邀请到了喜堂里,坐在高位上,恐怕此时还等着女儿女婿上前奉茶。
但新娘子已经一反常态地往后面走了,看样子,暂时是不打算拜堂了,而李大善人居然也纵容了她的任性,直接让人把她送入洞房,真是蹊跷古怪。
一路穿过小院,就渐渐没有了前来祝贺的宾客,衣着精美鲜艳的奴仆往来穿梭,都在准备着今晚的喜宴。
熊琱也特地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服,鞋面上纤尘不染,乍一看上去好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一路上,仆役们见到他也只当是山庄里的人,并没有上来询问或者阻拦。
远远地瞧见了喜轿的一角红色,熊琱连忙拔腿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