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横膝，三缕因果悬于剑锋，陆天鸿却阖目不动。
远处窥探的修士只见他周身道韵流转，衣袍无风自动，却不知其神识早已浸入蝉蜕中，正溯着蝉鸣逆流而上——
蝉蜕取自一株古槐枝头，蜕壳里凝固着最后一缕嘶鸣，那声嘶鸣在识海炸开，化作滚滚雷霆。
雷霆中浮现一尊万丈丹炉，炉壁刻满上古丹诀，炉内却空空如也。
“聒噪。”
陆天鸿屈指叩剑，剑脊轻颤，雷云散作星雨，丹炉崩作漫天流萤。
萤火坠入一滴清泪，映出主人的三生执念：原是一株绛珠草，曾被某位丹修灌溉百年，方得人身，后与丹修坠入爱河，孕有子嗣，丹修却因一场争斗而死。
春雨里被丹修指尖抚过的嫩芽，红烛下结发的颤抖，棺椁前青丝成雪的绝望。
绛珠草与丹修存在主仆契约，丹修一死，绛珠草的生机在迅速消退，仅仅数日时间，娇俏美妇便化为白发老妪。
这滴泪水乃是绛珠草守灵时落下的第一滴泪，未及坠地，就被山风卷至陆天鸿掌心。
陆天鸿并指削下一缕黑发，发丝落入泪珠，将绛珠草前世今生的虚影绞成碧色丹液。
木剑剑身裂纹间陈年药渣簌簌而落，与青铜锈雾纠缠成修罗战场，雾中传出金铁交鸣之声。
青铜锈斑也非凡物，乃是一方剑冢里，一位凡人剑道宗师埋藏的佩剑，此剑斩过三千九百名恶人头颅。
每一缕锈斑都缠绕着善恶气息，细细聆听，仿佛能听见三千九百场血战时刀兵争锋的金铁声。
陆天鸿朝黑雾轻吹一口气，金铁声化作无数持剑厮杀的幻影，三千九百道剑光劈开血浪，斩向丹液。
液滴未散，反而吞噬剑光，化作滋养，渐渐凝成一枚青灰色丹丸。
青灰丹丸凝成的刹那，天地肃杀。
万里铁器尽染铜绿。
古槐蝉群如赴死的朝圣者撞向丹雾。
山巅绛珠草蓦然抬首，棺前白烛爆出并蒂灯花。
陆天鸿手捧青灰色丹丸，顷刻间便明了丹药的功效。
服丹者将遍历毕生执念衍化的三千幻境，每一境皆需亲手“杀死”一次执念化身。
九成九修士会迷失在幻境中道消身殒，但若能破境而出，则从此诸妄不沾，道心通明如琉璃，一路直指大道本质！
除此之外，丹田内更会自发涌出无穷灵力，浩瀚如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陆天鸿淡淡呢喃：“渡人者非丹，而是己心。此丹，便唤作芥尘渡妄丹吧。”
紫莲道君看到丹纹流转之间，因果轮回具象而成的天轨，不由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喉结滚动。
他原以为自己丹道起码能及陆天鸿一半，可见到陆天鸿炼制的芥尘渡妄丹，才方知什么叫蚍蜉望月！
又忽然想起初见陆天鸿时的狂傲，此刻竟羞臊得指尖发烫。
“尊师，这丹能否赠与我……”
紫莲道君脸皮一向极厚，想着能否求陆天鸿把丹送他，不是用来吃，而是参悟。
若能把芥尘渡妄丹蕴含的道理悟透，自己的丹道水准必能更上一层楼！
但没成想话还未说出口，就看到陆天鸿屈指轻弹，将丹药随手抛向云海。
丹丸化作流星坠入亿万里外某座书院某座书院。
正伏案抄经的盲眼书生忽觉掌心多了一物，耳边传来低语：“你为亡妻抄经万卷，可愿踏上修真路，未来为她复生？”
盲眼书生浑身剧颤，笔尖墨汁滴落经卷，晕开一行小字。
他循着墨迹，颤抖着手触摸，喃喃念道：“得见真妄日，方知失为得……”
“若是能复活芸儿，我愿付出一切代价！”
盲眼书生毫不犹豫的张嘴，吞下掌中青灰色丹丸！
……
次日清晨。
“尊师，我要走了。此地无灵，我修炼不了。”
紫莲道君收拾好行李，与陆天鸿道别，心中万般不舍。
“世上并无不散的宴席，此去当见天地。”
陆天鸿点头说道，并将搅炉灰的木剑装进剑鞘内，交到紫莲道君手中。
剑鞘吞口处斑驳的炉灰，此刻正随呼吸明灭如星，仿佛有了生命，不再是一件死物。
“老师等我万年，学生报仇回来，再来追寻老师！”
紫莲道君背着行李离开，眼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脚步却是愈发坚定。
当他跨越数万里，来到一座修士巨城时，已是四十余岁的中年，下巴布满细密的胡茬。
修炼出第一缕灵气时。
紫莲道君转过头，朝大离国皇都的方向跪下，轻轻磕了三个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当紫莲道君站起身时。
望着面前吹过的一缕微风，忽然心有所感，将微风抓住。
这枚微风赫然是一枚肉眼不可查，神识无法见，无形无相的丹丸！
“太虚隐机丹。”
抓住丹丸的刹那，紫莲道君脑中自动明了丹丸的名字。
此丹无诰无品，不入现有体系。
服丹者见其所需：求寿者见长生，求道者见本源……
此时虚无中凝结的丹丸，竟映出他前世陨落时未窥见的混元裂隙。
“原来缺陷在此......”
他望着丹丸里流转的道痕，忽然大笑叩剑。鞘中太虚隐机丹随笑声震颤，化作修补道基的星砂渗入经脉。
紫莲道君前世巅峰臻至乾元至圣，在突破混元境时失败，被仇人抓住机会所害。
侥幸一缕真灵不灭，这才落入极光大世界，占了一名刚死少年的躯体。
……
员外府檐角，最后一缕丹香消散。
就在方才，陆天鸿吐气成炉。
炉内无火无药，却突然传出清越凤鸣，凤鸣声中各种因果丝线，三千道韵纠缠结合在一起。
采药稚童的竹篓突然轻了三两，老叟的烟杆无端起火，待要细究，却只剩山风拂面的醺然。
“丹道大成，原来如此。”
陆天鸿含笑散去丹炉，掌心多了一枚“空丹”——肉眼不可见，神识不可察，唯有山风掠过时，会带起一丝释然的叹息。
随手拍散漫天劫云，陆天鸿轻声喃喃：“就叫你太虚隐机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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