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田恒便带着田俪、孙云、萧月去崇真寺拜访智藏大师。到了宗圣寺,里边依然不少人在节日休息游玩和拜佛,显得络绎不绝,还很热闹。
过正殿来到后院僧房的院落,看见有值日的僧人,田恒走上前,双手合十道:“请问师傅,智藏大师在哪,我要求见。”
僧人回礼道:“请问您怎么称呼?容我去禀告。”“老朽姓田叫田恒,人称清风侠。”
“稍等。”小和尚进了院子里,不大一会儿又出来,说道:“我家方丈有请,您随我来。”
“多谢。”田恒和几个弟子迈步进后院,来到方丈室门口,小和尚说道:“师傅,客人到了。”只听里面有人说话:“有请。”田恒等人进了屋,一个身材偏胖的和尚,已经在门口等候。中怪按侠客榜排名属于二等侠客,身份要比老田高一些,但因为魔榜和侠榜分开,二人并不认识。不过那都是前尘往事,智藏如今已经出家为僧,一心礼佛。
几人打过招呼,在蒲团上做好。智藏问:“田大侠,在终南论剑听闻过你的大名,还有双侠的名号,听说双侠今年与北怪决斗,双双殒命,实在可惜。不知大侠今日驻足敝寺,有何指教?”“不敢。我一直在乡下居住,最近才到京城观看这几个弟子的剑士比武。前两天认识了昙鸾大师,听他说,中魔阴阳宫大部分都加入了净土宗,可喜可贺。昙鸾大师得道高僧,与之交谈,受益匪浅,智藏法师必会随之功德圆满。我今日前来,的确有要事,向法师求证。”
“你我素昧平生,不过清风侠在江湖的名声令人钦佩,您有事找我,一定是重要之事,但讲无妨,贫僧一定知无不言。”“多谢,多谢。刚才大师提到,我曾经痛失爱子,我这次所来与这个事情,稍微有点关联,容我慢慢与法师详述。这话要说起来,还得说到上次终南论剑。论剑刚完,当时不知什么原因传出江湖上有一本阴符经问世,更为可恨的是,竟然有讹传说我的儿子儿媳得到了此秘籍,结果我们一家遭到劫杀。我们家原来就住在河北面的王屋山不远,当时我们一家逃散,我和老伴领着孙女隐居起来。而儿子和儿媳领着孙儿田海却被追杀到,结果田海被北怪壬玄阴打落在王屋山山涧之下,儿子儿媳也身受重伤,被阴阳教救走。因为有这杀子之恨,才有事后的决斗报仇。他们决斗的事情天下尽知,只是他们遗失一个孩子的事情,还没人知晓。我记得那年田海六七岁,如果活到今天应该是十五六岁,当时他穿了一件小白衫儿,衣服上有田海二个字。他的长相也很好说,极像我旁边这个孩子孙云。巧的是,我在比武期间看见您有一个领养的孩子,叫莫海,现在法号慧海,正给昙鸾大师做关门弟子。他和孙云长得很像,更像我的儿子田康。这一下子勾起我往日的回忆,今日冒昧而来,就是想问问您,您当初收养慧海是什么时候?有没有这个孩子的家底?如果是我认错了,就当我唐突。我的话就是这些,实在鲁莽,还望法师,能给我一个真实的答复。”
智藏中怪此刻也心潮起伏,十年前的往事,又回荡在眼前。当时他怎么天不亮就到山谷采药,怎么听见的狼叫,怎么看见的孩子,看见孩子穿的什么衣服,衣服怎么破烂不堪,血迹斑斑,又怎么看见一个海字,大字已经剩下一个角。后来又怎么听见孩子昏迷之际惊呼自己的父母,他又怎么动了恻隐之心,又怎么端详孩子发现孩子清奇的骨骼,是难得的练武之器最后把孩子留在身边。田恒说的和他自己经历的,一碰正好吻合。也就是说,自己捡来的孩子,正是清风侠的孙子。什么也不用解释,再清楚不过了,千真万确。
其实这些天,他已经很矛盾,自从昙鸾把这个事情透漏给他,他就知道底了,只是没想好该不该跟慧海说,怎么说?慧海怎么想?尤其他还能不能记得。十年养育,感情深厚,不是说分就能分的。如果说,把慧海过到昙鸾门下,智藏丝毫没觉得舍不得,因为虽然同是出家,放弃七情六欲,但毕竟血浓于水,还在一起,没有分别的感觉。但出现了慧海的生身亲人,那就完全不同了,意味着慧海有可能从他的生活中消失,这让他的确很难接受。
老田看智藏没吱声,又补充了一句:“当时,孩子为什么起名田海呢?这是根据东晋葛洪《神仙传》里的一个典故,叫沧海桑田。是说大海变成农田,世间轮回磨练长久。当初他的父母,能在一起很不容易。我的先祖是墨门。墨门随着晋朝东渡,分成南北两家,两宗有一段时间势同水火。海儿的母亲桃红就是南宗的,我的儿子是北宗的,他俩成为眷属实在不易,当时为表决心,发誓沧海桑田不分,所以他们给孩子起名叫田海,乳名大海。”
哦,孙云包括田俪大家,这才明白,为什么田俪的哥哥叫田海,原来是有隐情的。
这时智藏已经缓过来,说:“田老侠客,前日昙鸾师兄回来的时候,已经向我提起了此事,你向他打听慧海的时候,他已经猜到八九分,没想到老侠客来的很快。这些天我一直苦想,已然把事情想开了。不错,慧海正如你所言,就是我们从山涧下捡来的,当时也就六七岁。按说六七岁的孩子,应该能记得父母是谁。只是,当时我抱慧海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忆,估计是头颅滚下山时受到震荡,记不起小时候的事情了,因此虽然我们过后全力找他的父母亲人,但都没有线索。这会儿,不知道见了你们还能不能记得。”
田恒说:“看看吧,我也不知道以后的结果,随缘吧。”“那好,我让人喊他过来。”
慧海此刻正在宗圣寺学习净土心法。从昨天到今天,他的心里一直不痛快,一是比武输给了严达,这让他即羞愧又不服,更可气的是,这场失利一下让他连战败昙洵的机会都没有了,只得了个第三,而昙洵得个第二。他俩虽然都是都是只败在严达身上,但命运却有很大差别,天下武林都知道昙洵比慧海排名靠前。而且这对他的信心也有打击,形成心里暗示,即昙洵和严达他都打不过。平心而论,如果再和严达打一次,他仍然没有把握取胜,而对待昙洵,他原来觉得挺有把握的,可排名出来,现在他反倒没有了。这就是暗示的作用,无形当中把不是事实的事实,变成真实的事实,并且让所有人包括自己都相信。
想着想着,昙洵的心魔,随之扩散开来。自己从有意识的那天开始,就被定为天才,担负了天才的责任,就被父亲严格教导修习武学,练习功法,就被灌输要学好武功将来为教派出力,让教门威震武林,让自己名扬四海。练功悟道仿佛成了自己生活的全部,他从来不用考虑吃穿,这些有人侍候;不用担心住行,会有人事先安排好。教内的弟子很多,可是自己因为是大长老的儿子,因为有与众不同的天赋,自始至终从来不用干粗活,被教主单独加小灶,被长辈们另眼看待,被父亲和教主的下属们尊敬。而他也从小到大一直的优异,从练功开始,丝毫没有遇到障碍和瓶颈,几年下来,年纪刚到十五岁,就达到三重的后期。
这个天赋在普通孩子当中几乎是不可想象,仿佛他就是为了武学而生,因此全教上下也把他当成了希望,更加对他格外的关注关照。而且他除了天赋和成绩被上下认可以外,他的品格也一致受到上上下下的认同。不知道为什么,他与生俱来的谦虚,从来不对任何人有歧视和偏见,这更仿佛他就是为学武而生,其他的事情,都和他无关。
尤其遇到昙鸾师傅,自己的天赋和品格都与师傅若出一辙,得到师傅赏识,而自己的领悟更是扶摇直上,最近已经感觉一丝突破的灵感经常在召唤自己。可是这一次的失败,顿时熄灭了那一丝灵感的火苗,让他陷入焦虑、空虚和惶惑。
他甚至动摇,为什么要学习武功,学了武功是为了打败所有的对手么?可这又能办得到么?天下之大,人外有人,难道自己一定是天子骄子么?事实证明,自己并不是唯一最优秀的天才。如果不是为了打败对手,仅仅作为醉心武学不是挺好的么,这比较符合自己的兴趣。
原来在阴阳宫里,他心里总有个包袱,就担心将来一旦成年,就要面对江湖的腥风血雨,拼斗厮杀,这和自己的性格完全格格不入。没想到峰回路转,阴阳宫解散了,全都加入了师傅的佛教净土宗,自己将来再也不用介入江湖之中的仇杀与争斗,可以变成单纯为了武学和佛法而学习。可是,没想到佛门净地也离不开竞争,虽然这种竞争没有硝烟,没有流血,但依然残酷,依然激烈,虽然不是一将成名万骨枯,却也是一战成名众星捧月,百密一疏人皆遗忘。难道这就是自己以后的生活?难道自己就是为了这个而生的?我为什么要争呢?我是谁呢?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生活?
还有,我究竟是谁呢?为什么我的童年的记忆全都没了。唯一知道自己是父亲从深谷中捡回的,那么自己究竟是出生在什么样的人家呢?难道也是练武之家?就像父亲说的自己的天赋,一定遗传着父母的禀赋?
慧海经常在梦境中回到幼年,有时候是个武官家庭随着大人在兵营战场,有时候是个猎户家庭每天翻山越岭追逐野兽,有时候是农民家庭闲暇时光练练庄稼把式。自己的亲生父母什么样呢?还有兄弟姐妹么?他们失去亲人会怎么样呢?
慧海正想入非非,听见有僧人喊他:“慧海,智藏方丈,让你马上去趟宗圣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