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慕娇,那边在吵架,就要打起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边编着竹筐,一边又说道:“吵就吵,打就打呗,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看热闹。”
“可其中一个是你爹耶,对面人还有点多。”
小姑娘停下手里的工作,转头道:“又是因为那块地?”
“这我怎么晓得,不过想来也应该是吧。”
小姑娘放上竹筐,站起身来,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一边:“我娘呢。”
“她和人动嘴,倒是挺厉害,那么多人都架得住。”
小姑娘没听话说完,就往某处方向跑去了。
喊话的小孩连忙跟上去:“喂,你看看就行,可别乱来!”
这是一座小村子,横竖倒也有五六个巷子,街道交汇在一处,这方空地栽了一树,开了一井,也不是很宽敞。
此时此刻,那棵树下围满了一大群人,胡乱嚷嚷着“你不讲道理,”“臭不要脸”之类的骂语,而人群中间,又有两人。
一妇人双手齐出,到处指人:“你别以为人多我就怕了,那半亩地就是咱的。你要种我不拦着,工钱我可不结,还麻烦交一下土地使用费,咱可不能亏了!”
而男子站在妇人面前,左手都提着一块砖,双眼瞪着众人,一副随时要拼命的样子,让人见了心里窝气,但确实不敢动手。
就有带头的人嚷着:“咱一家种了七八年了,你一来就道是你的,你这不无赖是什么,有没有王法?”
那妇人毫不示弱:“咱这家上一辈,上上一辈都是地的主人,我凭什么就无赖了,继承祖上的东西,还有错了?”
那人气得:“你一个妇人,到处嚷嚷,真可违妇道。你公公那时分明就以这十三只银子卖了我家,过了一代,你就不认了?”
“口说无论,可有字据!”妇人摆着脸,一脸不惧。
“字据·······字据不晓得去哪里去了,但大家伙可都能做证,刘全金就是让了这块地出来,名字都写了!”
“没错,我们都在场,亲眼见着的人可不在少数。”
妇人可不认账:“你见了算什么,我又没见着。再说了那老头子一副痞子样,他做决定肯定是不老实。卖了多少?十三只银子,就这么点,你这么看不上这半亩地,干脆莫要了!”
周围一大群人咬牙切齿,可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男子,还是没有动手,这么多人的话,不是打不过,但怕出人命。
可心里窝着气,又不肯离去,就你一句我一嘴地对骂下去。
人堆得越来越多,多数都是看热闹的,想要挤到前面去,可前面之人讲得可在兴致上,又给人推了回去。推推搡搡,好生拥挤。
“扑嗵”一声,立马有人叫起来:“别推了,有人掉井里去了,救人啊!”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围着的人群有了空口,连中间的两人也愣了一下。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穿过人群,抓起两人扭头就跑:“你俩又和人吵起来了,不是说了少点烈脾气吗?我爷爷那么儿咱也确实不在场,又没有认识的人,万一哪天真出了事呢?”
男人没说话,手里的砖是自家院里的,他可不能扔。
妇人头一仰:“你爹先打,他累了,我再动手,不怕他们!”
小姑娘一脸无语:“你们消停一点吧,不是前不久说想搬到城里去吗,现在这样子怎么去嘛。”
妇人撇撇嘴:“钱都没有,往哪儿去。”
三人跑远去后,众人还在井边国着张头望,大声唤着是何人。直到看到一块石头浮出了水面,众人才反应过来。
可回头望时,已是没了两人身影,不禁气得跺脚,怒吼着刚才是哪个喊的。
人都跑了,自己也不好意思追到别人家里去,只能愤愤地走开了。
这片空地周围有七八个巷路,连着村子八方,概有五六十户人家。这里的一棵树,一口井不知多少年历史,反正村子里的人自出生起就见着它们,几十年了,树不见长高,井不见涨水。
大树南边,过了一些屋子,就有一条小溪,孩子们可爱在那玩耍,脱下鞋子,卷起裤腿,扑通一下跳进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刘慕娇两三个月,,村里的孩子大都认得了她,就是不太爱讲话,每天在河边,也都是洗竹编筐,除了竹筐,她也爱捣鼓小竹篓,小花篮,去让人换几个钱。
小姑娘最拿手的,还是用竹条编一个空心的球,这东西也好让小孩子们喜欢。就是爱乱造,好好一个竹球,出不了三两天就给玩坏了,不过她倒是挺乐意的,大人们犟不过小孩子,是又得再来买,这样的话,她的衣兜也要有些钱了来。
“我是个姑娘嘛。又不能传宗接代,爹娘可不怎么管我。”她如此说,“他俩也道是后继无人,直接回了这里继承这块地,看看有没有穷小子可入赘进来。可我那还没见过面的爷爷却不讲理,为了多喝几两酒,把棺材本倒进去,还赔了半亩地,最后临走时,还是借钱下葬,这样怕是到了阎罗殿,也要挨不少骂。”
也亏了她娘亲,不然这半亩田也守不住。可仅就半亩,养一家三口还是困难。不过她爹有力气,她有手艺,至于她娘,有张能说会道的嘴,倒也是最大功劳。
他爹是给一家烧窑的做工,给些搬泥抬水,除了气力,也不道其之难,就是不曾见过好看的瓷器。
小姑娘都怀疑那家是不是打着幌子骗爹做苦力的,到了这一会儿,从那家里搬出来的,就是些土窑稀泥。
她去问爹,男子就缓然开口说着,瓷器是高等玩意儿,烧好之后都是叫人运去城里卖的。咱这小村子不是买不起,但没那个真富裕,主人家说得没人花大钱就买一些瓶瓶罐罐,是不懂那般的闲度雅意,又怕了糟贱好东西,又去城里找识货的了。
小姑娘就不说话了,如这性子很随她爹想说话的时候,总可以讲出太多,大大小小的都似要讲完一般,倒省去了别人问话的时间。
三道身影一路向北面去,进了一座矮墙院子。
倒不是天天如此,是隔三差五就要吵一次,多数都是小姑娘来救场。也不同于男子那般冷漠,小姑娘不怕生,有人问话,她也答应,但也如她说,喜欢安静。
稍有空闲,她就要去河边坐着,编竹子,摸着凉水,要是有太多孩子也在河水中打滚,她就去山上,为防止遇了风雨,她还拿竹子搭了一个小棚,可纳两人。他就搬一石头坐进去,听风听雨,看云看雾。直到回神之时,见了村子里冒起炊烟,是晓得做饭了,便就起身回走,有时走得快些,还可赶上端菜舀饭的活儿。
那棵树下井口边,也是小姑娘常光顾,秋天了,落叶满一地。她捡了一大堆,用去引火了,也看不出是什么树,叶子燃尽剩的灰都有一股余香。而到了冬天,搬石头砸开冰住的井水,哆哆嗦嗦地提着水往屋里走。
就有时候,小姑娘鼓起眉来,望着远处山沟里,好像有黑烟升起,不知是烧火还是做饭,但都表示有人在。
村里也是有人上坡登山的,去砍柴割草,虽是一去便三四个时辰,但都不在山里停留,而且林子里生火,风险有些大。她便觉得不是村子里的人,就想过去看看。
没有走得太近,她就听了一声马蹄,顿时停步,神情凝重起来,官兵还是马贼?小小村落,应是不值得官家光顾,也没有官路经此处。那只能是马贼了,这可不妙。
小姑娘便匆匆往回赶,到了村子,没有四处大喊着,而是直接去告诉了爹娘。男子一听,眨了下眼睛,没说什么话,妇人一听,是一脸慌乱,问着她真假,得了点头后,便盘算起来。
到了第二天,故意大摇大摆地从树下走过,让人抓个正着,张口抬手就又理论。一堆人就又骂了半天,妇人就说自己来卖地。
那人一愣:“那你为啥骂个半天……”
妇人抱起双手:“老娘一看到你就窝气,你还主动来跟我拌嘴,不骂你骂谁!”
那人脸色有些不好:“再说这地我本就买了去,现在又给钱?”
妇人一张手,一张泛黄的带着褶皱的白纸就拿出来:“你讲的字据不在了,咱的还能翻出来呢,上面可没你名字。”
纸上写着一排排的名字,上面就有刘全金,下面是刘全真,就是刘慕娇的爹,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写上去了。
那人深吸一口气:“先说说你刚才讲的吧,你们又要多少钱。”
妇人双手插腰:“什么又,那老头子拿的钱关我们什么事。丫头,你来说。”
小姑娘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望着眼前几人,振词道:“虽然有些不讲道理,但也确实是咱家的。我爷爷他酒醉了糊涂,不顾及我们卖了地,我们是不晓得的,如令他已西去,你们又无凭据,仅是多人见得,怎让我们服气。
“我们不为难人,爷爷是卖了十三只银子,我咱不能吃亏,盘尽了一些东西,拿十六只银子吧。你也别讲同不同意,要加钱咱也不拦。我爹那边还有烧窑的工活,不担心没法话。你若同意,咱两边的事一笔勾销,你若不答应,咱三只银子卖给他家,你和人家说理去,相信三只银子半亩地划得很吧。
“把你家孩子说好,那些小玩意儿珍惜起来,我可能以后不得编竹子了,若真想要,找些好城镇,有更好的……嗯,偏题了,总之,我要说得就远些,现在你们讲,和我娘讲。”
说完话,小姑娘又往妇人身后站去。
“十六……”那人皱眉,合着我花二十九只银子就买半亩地?可要不这么做的话,先前那十三只银子是全扔了!
众人望着妇人身后,小姑娘平时沉默寡言的,不曾想这说起话来,如此厉害。还是说,妇人的话语给她呢。
那人是晓得这家子难缠了,真想动手打人了,无奈一抚头,点头成交,现场写书,盖印。
可突然,那人发现刘全真好像不在,正要开口所问时,两人拿钱已不知何处。又不能追去,愤愤地看自家地去了。
而那个男子本是被妇人说呆愣,留在屋里不去,可两人回去的时候,发现他比自己后一步来。妇人以为男子跟了去了,就张口骂他。
只有小姑娘注意着,刘全真袖子捋起一些,裤脚上还沾了泥。
男子望过来,眼中平淡,刘慕娇转头一边,装作不知。
整个村子都再没见过三人,直至第二天,才发现他们屋子空了,人已搬走。那买地的人发觉了不太对,赶忙去看。
在这种小村子里,搬家对别人来讲可是好事,纷纷拥去,想从屋子里捞得什么来。
可是出来的人直直摇头:“就差把房子也搬走了,半块砖都不剩!”
而也有打柴的人匆匆跑来,道着有马贼来了。
众人明白过来,一面骂着那妇人没德心,一面匆匆跑进屋里,修了地窖的藏些值钱东西进去,没什么藏处的就跑进林子里和山上去。
远远是听了马蹄和脚步声,众人心揪起来,可过了一整天,也没听出什么动静,有人饿得受不了了,就出来一看,就愣住了。
村子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变,根本就没什么人来。
那报信的人也一脸疑惑,自己明明是看着的,怎么没人来,莫非是瞧不上我们这一个小村子,马贼还如此挑剔?
众人是指责他,可他一脸不解倒不像假,也只能道着平安了。
村子外的小河边,老人就躺在地上,一口一口地从葫芦里闷着酒,有时又睁眼,望着北边,口中喃喃:“你去哪儿不好,偏要去北边。”
摇了摇葫芦,才觉已空,可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张手去河里灌了一些,口中还念叨着什么。
感觉到时候了,他竟拿起喝了一口,眼睛眯起来,张嘴吐了一口酒气:“还是杜康好……”
把脚放进河水里,双左手枕着头,就要睡觉的样子:“还是人间好,又清静,又有酒喝……嗯?”
太阳都要落下去了,三个人影在路上走着。
女子扛起一把锄头,两边挂着锅与铲,菜刀和碗筷,一路上还说着:“距离最近的只有北边的两座城了,去哪边?”
小姑娘抱着半袋子米,腰上缠了几个水壶,背上有上竹篓,装着衣服和棉絮床单:“看水流向吧。”
男子身后一个大柜子,还绑了几个盆,柜子里东西挺多,也挺重挺大,但男子依旧不声不吭地跟着两女慢慢走着。想是天黑了看不清楚,男子脸上似乎没有一点汗水,都听不到喘息声,倒是两女累了。
女子回应:“以前没出过远门,竟不晓得这条河这么长啊,到底流去了哪里呢。”
小姑娘很累,但还是问:“我们又不是观光旅游,管这河叫什么。话说城里房子要多少钱啊,十六又银子能置一处屋子不?”
“我们是穷,不是乞丐,自己身上还是有点底蓄的,你爹搬水这些时日,也赚了十来只银子,不得不说,做生意就是赚钱,等我有钱了,也去做生意。”女子说着话,就有向往了。
男子仰头:“要下雨了。”
两女抬头,天色是有些灰蒙蒙。
女子说:“是天要黑了吧。白天太阳高照,哪有下雨的样儿。”
可男子话也不说了,就在不远处林子停下。女子只道是他累了,便也跟着去了。毕竟走这么远,也确实该累了。
可刚坐下,就不见了男子人影。转头就看到男子去砍了一堆木柴。然后利索地搭了一个棚子,又扯了树枝树叶盖在了上面。
女子张张口,刚要说什么,天上就“轰隆”一声,随即就是瓢泼大雨,加着雷声许许。
女子张大嘴巴,这么……巧啊。小姑娘没说什么话,缓缓地放下了身上的东西,坐在棚下望天。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又是现在多了两个人。
男子蹲下,破天荒的开口了:“有话道是下雨乃神仙动了怨,雷鸣乃神仙降了罚,现在打雷又下雨的,是哪个人动了神灵。”
女子:“这不是小孩听的吗,你也信了。”
“有何不可信的,世上就有仙武道士,而自然有神仙了,咱这些凡间小人看不得的。真正的得仙道之人,又爱来人间做客。虚实真假叫人与不清,人间俗客嘛,和仙家一同吃饭了都不知道,有时还指着他们骂呢。”
刘全真转头,眼中错愕:“……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