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扶月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玩玻璃珠。
比起那些脸颊消瘦、精神萎靡的感染者,珊萨双目有神,脸蛋儿有肉。
见到陌生人出现,也不怕,眼里流露出好奇之色。
“爷爷,他们是谁?”
多亚:“华夏来的朋友。”
“可是他们穿着医生叔叔和护士姐姐的衣服。”
多亚又改口说:“医生朋友”。
珊萨一听,立马朝他们露出微笑。
……
看完珊萨,江扶月把多亚叫到一边询问情况:“她是什么时候被送来的?”
多亚想了想:“大概两个月前。”
“当时她有什么症状?”
“高烧、呕吐、昏迷。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星期之后,这些症状都消失了。”
“那她现在情况如何?”
多亚:“看上去很健康,平时也不哭不闹,还帮忙做事。”
“做事?”
“对,”多亚点头,“她负责给每个房间送食物。”
“也就是说,珊萨长期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地接触感染患者?”
多亚一愣,“好像……是这样。”
“那她没有出现感染症状吗?”
“有,会咳,但不严重。”
江扶月目光微凛:“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其他?比如发烧,或者昏迷。”
“没有。”多亚肯定地摇了摇头,“我们也觉得奇怪,明明其他人感染之后都很难受,只有她好像不知道痛。后来一个在部落做过大巫的人说,珊萨上辈子是虔诚的信徒,所以主才赐予她远离疼痛的福报。”
江扶月心中猜测坐实,她提出:“我想带走珊萨。作为回报,我们会为安置营提供充足的粮食和物资。”
多亚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抬起头,语气慎重:“你们不会伤害她的,对吗?”
江扶月:“我保证,她会健康快乐地长大。”
“好。”
……
进去病房,多亚向珊萨告知她将被带走的事。
还没说完,小女孩儿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不要离开!我很乖的!我会送饭,还会提水,明天开始我就跟苏菲亚姐姐学做蒸粗麦粉,我会很有用的……呜呜呜……能不能不把我丢掉?”
多亚苍老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不要哭,爷爷不是要把你丢掉,而是要把你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在那里你每天都会吃得很饱,可以穿漂亮的小裙子,梳可爱的辫子头,还能上学读书……”
小女孩儿听得入了迷,早就忘记了哭。
多亚:“……所以,要听医生的话,知道吗?”
珊萨懵懂点头:“我知道的。那苏菲亚姐姐、奥克利大叔、肯雅塔哥哥……他们也和我们一起走吗?”
多亚摇头:“不,我们会留在这里。”
珊萨惊惶:“那我也要留在这里!我不要食物,也不要裙子了,可以吗?”
多亚叹息,正准备开口,江扶月却突然上前,“你好珊萨。”
小女孩儿清澈的目光朝她投来,怯怯回道:“你好……”
“我叫江扶月,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姐姐。”
“唔……姐姐,你的名字好难,我不会说。”
“没关系。我这次来是邀请你去我家做客的,等你好了,不咳嗽了,我就送你回来。”
“真的吗?”小女孩儿两眼放光。
虽然这里每天都充斥着死亡的威胁,随时随地都能听见痛苦的呻吟,但她却把这里当成了家。
江扶月点头:“真的。”
“那……我要去你家多久?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江扶月:“两个月。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的朋友们都准备一份礼物。”
“好!”
珊萨奶声奶气地答应了。
江扶月一行立马带她离开。
多亚送他们到营地门口。
珊萨:“爷爷再见,我不会忘记给你带一份礼物的!还有苏菲亚姐姐、奥克利大叔、肯雅塔哥哥……”
钟子昂动手给珊萨穿防护服,由于女孩儿身量实在太小,废了好大的劲才弄好。
“面罩怎么办?成人型号,她根本戴不了。”
江扶月:“直接用口罩。”
“好。”
做完这些,钟子昂把她抱到后座,自己还没来得及上去,突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速度奇快。
“是直升机!”易辞大喊。
话音未落,几架直升机已经从远处飞过来,嚣张地盘旋在安置营上方。
接着,舱门居然打开了……
谢定渊面色剧变,揽过江扶月朝旁边的沙丘滚去,同时朝钟子昂和易辞大喊:“趴下!”
两人虽不明所以,但长期训练造成的肌肉记忆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立马就地匍匐。
与此同时,一声巨大的轰隆声在安置营斜后方乍响,接着火光冲天,黑雾弥漫,硝烟味从空气中传来。
钟子昂只觉耳膜一震,疼痛难忍。
而易辞左肩则被溅飞的石快砸中,令他倒抽一口凉气。
幸好卧倒及时,否则情况还会更糟。
观察了一圈,两人迅速爬起来,飞快躲到最近的一处沙丘之后。
轰——
又是一声巨响。
火光再起,巨大的爆炸气浪,扬起漫天黄沙,混合着黑色烟雾,可见度几乎为零。
“啊呸——”钟子昂吐出嘴里的沙子,“这帮龟孙!交火也不看看地方,安置营里还有那么多人……”
易辞:“本以为战火烧不到这边,没想到还是燃过来了。”
钟子昂:“现在怎——”
话还没说完,又一声巨响。
突然,钟子昂好像踩到什么软软的东西,脱口而出:“卧槽——”
与此同时,一声痛呼乍起:“靠!我的脚!”
钟子昂和易辞惊讶地瞪大眼,只见一片黄沙之中,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沙堆里,眼镜被炸掉半边,头发乱成鸡窝,双手护着一台相机,死死扣进怀中,就像抱着自己小孩儿一样。
“你是谁?!”
“你们是谁?”
双方同时发出疑问。
易辞自报家门后,中年男人顿时热泪盈眶——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我以为我这次死定了!没想到遇见了军人叔叔,呜呜……我又可以活下去了,谢谢,谢谢祖国,谢谢你们……”
男人抓住钟子昂胳膊,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钟子昂:“……”叫谁叔叔?
易辞:“你是?”
“我是华信社外派记者,来肯尼湾是为了报道安置营的情况,没想到……”
连门都没进去,就被这些直升机给炸懵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在混乱中本能地举起相机,拍下了轰炸的画面,这些东西一旦传到国际社会,势必引起轰动。
他朝两人深深弯下腰,鞠了一躬:“必要时候,请先保护我的相机!拜托了!全世界都应该知道真相!”
钟子昂和易辞听罢,肃然起敬,朝他敬了个军礼。
……
那边,江扶月几次被谢定渊护在怀里,都成功避过危险。
可腾起的气浪却令她耳膜发疼。
谢定渊:“张嘴!”
她立即照做。
“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江扶月点头:“我……”
就在这时,一阵哭声隐隐约约传来。
“是珊萨!”她脸色一白。
钟子昂和易辞趴下的时候,完全忘了车里还有一个小女孩儿。
这会儿两人已经带着那个记者躲到远处一座沙丘后面。
加上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巨大噪音,他们根本没听到哭声,更别说返回营救。
江扶月挣脱男人的怀抱,下意识就要往外冲。
谢定渊把人抓回来,“你做什么?!”
“珊萨还在车里,她绝对不能有事!”
不仅因为她自带抗体,是攻克申克沃病毒的关键,哪怕她只是一个普通小孩儿,江扶月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松开!”
“别冲动,现在出去只能——”
轰!
又一声巨响。
谢定渊被迸溅的石块打中后背,下意识松开手。
而江扶月已经瞅准时机,冲了出去。
她不是一时冲动,也并非鲁莽行事,在冲出去之前,脑海里就已经规划好路线。
从一处沙丘掩体,换到另一处,再到下一处,成功避开几次空投袭击,距离越野车越来越近。
女孩儿的哭声也渐渐清晰。
黄沙在强风挟裹之下,无情扑来,幸好江扶月还有防护面具,不至于被风沙迷眼,但伴随着每一次投掷都会造成视觉障碍,因为可见度实在太低。
终于——
她摸到一辆越野车旁,“珊萨?”
没有回应,但能听到哭声从后面传来。
所以,不是这辆!
江扶月继续往后走,一边走,一边用手摸探,终于找到对的那辆。
女孩儿哭声尽在咫尺。
她试图打开车门,却发现车门已经被焊死,根本拉不开。
幸好车窗开着,降下四分之一,虽然没办法把孩子抱出来,但是可以伸进去一只手。
江扶月像从里面打开,但车门仍然纹丝不动。
珊莎哭得可怜兮兮,见到是她,立马凑到窗前,双手扒在玻璃上,“姐姐……姐姐……我害怕……”
江扶月用伸进去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脸:“别怕,有我在,不哭了好不好?”
小女孩儿顿时停止哭泣,但仍在抽噎,然后两只小手抓住江扶月的手,放到脸颊边轻轻蹭了蹭:“……好,我不哭。”
“乖。”
轰——轰——轰——
又是一阵投掷,而且越来越密集。
越野车目标太大,直升机上的人迟早会发现,必须立即带珊萨离开!
江扶月环顾四周,漫天沙尘阻挡了视线,根本看不远,周围也找不到任何趁手的工具。
突然,她发现车窗玻璃上有一处很小的的裂纹,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这些越野车全部经过基地改装,车窗玻璃具有防弹效果,坚固无比,但爆破造成的冲击波同样也不可小觑,所以出现了这一丝裂痕。
江扶月双手撑在玻璃上,试了试力道。
虽有裂痕在,但仍旧牢固。
如果没有趁手的工具,根本破不开……
突然,江扶月想起什么,眉眼微动。
“珊萨,你退开一点。”
“好。”女孩儿吸吸鼻子,照做。
“不够,再退。”
直到女孩儿后背完全抵上另一边车门,她才点了点头:“可以了。”
珊萨不知道这个姐姐要做什么。
但是看着她的眼睛,心里突然就不害怕了。
只见江扶月摘下头上防护面罩,对准那处裂纹,狠狠一砸。
哐当——
没有碎。
接着第二下、第三下……
数不清砸了多少次,四周的爆破声又响了多少回,终于——
哗啦一瞬,玻璃碎了。
可江扶月的手也被割破,献血顺着手心蜿蜒至腕口,又流到手臂,拉开一道长长的血痕。
可她却仿佛看不见,朝车内伸出双手:“来,珊萨。”
“姐姐……”小女孩儿张开双臂。
江扶月把她抱出来,护在怀里,等待这波轰隆声结束后,可见度稍稍恢复,她便瞅准方向,按照脑海里规划的路线,带着孩子往回跑。
可就在这时,直升机里的人不仅看到了越野车,也看见了她!
居然还有活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来窜去?看那动作和身形,竟还妄想躲过袭击?
“呵,可笑!”
轰——
他先对准那几辆越野车进行投掷,只听一阵巨大的轰隆,车身四分五裂,火舌席卷。
接着,就是那个活人……
江扶月察觉到身后的车被炸,便知自己已经暴露。
幸好腾起的黄沙也阻碍了直升机上那人的视线,没能及时找准“活人”的具体位置。
趁着这个空档,江扶月拿出最快的速度奔跑。
对方已然恼羞成怒,开始乱投烂炸。
一记重响在江扶月身旁爆开,距离不过五米。
她及时趴下,用身体护住珊萨。
“姐姐,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相信我,好吗?”
“嗯!”女孩儿重重点头。
江扶月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咬牙爬起来。
突然,手臂被人托住,是谢定渊。
“走——”
他带着一大一小刚迈出几步,又是一阵密集的投掷。
江扶月跪倒在地,缓缓闭眼,双手本能地护住孩子。
而谢定渊则张开双臂,将女孩儿和她牢牢拥入怀中,后背完全暴露。
不远处,恰好看到这一幕的中年记者,端起相机,咔嚓一声,将画面永远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