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哀家……。”
太后面对那些冰凉森冷的目光,心中莫名地生出恐惧来,她身形晃了晃,半靠在了董嬷嬷身上,但还是勉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子,也不去看众人,只是咬着唇,这种满心彷徨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多少年……多少年都没有过了。
大约只是先帝决定废后的时候,她才感受过……
她痛恨这种感觉!
元泽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贫僧言尽于此,各位大人若是还要追究此案,那么便请继续,只是后果自负,阿弥陀佛。”
随后,他转身折返来路。
没有人注意到燃灯在看见元泽出现之后的表情,变得惶恐异常,但最后又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尤其是元泽的白袍子轻掠过她身边的时候,她面容表情看起来一片空洞无神,或者说遍布死寂与绝望。
而元泽范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地上还跪着这么一个人一般,宽袖轻拂,走向殿门外。
一干朝臣们看着元泽飘然而来,飘然而去,当真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只是留下他们这些人,满心的复杂。
一个残忍而灭绝人寰的食人案,便硬生生地变成了‘顺从天意的祭祀’!
简直是太令人愤恨而憋闷。
眼看着就要坐实那杜家老妖婆的罪孽,就算不能老妖婆废掉太后之位,但是软禁冷宫却是完全可以的,没有了老佛爷的庇护,杜家除了襄国公之外,几乎一门纨绔,平日里就是会钻营外,也不成大气候,如此一来就能慢慢将杜家这颗毒瘤从帝国里拔出。
这是什么老天,竟然能如此偏心么!
李牧、常爵爷这些武将,气得脸色铁青,捏得拳头骨节嘎吱作响。
“不……我不服!”李侍郎气急攻心,竟吐出一口鲜血来,一下子晕了过去,好在边上还有同僚能扶他一把。
太极殿内的气氛变成悲凉与悲愤,一片压抑。
而压抑久了的悲愤便会成为彻底的如火一般燃烧的愤怒罢?
而襄国公虽然依旧硬挺着胸膛,但是他眼底闪烁的光芒出卖了他心中的惶恐,而他身边的那些杜家子弟更是皆已低下了头,也不知在想什么,是害怕或者羞愧?
秋叶白静静地环兄看着太极殿内的场景,心中暗自叹息,百里初那人拿捏人心之准,对局势掌控之力,果真是令她叹为观止。
仿佛只要他希望和他想,便能牵着所有人的情绪走。
只是不想国师走到了殿门,却忽然站住了。
太极殿诸人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皆是‘咯噔’一下。
元泽微微侧过身子来,淡淡道:“是了,贫僧还有一事差点忘了告知各位,这一场祭祀,并没有完结,需要一个在宫中身份高贵,又侍奉过佛四十年以上的女居士,后日无午时于祭台之上以身火祭,方才算完成祭仪,向上苍和我佛表明我们的诚意。”
火祭?!
朝臣们瞬间悚然,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是要拿活人绑在柴堆上活活地烧死用来祭天么?
从汉之后,几乎就很少记载后世朝代有用活人陪葬和祭祀了,而不管是前朝还是帝国国祚绵延的将近三百年之间,更没有这种可怕传统!
“要宫中身份高贵的,以表明诚意……。”
“要侍奉佛祖四十年以上女居士……。”
众人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一个跪在地上,狼狈万分;一个高坐檀木大椅,满身珠翠。
太后善妒,宫中无子太妃皆早逝,有子的也跟着儿子去封地当太王妃多年了,这四十年修佛,又身份高贵的女居士就是太后最符合了,当然还有勉强和内宫扯得上关系的燃灯,燃灯地位不低,也是真言宫的宫主。
这么说,这个用来祭祀的人,就是这两姐妹了?
朝臣们一怔之后,大多数人露出冰冷讥诮的表情,甚至有人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不管太后怎么否认,燃灯说的话的情状和她眼底的恨与怨,却是做不得假的,有些东西是不需要证据的,因为证据自在人心。
不管是谁要去火祭天神,那都是今日里唯一让人开怀的事。
刑部尚书看着襄国公铁青的脸,讥诮地道:“襄国公,您说这位女居士是哪位呢,如今国师可是开了口了,这事儿可拖不得,否则激怒了佛祖可如何是好?”
襄国公见他拿自己的话来堵自己,脸色愈发地铁青和难堪,只得咬牙道:“这宫中这么大……。”
“但是侍奉佛祖超过四十年的女居士,还身份高贵的除了老佛爷还有谁?”李牧可是早已经与太后杜家撕破了脸,他可不管是什么大逆不道,什么忌讳,只冷笑着提了出来。
其余人皆是惊愕之后,低而无声地笑了起来。
感受到了来自身边朝臣们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襄国公忍无可忍地怒斥。
“李牧,你疯了么,太后母仪天下,非但是先帝之嫡皇后,看护幼主有功,更是今圣的嫡生母亲,谁敢拿太后来火祭,这是要造反么!”
国师从来为他们杜家所用,却不想磨砺得锋利的剑刺向自己也同样会致命啊!
常爵爷阴阳怪气地摸着胡须笑了起来:“襄国公你莫不是忘记了篡帝之事么,万一您不遵照佛主旨意办事,佛主怪罪下来,降下天灾,岂非万民遭殃,社稷大祸?”
“正是,太后既然是一国之母,自然应当为表率,亲自上火刑架去祭天才是!”
“襄国公之前可是说了不遵照国师的话,可是会带来大灾厄的,您还记得罢?”
“老佛爷既然是老佛爷,一心向佛,去侍奉佛主不是好事么……。”
大臣们中间那些七嘴八舌的低声议论,让做在上首的老佛爷脸色一片青灰。
从前谁敢如此肆无忌惮,毫无恭敬地议论着她这个堂堂太后!
尤其是宫变之后,她的威望达到了顶点,如同幕后的女皇的时候,谁敢这般无礼!?
而如今……
秋叶白在一边看着众朝臣们咄咄逼人的样子,又看着拥护杜家的那些人狼狈、不安的样子,心中已经全是不知什么感受了。
方才还只是叹为观止,如今却是惊愕。
百里初那魔头对人心的掌控,几乎已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这太极殿的舞台上谁人笑、谁人哭、谁人从希望到绝望,谁人从绝望到狠绝全部操控在手中。
不管是朝臣们,还是杜家,仿佛都被无形的线牵动着。
襄国公被逼得节节败退,想要质问国师,却发现国师早已消失在殿门外,不见人影。
他只得立刻看向跪在地上的燃灯,眼底寒光一闪:“国师说的人,还有一个人很是符合——燃灯!”
诸大臣们当然是知道燃灯师太也勉强算符合那些祭品的条件的,何况燃灯也是杜家人,但是他们却仿佛不约而同地忘记了还有燃灯这么一个人,只一直提太后。
但是襄国公既然已经提出来了,他们心中自然也明白,皇帝不发话,借口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真的架了太后去火祭。
有些事,也只是能一逞嘴皮子功夫,太后毕竟是帝国皇帝的亲生母亲,只是能看着太后和襄国公等杜家的人难受,也才算是一解他们的心中的怨怒。
听到襄国公的话,燃灯原本空洞的表情上多了一丝裂缝,但那‘裂缝’只能称之为狰狞异常!
她看向襄国公,却见他唾沫横飞地在那里指她是如何地符合祭品的标准。
片刻之后,她唇角弯起古怪的笑意,忽然道:“贫尼愿意去伺候佛主。”
燃灯的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怔,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燃灯不是和太后誓不两立么?
但是燃灯话已经出口,襄国公和杜家之人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去‘满足她的愿望’。
不多时,这个要被活活烧死祭品的人选已经被定了下来。
百里初似有些困乏,只着了甄公公出来宣他的旨意——准奏!
既然是祭品,迟早要在火里被活活烧死的,燃灯得到的待遇便好了些,还有两名小太监来搀扶她起身上担架。
两名小太监颇觉得这老尼姑怎么那么难扶,看着也是七老八十动不得的样子。
只是其中一人一不小心看见燃灯领口松了些后露出来的那一片皮肤上面全部都是焦黑的烙铁印、水泡、还有层层叠叠深入皮肉的牙印,他立刻浑身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看。
燃灯被小太监扶上担架躺着之后,忽然看向那上首坐着的太后:“太后,贫尼有最后一句话要与你说,老佛爷可否能来听贫尼这一句话?”
太后感受到来自四面的诡异冰凉的眼神,立刻不耐烦地冷哼:“哀家没有任何能与你这妖尼说的。”
燃灯看着她,忽然露出个怪异的笑容:“是么,那贫尼就在这里说了,当年先帝忽然驾……。”
“等一下。”
太后忽然站了起来,看着燃灯师太目光异常阴森:“本宫倒是要看看你亵渎了本宫之后,还能怎么亵渎先帝?”
说罢,她便在董嬷嬷的搀扶下走下了玉阶,到了燃灯身边,甚至主动地半弓了身子俯下身去。
“你要说什么?!”
燃灯看着太后那张原本几乎看不见皱纹的脸,如今眼角的鱼尾纹和眼下的皱纹,她忽然轻笑了起来:“姐姐,你这个京城第一美人终于也老了。”
太后颦眉,冷冷地睨着她:“你快死了,就想说这个么?”
“哀家警告你,不该说的别乱说!”
燃灯却摇了摇头:“不我要说的是这个……。”
她忽然一抬手,一道寒光瞬间从她手间掠过,一下子就狠狠捅进了太后的小腹。
太后一僵,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你……。”
燃灯却没有住手,一抽手中匕首,起落之间,竟连捅了太后小腹三刀,在旁边的小太监和董嬷嬷发现之前,又一抬手狠狠地划过太后的脸!
她的力气之大,速度之快,简直都不像受过伤的人!
“啊啊啊!”如此血腥的场面,太后身上的血甚至飞溅到两个小太监身上、脸上,吓得他们尖叫一声松开了手里的担架,燃灯便‘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痛的她眼前一阵发白。
“啊啊……太后,太后,您怎么样了!”董嬷嬷一摸满手血,瞬间也恐惧地尖叫了起来。
太后脸色苍白,剧痛和绝望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颤抖着嘴唇,手指着燃灯。
燃灯看着太后痛苦惨烈的模样,仿佛觉得自己身上的伤都不疼了,痛快地狞笑了起来:“呵呵……老姐姐,这就是我要说的话,你哪里比我强,除了你的出身,还有你那张漂亮却得不到先帝疼爱的脸么!”
太后满头冷汗,捂住腹部,浑身是血地一颤,那是她一生之中最失败的痛处,从来没人敢提。
燃灯撑起一点身子看着太后,一脸怨恨和快意:“你这虚伪的张脸真是让本宫主恶心了很多年了,我原本想迟早剥掉你的脸皮,但如今划烂了也很好!”
燃灯又古怪地一笑:“不过你放心,你不会死的,这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你了,嘿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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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份结束了,这一卷也已经进入尾声了,前半部分的贱人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故事也到了三分之二了。谢谢大家给我的支持,蹲住了第二,果然多更,多更多票票,一鞠躬。
10月开启新卷~。
国庆快乐,出行注意安全。
明日更新可能比较晚,到晚上12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