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大当家倒也坦率，直言道：“听说潘知府近日茶饭不思，不知有何烦心事？不如说出来，大家参详看看有没有解决办法。”
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指不定潘知府钻入牛角尖，听听旁人的意见也是好的，
潘知府确实想得太多，越想越觉汾城如今是个死局，他也曾熟读过史书，历史上也有不少守城案例。
有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也有像汾城这样没有任何支援的城池，不过下场往往不太好，被围到粮绝，以致于人相食的情况也出现过。
潘知府愁啊，愁得一缕缕往下薅头发，每天都在核对账本，算算仓库里的存粮还能坚持多久。
“两位也不是外人，实不相瞒，如今高太师打的什么主意，我也明白，汾城短期是没有任何外援的，咱们只能凭自己死守。”
章小林见他面色凄惶，便好奇道：“咱们城中的存粮不是还有嘛，至少够吃一年的吧。”
虽说城外涌进了不少百姓，但他们进城之时，大部分都推着车、挑着担，随身带了不少口粮。
再加上原本城中就有的粮铺、常平仓、各商队及富户自发的买粮队，城中粮食暂时足够供应了。
“非也，”潘知府看了看门外无人，小声道:“最近我在核对城中账目时，才发现粮食耗费得比想象中得快。”
百姓们的确在缩衣节食过着苦日子，但仓库里每日支出的粮食，都有增长，而且涨得是越来越快。
龙大当家皱眉问道：“知府怀疑有人冒领粮食？”
城中每户居民都有造册，流民一样有登记管理，但保不济就有人谎报人数，多领柴米之类。
“非也，城中百姓挺配合，为了省粮食，他们都往粥里掺干菜、糠皮。”
潘知府曾吃过这样的粥，老远闻着确实很香，但那玩意没油水，喝完拉嗓子，还堵肠胃。
章小林想起另一件事，城中但凡身上没差事且身体健康的男丁，俱都编入军中操练，上不上战场倒不一定，可真到危急时刻，这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战力。
遂道：“那想必是军中操练太过耗费体力，再加上冬日严寒，将士们胃口大开所致。”
“有这部分原因，但更多的是城中缺少副食，大家肚里没油水，只能多吃才能填饱肚子。”
潘知府也是通过切身体验，核对账本后才得以发现，围城前后，每人所需的粮食相差甚远，以前可能吃一碗就饱了，现在得二碗打底。
章小林一拍脑门，“是这个理，以往城外百姓还能进城摆摊卖些瓜果、野味、鸡鸭啥的，现在都不成了。”
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粮食，却很大程度改善了城中百姓的膳食结构，减少了主食的摄入量。
城市终究不是农村，为了维持城市运转，需得每日输入大量物资，可如今百姓只能利用城中有限的空地养鸡、种菜，无法做到自给自足。
潘知府的意思很明白，汾城守不了太久，至少比预计的时间短得多。
这个问题很难解决啊，怪不得潘知府寝食难安。
正如培根所说：“你要你和朋友分享快乐，就会有两份快乐，和朋友分担忧愁，你就只剩下一半忧愁。”
以前只有潘知府一人烦忧，现在又多两人陪着头痛，潘知府心情总算好了点。
辛将军赶到衙门时，就见三人或托腮，或双眼望天，俱在愁眉苦思，不免有些诧异，“到饭点了，怎地不去吃饭？”
章小林摆摆手，“没胃口呀！”
说起来，她怎么那么命苦呢，山珍海味没享受到，这一路吃尽苦头，果真如潘知府所说，再围下去，怕是只能吃人或被人吃，那可简直是人间惨剧。
辛将军也没理他们，自去伙房拿了菜馒头，在他们三人面前咔咔一顿炫，“还别说，操练完后，这胃口真不错。”
章小林突地来了精神，“辛将军，你说咱们练了这么久的兵，能不能得用？可不可以突围？”
“咳咳~”辛将军岔了口气，差点被呛死，“想什么哪？突围出去干啥，找援兵还是弃城？”
这个问题问得好，援兵是没有的，朝廷不会给任何兵马粮草；
城也是不能弃的，汾城目前是阻挡北军铁蹄南下，最重要一座城池，若是弃城而逃，他们都没地落脚，朝廷也发海捕文书，这辈子只能像只老鼠似的，东躲西藏。
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接受和谈，迎北国人进城议和，全城百姓成为谈判桌的棋子，任人摆布。
第二条，便是以武力正面击溃北军，打得敌军再不敢南下找麻烦，不过朝廷会不会找麻烦就不好说了。
“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捆筷子就那么容易折断，咱们想办法联合其他城池，进行反攻！”章小林狠狠地挥拳说道。
众人被她的王霸之气镇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辛将军方道：“正在操练的新兵，还不能上战场，想要反攻的话，怕是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新兵和老兵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真要上战场拼个你死我活，没有做好训练和心理准备的新兵，怕是会吓得尿裤子。
而且对付骑兵，必须集结成战阵应对，新兵胆小怯弱，极易导致阵线出现漏洞，不是拉个人上战场就能用的。
潘知府对此深表同意，“粮食呢暂时还够吃，但咱们还得做好长足的准备工作。”
龙大当家想到京城失陷的情况，便道：“但也不能等太长时间，北国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河水结冰化冻倒还罢了，一旦春讯到来，指不定会引水灌城。”
城墙别看着墙高城厚，巨石、炸药都砸不坏，但它也有致命弱点。
汾城城墙和其它城池一样，底部是条石，外砌青砖，但内部全是夯土，这玩意不怕火、不怕砸，就怕水泡。
若北军引沪江水灌城，夯土吸饱水后，便会垮塌，正如京城一般的下场。
“也就是说，咱们必须赶在春讯之前打退敌人。”潘知府说完，便想到春讯过后，正是农忙时节。
北军不走，土地一旦撂荒，来年肯定闹饥荒，确实是得赶在春讯前，解决敌军，结束战争。
但话回来，以一城对一国，这胜算不大啊，更何况朝廷非但不给支援，指不定还要扯后腿，想想真得一个头两个大。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麻烦已经够多，章小林不介意再主动多找点麻烦，反正她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章小林索性豁出去了，“在城里练兵没啥用，不如拉出去实战一番。”
潘知府赶紧摆手，“这可使不得，北军势大，咱们可伤不起。”
“我倒觉得可行！”龙大当家毕竟是山寨之主，算起来大小也是个懂军事的小头头，“就跟打劫似的，劫得多，胆就大了。”
“咳咳……”潘知府和辛将军止不住的咳嗽。
章小林忧心道：“怕是这几天又降温，大伙都伤风感冒了。”
“话糙理不糙，”辛将军把手里最后一点菜馒头啃完，便下定决心道：“那就夜袭敌营，咱们被围在城中，他们也别想好过，还可以顺道练兵，一举两得。”
近忧就这么解决了，潘知府顿觉神清气爽，胃口也跟着来了，四人凑在一起就着干菜汤配着菜馒头，三下五除二便计定好战术。
几天后，月黑风高，以龙大当家为首，组成一支新老士兵各占一半的偷袭小队。
辛将军、潘知府在城头相送，再说劝道：“此行太过危险，章东家何必以身涉险呢？”
“我闲着也是闲着，跟过去看看热闹也好！”章小林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在城里无所事事，实在难熬，不如索性出去玩玩，“放心吧，我八字硬得很！”
辛将军面有难色，吞吞吐吐道：“那个……你责任重大，火药还得全靠你呀。”
“放心，还有一人知道秘方，万一我真有意外，他会主动交出来的。”章小林整了整身上的羊皮袄。
白色的羊皮袄，和雪地正是绝配，在黑夜里虽然显眼，但只要趴在雪地，北军眼神再好，也发现不了。
辛将军见劝不过，只能命士兵们于城墙一角放下吊篮，不多时偷袭小队已全部出城，
早在小队成立之时，龙大当家便已叮嘱过队员，一切行动听指挥。
果然落地清点人数后，他手一挥，所有队员自觉跟上，借着夜色的掩护，通过冰冻得硬实的护城河，往敌营摸去。
北国人生长在草原上，他们常年都是扎营生活，围城对他们来说，跟以前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两样。
只不过在营帐摆布方面，得按军队要求来，比如主帐必须在中间，侧翼按军中地位高低依次往下布置。
羊马等牲畜给北人供应肉、奶，自然也得随行。
龙大当家猛地握紧拳头，队员看到后，还以为出现巡逻的骑兵，立时滚进一旁的雪地里，只露着眼睛在外，眨啊眨。
“好身手！”章小林低声夸道。
新兵甲懵了，“不是敌军巡逻吗？”
“北国人也是人，这么晚了，天寒地冻，哪个鬼会出来？”章小林示意他们赶紧出来，躲在雪里不冷吗？
老兵甲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好奇道：“那为啥停下？”
章小林指了指前方隐隐的火光，“因为第一个麻烦就在前面。”
龙大当家和章小林曾在草原上生活过，对于北国人生活习性略有了解，他们出兵之时，往往还会带上最重要的家庭成员---狗。
对于北国人来说，狗和马同样重要，马能代步，狗能捕猎，还能保护家庭，而前方就是北军营帐，狗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他们。
龙大当家从包里取出牛肉，心里有点没底，“也不知道狗会不会吃。”
“不好说！”章小林又不是没试过，以前在草原上，那些狗看见好吃的肉，哪怕嘴里口水滴答，没有主人的命令，也不会下嘴，除非狗实在是饿极了。
不过，狗毕竟是动物，发现好吃的，必然会跑过来，这个时候就是他们的机会。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走，果然听见营帐里狗在狂吠，不管新兵、老兵此时都快吓尿了，被狗发现，那就不等于被敌人发现了吗？
龙大当家对众人说道：“这牛肉是加过料的，又香又毒，一会儿若是把狗引来，大家瞅准机会下手。”
大伙出城原是为了杀人，没想到真正的敌人竟会是狗，这对新兵来说，算是好消息，至少还能有点心理准备。
狗儿的狂吠引起了哨兵的警觉，他手一指，狗群便冲向黑夜。
它们先是闻了闻地上香喷喷、还尚带着温度的牛肉干，其中有几条狗觉悟不高，加上肚子又饿，不禁舔了舔，这一舔之下，哪里还忍得住，几只狗为了抢口吃的差点打起来。
但也有两条老狗，压根儿不去闻一闻，只朝着龙大当家等人的藏身处低吼。
“杀！”龙大当家说完，其他队员便冲了上来。
狗有尖牙利齿，头骨还硬，队员们为防被狗咬，俱都冲上去，有用体重优势上去压的，还有掐着狗脖的，只要控制狗的行动，立马抽出刀来，取它狗命。
有几条狗还挺机警的，看见势头不对，转身就跑，可惜跑得越快，毒性发作得越快，还没到营帐就口吐白沫死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留给龙大当家等人的时间不多了，北军哨卫若发现狗群没及时返回，必会吹号示警。
“一会儿不要恋战，以侵扰为主，若敌人集结，立刻返回！”龙大当家再一次强调。
队员们掏出拉环式手雷，点了点头，临行前，辛将军也强调过，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敌，而是扰敌，能让敌人睡不好，就算任务成功。
队员们快速冲到敌营前，趁着敌人还没反应过来，将手雷扔过营帐中，随后扔一颗换个地方，不多时，由牛皮等物制作的帐篷立时起火。
哨卫立刻吹响号角，主将正睡得迷糊，下意识奔出帐外，跨上马便跑。
帐中其他士兵急忙披衣起身，拿起弓箭往外跑，只不过夜色太过黑暗，他们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眼看着敌人已有集结的迹象，章小林果断将手雷扔出，立时快速往回跑。
这期间还遇到了小队其他人员，“章姑娘，咱们没有看见龙保长！”
“别管他，按计划往回跑就是了！”章小林相信龙大当家的本事，又没有跟敌人正面交锋，没道理跑不出来。
士兵们这段时间的操练还是很有效果的，不多时就跑得没影了，章小林在此次生死时速中，反倒是最后一名。
不过好在敌军骑兵还没追上来，章小林快速通过护城河，来到城墙拐角，那里还剩了两个篮筐。
城墙上的众将士，俱都大喊着让她赶紧进筐，却不想后面传来龙大当家的声音，“等等我！”
“等啥等！赶紧逃命吧！”章小林快手快脚地钻进筐中。
龙大当家将一堆东西扔进她的筐中，很快城墙上士兵将两人拉了上来。
“你咋把这玩意拿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