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生崽了。
此事发生时，渺落原正倚在白子画肩上，一边看他以琴音引合欢谷里众妖侣入梦境，一边小口啜饮着玫瑰甜酒酿……
忽的，他们身上被当做榻椅的红绫一震，散为烟霞点点。
“咳、咳咳……咳……”受惊的渺落一口酒酿呛在嗓眼里，咳了半天，直教俏媚的眼角都沁出泪珠点点，犹自难平讶异。
长留上仙反应很快，展臂揽过身边佳人的同时，伸足在面前桐木琴上一勾，云袖卷过，幻境依然。“怎么了？”
“九月有宝宝了。”渺落眼睛睁的老圆。
“有、宝宝？”白子画目中亦有惊疑。
而等他们回到长留，看到九月，长留上仙才确定：九月果然是不可能突然产崽的。它只会因为烦透了笙箫默、清怀、霓漫天等人总来找它要念晶，而自我分裂出另一条蛇……好解放自己，回家里找个安静角落窝着睡觉。
“虽然灵魂波动极其相似，但真灵烙印和九月不同。”渺落检查了小蛇一遍，做出判言，“这不是九月的分|身，是只崽崽。”
她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喜，那喜悦耀眼的宛如金星破晓、晨光灿烂，表现的是那样明显而毫无遮拦……
以至于白子画和暂居长留议事的各派尊长寒暄时，她靠在白子画背后低头摆弄小蛇；会议现场，东方彧卿针对蛮荒兽潮现况指点江山时，她倚在白子画肩旁低头摆弄小蛇；摩严和轩辕朗……她始终在低头摆弄小蛇。
直到
温丰予道，“……这都是承蒙夫人的恩德啊……白夫人？”
“嫂子、嫂子……”
眼见温丰予在底下干晾半天了，而渺落还在低头摆弄小蛇，笙箫默一看她小鸟依人般借白子画袍袖挡了半张脸的羞怯模样，就知道她又是在神游。不由以扇遮面，侧身过去，在渺落耳边唤了几声。
“啊？”
不太熟悉笙箫默这个称呼的渺落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儒尊正和自己说话。
而此时白子画已经很淡定的和人开始了新一轮礼尚往来。
迎上渺落天真单纯无辜疑惑的目光，笙箫默道，“没事了，你继续。”
渺落就继续去摆弄小蛇了。
………………
“九月初生之际也不曾见你如此。”
散会了，新建的长留大殿里，来客一个个走出，摩严和笙箫默亦未多留。直到最后，只剩下白子画和渺落两个。长留上仙暼了摆弄一天小蛇仍旧目不转睛的妻子，温言道，“怎么就这么高兴？”
因为如果九月能有崽崽，理论上讲，和九月同出一源，本质相同的渺落就也能有。而渺落此前因为种种因素影响，一直觉得她命定绝育。
渺落微笑道，“……因为这小东西和九月本源一致，只要培养得当，成年即是上神实力……待我们离开此界，有它留下，也可以免去云郎后顾……”
至于先前白子画想要突破神阶时，有忧虑过世界承载力的问题。渺落当时安慰他道，若事有不谐，就把九月压在了此方天地，支撑六界。
那句话不是假的，但当然也只是句安慰。
九月伴渺落多年，于她而言，不仅是坐骑宠物更是家人。她会为自己的目的和九月分开一段时间，但绝不会轻易将九月舍弃。
白子画：……
直觉告诉他，渺落又没对他说老实话。而今这副温柔体贴、贤良淑德的模样十有八九是装的。但，那又如何呢？
反正无论温柔贤良，还是任性娇蛮，都是渺落。她无拘无束肆意随心时，他甘愿包容。她别来兴致装模作样时，他也乐意奉陪。
所以，渺落又隐瞒了他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白子画垂眸望着渺落腕上细细一条小黑蛇，道：“它有成神之姿？”
“自然。”渺落颔首道，“它应了七情之忧……如今长势不错呢，这样再长上几百年，就可以成年了。”
对她而言，成神只是成长路上一个必经的阶段。她当年也是这样的，出生没多久，就自然长到了上神阶上。
“待它成年，填进人间界源处，就可以与妖神平衡天地两极了。”
“平衡构建好的刹那，六界大道会有松动，其后灵潮或有复苏，云郎也能借机突破。”
“嗯。”
若这小蛇真能与妖神达成平衡，他确实就能放心六界所有，去寻渺落本体，与之相守余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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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那些未来与曾经的事】
1、
万事说定，真要实施起来却还得仔细安排。
第一步，便是给小蛇取名。
在这事上，渺落根据九月的名字，提出了八月、十月两个选项，白子画沉吟过后，选了“未央”二字。
读过诗经的渺落知道，这出自于“八月未央，九月授衣”一句。而未央亦有“千秋万岁，长乐未央”之意。作为名字，很是吉祥。便没反对。
第二步，是给小未央找个监护人，亦或者说，是它将来要跟随的主人、伙伴。
渺落本不觉得这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因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刚刚发觉出自己对白子画心意与众不同时就已经设想过身后事了。
那时候她还没有研究出守护契约。只是心有波动，就念着与其和天同寿，不如与他一世红尘。
“等我们故去了，身外之物也无需多思，通通交由竹染打理便罢……他会好好照顾嘟嘟和九月的，”渺落表示，“而今照顾未央与之也没甚区别。”
她不懂，白子画在迟疑什么。
白子画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渺落，如今的竹染早已不是从前的他了。
因为渺落一直知道竹染内心不是好人，她甚至知道白子画也能看出竹染心有阴翳、执念难释……只是从前白子画愿意给竹染机会，引他向善。
从前竹染面子工程也实在是好，长留内外，六界上下，不知道他真面目的人们，对于长留将来谁接班一事，都毫无疑虑。
可现在，不同了……
“哪里不同？”渺落揪着白子画衣袖追问不绝。
白子画只好和她说了一个最简单浅显的理由，“现在竹染已经入赘七杀殿了。”
小未央成长起来会是第二个妖神，这种战略性武器，决不能交到妖魔界手里。不然长留，以及仙界各派传承危矣。
可话虽如此，竹染之外，白子画一时半会儿的也确实找不出更合适的，抚养小未央的人选：
长留当代大弟子落十一资质中庸，性情仁懦，又似对异朽阁的妖灵一往情深，若作长留接班人，他在白子画眼里差的不止是修为。
小一辈里，朔风是摩严和他都看好的。白子画甚至已经传了朔风七绝谱。但他偏偏来历有异。器灵转世问题不大，问题是炎水玉转世，渺落都无法保证他将来会不会因为女娲传承为人所用。
往旁边看，笙箫默门下火夕和舞青萝，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闲散惯了担不了事不是大缺点。关键是性子太顽劣，骤然获得未央这样的力量，后果教人难以预料。
“还有小漫漫。”渺落提醒白子画。竹染已经入赘七杀殿了，但蓬莱千金和朔风已是两情相悦，将来是会嫁到长留的。
长留上仙就顺着思考了会。
然后感觉霓大小姐说真的，还没有火夕和舞青萝靠谱。
他开始理解摩严为什么总发愁长留后继无人了。
渺落：“……”
没关系，白子画五百年修成上仙，无垢七百，檀梵八百，紫薰八百，东华千岁，她等得起，她不着急。
便柔声安慰白子画，合适的传人总会有。多等一等便是。
可惜异朽君心思难测，人皇又心性不定，都不是可以托付之人……
“也只能如此了。”白子画道。
2、
所幸，
这等待的光阴最终比渺落想象中要短得多。
他们最后等到的人，名幽若。
“幽若？”
蛮荒大陆，遮天蔽日的密林里，仍是少年身姿的妖神目光奇异。泉水般灵动润泽的眼睛，饶有兴致的望着面前女孩牵在自己腕上的手。
“是的，幽呢，就是昏暗、隐蔽、深沉、神秘、安静又高雅的意思，若就是好像。”粉团团一张小圆脸，明明二十多了，依旧像是十五六岁的幽若咽咽口水。左顾右盼，念念有词，“我不害怕、不害怕……”
你这可一点不像不害怕的样子啊……刚被幽若从万兽丛中拉跑的妖神兴致盎然。
六界内除了渺落，再没什么事能瞒过他的眼。所以他在看见幽若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天山掌门的独女，此次是领了仙界任务，来蛮荒与梵冥仙、腐木鬼等人暗通款曲。
——为什么是她呢？因为她出身高贵，不输霓漫天与竹染。可以代表仙界一方势力的同时，修为又够弱。穿越蛮荒时不会引起强大异兽的注意。
事实上，她确实也成功完成了任务，走到了蛮荒大陆中心。
只是，妖神虽视神境以下皆蝼蚁，并不在意蛮荒所属对他是否忠心。却也不太乐意让人轻易弃暗投明，叛了祂去。
所以祂故意在幽若准备离开时，放瘴气笼罩了蛮荒。
乐呵呵的看可怜的小姑娘在危机四伏的幽暗中迷失方向，最后又慌不择路的闯进了兽群。祂就那样冷眼看着她，本以为很快就能看她被群兽分食……
不料、幽若竟然拉住了祂。
那就陪她玩玩也无妨。妖神心想：这小圆脸粉嘟嘟肉乎乎，看着就挺好揉捏的模样。捏一捏，手感一定很不错。被群兽啃噬了，倒浪费了。
一念之差，结果便是一世沉沦。
3、
很久很久以后，
当妖神不再是“妖神”，祂有了一个新名字：南无月——因为蛮荒大陆地处六界极南，而祂与幽若相识时，天地蒙昧，乌云蔽月。
南无月和成功步入仙境十重天白子画相对品茗。
“渺落擅长摄心术，你知道吧？”
“知道。”白子画淡然回答。
“那你知道摄心术是什么吗？”南无月闻言古怪的笑了笑，又道，“摄心术不是摄魂术……不要用你们凡类研创出的低劣法术来揣测位格远高于尔等的生灵……”
“在我们的眼里，人心中每个无形的念头，实际上有清清楚楚、有迹可循。”
“渺落擅长摄心术，除了可以读心外，最重要的，是她天生可以滋养放大人心妄念……”
白子画目光微动，“神尊想说什么？”
“白子画，你是长留上仙，群仙之首，领袖六界……清心寡欲无数年，从来克己复礼。就没思索过，当初为何会恋上渺落，一发而不可收么？”
南无月道，“因为渺落……她的天性就是引人痴迷、犯戒、堕落，而只要人有刹那心动，她就迟早可以将那一念深种。”
“千年修行，溃于一念……凡人，怎么可能胜过她那般妖魔？”
白子画闻言平静道，“凡心既动，输又何妨？”千年修行，终究，抵不过她一笑嫣然。
他输了、在她面前一败涂地。
他早就知道，并甘之如饴。若有遗恨，也只恨自己清傲太过，强撑太久，没早点认输。妖神若以为说这些，会让他后悔与渺落相伴，便大错特错。
4、
曾经，
诛仙柱前，从渺落指尖蔓延的浊息，与浊息中瞬间堕仙的几位仙家，无情嘲讽着白子画案上，那些渺落暗中挑起各派大战的证据，编造的有多无知愚昧。
而后，檀梵送来的、隐喻竹染的苦竹酒。
佐证了长留上仙心中疑虑……
真相大白的那刻，他提剑对准竹染，却被师兄师弟拼死拦下。竹染看着他，只是冷笑：我早就告诉过你，渺渺那段时间一直在专心备嫁，只是你不信而已……她那么想嫁给你，期待了那么久婚礼，终究是被你毁了。
是，是他有负渺落。
但那时因为渺落散布浊息心神失收、走火入魔的人太多。诛仙柱前，她是无辜的，是他冤枉她。如今她却不再清白无罪。
长留大殿，群仙议会，白子画自领了八九七十二枚销魂钉的刑法，算代渺落受过。
接着，养伤花费了他两三年时光。
竹染本是被戒律阁判罚囚禁在绝情殿后山塔林终生的。一日又不知怎的，脱困跳进了绝情池里，伤的体无完肤。
好容易被人救上来了，又趁摩严不注意，跳进了贪婪池……
妖魔界中的暗子传回消息，说七杀殿中有贵女出事了……杀阡陌亲自派火凤去南海接回蓝羽灰，让她回去救人。最后蓝羽灰却迟迟没能从七杀殿出来。
更多的消息，因为七杀殿戒严，没能传出来。
白子画无法确定，出事的人是谁——是谁出了事，才能让竹染这样失措……
于是，他亲自去了七杀。
他想见渺落，不见到渺落无恙，他始终放不下心。
然而，红着眼眶的杀阡陌拦住了他。
他和杀阡陌打了三十年。打到最后也没问出渺落现状……本来是没想放弃的。可檀梵、无垢、摩严他们实在看不下去他那样子了，趁他被杀阡陌耗干真气之际，强行插入战场。联手把他制住带回了长留。
杀阡陌失了牵制，自然也回了七杀。
不久后，七杀传来了蓝羽灰触怒新任妖尊，被妖尊击毙的消息。
而那位神秘的、一入七杀就得杀阡陌赠了半壁江山的妖尊，正是渺落。
笙箫默劝他，杀阡陌看来很重视渺落。与之相对的，是仙界这些年里，因为渺落当年之举，老一辈人近乎全军覆没的惨状。
是……
仙界极刑就是销魂钉，没有比这更高的刑罚了。却有熬过一套销魂钉，任何罪责一笔勾销的条律。而这一关，他已经为渺落过了。
可人心怨怒，又岂是律法条文可以限制。
如斯情景，勉强把渺落带回长留，反倒不如就让她在妖魔界里更快活了。
白子画知道，笙箫默说的对。
所以他不再试图把渺落带回来。
他想，只要渺落过的好，那就好了。
………………
直到渺落道体成熟。
春秋不败网罗了各色美男送往极乐城道贺。
七杀殿传出消息，渺落极阴之体，成熟得道之时需要阴阳调和。而最合适帮她的人选，七杀圣君杀阡陌偏偏修的是至阴真气，爱莫能助。
仙界各派有很多因为渺落痛失亲朋师长的人瞅准这时机，乔装前往了极乐城。
白子画也去了。
重逢第一眼，便是欢颜殿里，美男环绕中的渺落，在暖情香中，一杯杯的往嘴里灌合欢酒。漂亮的凤眸雾气迷离，似哭似笑。
他默然召出横霜，长剑出鞘不过半寸，她身边一众蓝颜便被剑气霜寒逼退……
醉意醺然的渺落酿酿跄跄朝他走来，即将接近时，恰如其分跌到他怀里。举杯邀饮，金樽敬至他唇边。
白子画接过了那杯别有功效的酒，一饮而尽……之后便是红罗账暖，一夜春宵……
巫山雨停之际，他在她身上刻下封印。是怕她失控之下再行魔染之事。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带她离开。
白子画告诉自己：渺落已经失身于他，继续留在妖魔界中，恐杀阡陌也再不会待她如初。所以，他带她走，才是对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