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当家上下打量着章小林，诧异道：“你可有钱？”
瞅着她身上也不像藏着钱的样子，再说现在也不是饥荒时代，买个人只要管饭就成，那可得实打实地付银钱才行。
“有呢！”章小林从脖子上抽出一个小布袋，那里面是竹中藏猪画轴里的小东珠，买个把人还是绰绰有余。
龙大当家走过来，再三问道：“你当真要买个北国人为奴？”
脱脱虽不懂楚国话，但听他们对话语气，感觉很有希望的样子，遂用希冀的眼神看着章小林。
只要不让自个儿的婆娘被抢走，当奴隶其实也没什么，反正都是混口饭吃，给谁干不是干呢。
章小林嫌弃地看着脱脱，这人一看就四肢发达，大脑简单，性情又蛮横无理，真不是个安分的，留在身边恐怕是个祸害。
不过，鉴于他在如此情况下，宁肯自卖自身，也不愿典妻，说明他也不是完全的坏人。
“买下来，留着当个耳报神算了！”
章小林算算这买卖其实也挺划算，赵二当家走了，留个人在这当钉子，指不定哪天就能发挥作用。
赵二当家放下麻袋，将章小林拉至一旁，替她细算了一笔，得出结论后便直言，“这笔钱真要花出去可能得打水漂。”
“不怕啊，我们让他签卖身契啊！”章小林不死心地坚持。
赵二当家暗自摇头，劝道：“他可是北国人，地位比楚人高，哪天若把你杀了，只要赔几只羊就成。”
章小林感觉自己的脖子凉凉的，说起来北国和楚国的文化差异实在太大。
在楚国，虽然不提倡买卖人口，但若真要卖身，只需要有牙人经手，中人作保，双方签字画押就成。
大家都很有职业精神，奴婢轻易不会背叛主家，成为令人不耻的逃奴。
可拿忠义两全的概念要求北国人，委实太勉强，就算让他们签字画押，一张小小的卖身契，根本就没有什么约束力。
事实上，草原部落很多，地广人稀条件下，人口资源一直是部落发展的根本，若是奴隶在某一部落待得不顺心，立马就会弃暗投明，转投他主。
原主人对此也是无可奈何，若是穷追不舍，说出去，只会让人以为原主家做人太刻薄，以致于奴隶外逃。
而章小林是楚国人，在北国法律下，楚人就是受剥削的最底层，比四海为家的胡商更低等。
她就算有钱买下北国人当奴隶，怕是连惩罚权都没有，若要告官，还真指不定谁受罚呢。
脱脱两夫妻满怀希望地看着正窃窃私语的两人，可看着他们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神，不自觉地又担心起来。
尤其见两人摇头之时，脱脱心下揪紧，委身于楚人为奴，确实好说不好听，但如果不尽快凑一笔银子还债， 比这难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我们夫妻都会养羊，若是不嫌弃的话，以后挤奶、剪毛的琐事都交给我们做，保证把羊养得膘肥体壮。”
龙大当家将脱脱的一番话转述给章小林，便道：“小林，如果你想让当钉子的话，倒也可行，只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这就好比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碰碰概率，万一有用呢。
章小林从布袋内掏出一颗小东珠，这玩意存得有些久了，颜色泛黄，品质略有下降，但还是值些银子。
至少可以让脱脱还清欠款的同时，还能再额外购置些牛羊，以后靠着放牧，也能维持基本生活。
“龙哥，要不你给他说明白，只要他保证以后老老实实认我为主，这玩意就给他们还债，嗯，签字画押没效力的话，就让他对天发个毒誓。”
章小林也没办法约束脱脱，法律不能治他的话，不是还有满天神佛嘛，反正北国人挺迷信，正好以魔法攻击魔法。
龙大当家和赵二当家商量了一会，便拿着东珠来到脱脱面前，问道：“你是哪个部落的？”
脱脱老实回答，“原来有部落，现在没了，被世仇部落吞并了。”
提到这事，脱脱不免有些伤心，没想到部落壮小伙出门征战之时，自己家的老营盘竟被人连锅端。
好在休战回来之时，他的老丈人不嫌弃，仍是把女儿嫁他，靠着攒下的产业，他才重新开始新生活。
但因为没有部落照顾，导致他的羊群没有按时回到传统的冬季牧场，以致于损失惨重，落到如今境地。
“既然无家可归，不如加入我们的部落，虽然暂时没有固定牧场，但以后会有的。”龙大当家深谙人心，给脱脱画着大饼。
脱脱的脑子简单，当下开心问道：“敢问主子是哪个部落的？”
“是个新部落，你以前肯定没听过，恁大耶部！”
脱脱点点头，这名字确实头一回听见，想来是新部落，要么就是在草原上艰难求生的小部落。
“主子放心，天下那么大，咱们总能找到水草丰茂的好地方重新开始。”
脱脱倒是自来熟，立刻在言语上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龙大当家让他赌咒发誓，这才将东珠交给他，叮嘱道：“你以后就在雁城附近放牧，也方便我们联系。\\\"
”那我以后到哪里找主子?\\\"
龙大当家三人凑头一嘀咕，发现还真没有办法和脱脱保持联系，买下的奴隶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未来怎么发展属于玄学。
章小林反倒安慰两位当家，“就当听个响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当赵二当家将决定告知脱脱时，其本人都觉有些不可思议，整个草原上也没有哪个奴隶像他这般自由自在。
不用干杂活，还不用向主家纳税，最后竟然还能白白得到一些羊。
“主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赵二当家没好气道：“当然是真的，我们要去草原，那些才产下的春羔，怕是跟不上，你就替我们好好养着。”
脱脱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着急忙慌地对妻子说道：”老天啊，这梦也太真了，婆娘，快把我打醒。“
草原上女子比男人还能干，胳膊亦能跑马，当下狠狠扇他一个耳光，直打得脱脱趔趔趄趄地往后退。
手劲真大，看得众人心下一阵发寒，果真在草原上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女子，才是真正的美女，怪不得小吏心心念念着要抢人呢。
“梦醒了没？醒了就跟着吧！”赵二当家扛着麻袋又带着众人回到丰登楼街角，而此时小钉子等人的酒局还未结束。
众人此时腿都蹲麻了，见到两位当家带着一位北国汉子前来，俱都紧张地站起来。
脱脱见他们和主子穿得差不多一样破烂，便点头哈腰主动示好，“你们都是主子的族人吧？以后有啥活计只管吩咐脱脱就是。”
“他说的啥？”
“听不懂，不过北国人都喜欢抢东西，兄弟们小心些。”
众人警惕地看着脱脱，随后便见两位当家挑出母羊和小羊羔，嘱咐脱脱好生饲养，便让他将羊带走。
“慢着，好家伙这是明抢吗？把羊放下！”众人纷纷扯断绳子，将脱脱团团拦住。
还有人喊道：“大当家，你要受危胁了就眨眨眼，咱们兄弟豁出条命，也要替你出口恶气。”
好家伙，听说过北国人抢劫，但像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就敢明抢的，还真是平生仅见。
以往他们兄弟们拦路抢劫，好歹给人交过路费的理由呢，没想到北国人鞠完躬就敢上手。
鞠躬完就能明抢的话，那以后他们就天天弯腰走路，还费什么武力去当山贼？
章小林忙上前劝道：“不用担心，这是我买的一个奴隶。”
“奴隶？”众人怎么就有些不相信呢。
他们现在假借的身份就是奴隶，还是低得不能再低的楚人奴隶，没想到奴隶也能买奴隶了，更关健还是一位北国人。
章小林正要继续给大家解释背后的深意时，小钉子等人和北兵们相扶着走出酒楼。
小钉子就算一身酒气，也没忘了自己假扮的身份，直接从脱脱手里牵走两只羊。
他对后面匆匆赶来的掌柜道：“掌柜的看看，两只羊能不能顶酒钱？”
掌柜满脸堆笑道：“虽说此处羊不值钱，但也勉强够本！”
脱脱见刚刚还说话的龙大当家和赵二当家躲进人群中，虽有些疑惑 ，但还是怒气冲冲道：“这是我们主子的羊，你们凭什么拿走！”
乱了，真是乱套了，本来情况就有些复杂，又来了脱脱这么一个变数，事情走向有些控制不住。
为首的北兵疑惑地看着半路杀出来的脱脱，问道：”你们主子是哪个部落的？“
脱脱才入坑，还沉浸在集体荣誉感中不可自拔，拍了拍胸脯骄傲道：“我们主子可是恁大耶部的，你们竟敢如此大胆！”
小钉子用求救的眼神看向章小林，这又是闹哪一出？
章小林指了指自己脑袋，以嘴形说出奴隶一词，幸而小钉子反应也快，便喝斥脱脱道：“这是军爷，不得无理！”
然后他又转身对为首的北兵说道：“军爷不要生气，这家伙脑子有问题。”
“哦，我说呢！”北兵们对此也不以为意，草原傻子挺多的，特别是男傻子，他们挺理解的。
说起来，这里还牵扯到草原上一个奇怪的风俗，或者叫测试也行。
大楚新生儿满月，会办满月酒，全族人齐来庆贺，并送上代表祝福的礼品，一派祥和温馨。
但北国就不一样了，他们当然也会办满月酒，但给新生儿的礼物是马背一日游。
在满月当天，新生儿父亲会带着孩子在马背颠簸十几里路，如果孩子依旧活泼可爱，自然全族庆贺。
但如果经受不了长途奔袭，孩子伤残或死亡，父母也不会悲伤，毕竟只有勇士才能在草原上生存。
所以北国人口一直上不去，不是没有原因的。
脱脱又不是聋子，见他们贬低自己的智商，顿时不喜，嚷嚷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想抢主子的羊，那得先打败我再说。”
草原上的汉子不需要像狼一样狡诈，只需要有鹰的血性就行。
为首的北兵有些恼羞成怒，按照他做人的一贯原则，向来是他请客，别人付钱，还真没遇到不开眼的人给他难堪。
今日偏偏遇到一根筋的脱脱，当下便气沉丹田，跳着鹰舞步来到街心，“来，咱们比试比试！”
北国人向来以武力解决纷争，尤其最爱摔跤。
北国的摔跤和楚国的蹴鞠一样，都是军队训练的重头戏，只不过一个注重个人力量和技巧，另一个侧重于团队配合。
而摔跤这项运动，不需要设备、场地，深得北国上下的欢迎。
当脱脱和北兵摆开虎蹲架势的时候，正好被丰登楼的食客发现，随着他激动的大喊，“快来看摔跤！”
不多时，整条街就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说起来两国百姓还是有些相似之处。
章小林等人被人流挤到角落，只听到北国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比菜市场里鸭子还吵。
“不知道哪个人会赢？”
“我看军爷下盘挺稳，说不好他会赢。”
“这可说不定，啊，甩他、绊他腿！”
章小林看看左右人流，挠了挠脑袋，“要不，我们先撤！”
反正东珠已经给了，羊留在这，由掌柜看着也跑不了，剩下的事情和他们无关，不如趁早离去，也好找块草地扎营。
赵二当家以前没少在雁城露面，担心有人认出他来，急道：“走吧，晚了怕是又要出岔子。”
以他对北国人的了解，摔跤结束之后，指不定又要喝酒吃肉庆祝一番，还不如趁大家注意力不在此处，赶紧离去，也免得被调皮孩子砸破脑门。
当下众人赶着剩余的羊，沿着墙根儿顺利开溜，很快从原本的雁城北门出城。
来到城外，章小林这才明白被扒走的城墙砖去哪儿了，敢情都被牧民拿来砖成大大小小的羊圈。
一行人怕北兵们骑马追上，赶着羊群快速离开山林地带，很快一往无际的草原映入眼帘。
这个季节的草原是美丽的，返青的草原上，盛开着大片的蓝紫色马兰花，而白色羊群行走在这片花海间，又给天地间增添了一抹灵动。
“真美啊！可是哪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