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素珍仍旧去了连玉母妃的故居。
她只是不死心。
可再不死心,也没有办法。
凡是和连玉相关的地方,自打李兆廷进宫那天起,便被布下重兵,有工匠来回走动,看得出李兆廷有把这些地方重新翻修的打算,他极度憎恨前一任的帝王钤。
她进不了去。哪怕他们当日无法进入的密道就在咫尺眼前。
她挎着食蓝徘徊,半个时辰后,终于还是离开,沿着小径慢走,踱进了当日被魏成辉带走的幽林里。
这里人迹颇少,偶有禁军侍卫巡逻走过,倒是宫中最幽静的地方。
这不,她走了盏茶功夫,才碰上两个低头走来的侍卫。
不久,无情在这边寻到她。
看得出他刚刚执行完公务就过来看她,还带着两名一身尘土、灰头灰脑的男捕,二人都负了些伤,其中一个一道伤口从额头延伸至眼眶之下,一只眼睛半塌进去,这狼狈相与当日受伤的连琴颇有几分相似,这似让素珍多了丝安慰,她终于微微笑了笑。
他们离去的时候,她还看了好一阵子。李魏回来后,姬扶风和小周都没有再进宫了。魏成辉知道小周是连玉的人,李兆廷不见得能容忍,至于姬扶风,他们也还以为是连玉的侍卫。
而自御花园匆匆一瞥后,这些日子里,素珍也再也没有见过李兆廷,李兆廷也没有来看她。
于是,在忧戚难当之中,宫人忙碌之中,素珍终于还是迎来了大周历史上崭新的一页。
这天傍晚,看着送到偏殿崭新华丽的宫装,素珍心里似灌了铅。密道无门,回春堂也一直没有消息,明日就是新君登基之日。
她没有拒绝司制房送来的这件衣服,宫中但凡有点品阶的都被上面命令送去了新裳,她自然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惹事。至多,她明日不去便是。反正如她这般闲杂人等,去不去都无妨。
她和李兆廷之间牵系着的不过是他对冯家最后一丝恩情的执念。
这些天,素珍似乎在“无所事事”中度过,李兆廷却截然相反,几乎是日以继夜,忙碌得好似分出两个身也不够用似的:会见晋王旧部,暂拟各职;与魏、黄等商议昭告天下的登基文书;与听雨密谈;接见从魏而来的妙相;听取礼部和内务府关于登基大典祭祀和布置的奏报等等……
到得傍晚时分,手上事情才总算告一段落。抽得时间,在榻上闭目浅眠。未几,魏无均又在殿外求见。他睁眼开来,姿势虽是慵懒,目光却是无比精睿,倾听魏无均给他报告追捕的事情。
“也罢,就让他们先躲着,无论是绸缎庄内,还是六扇门里,一旦一月之期届满,马上把人逮回。无均,我向来看重于你,望你莫要让我失望啊。”
魏无均听出他声中深沉和强硬,心中一凛,连忙答道:“是,无均和父亲必定不会让世子失望。”
既罢,又恭敬地弯腰后退数步,方才步出。
魏无均离去后,司岚风和小四见他并未立刻睡去,趁隙上前,把连日来晋王旧部和宫中各房送上的贺礼一一念了。
李兆廷听罢,沉默半晌,问道:“还有吗?”
二人诧异地相视一眼,小四道:“没有了,公子,依奴才看都齐了,您是要做皇帝的人,这宫中内外谁敢怠慢呀!”
他说着嘿嘿笑着出了门,李兆廷似还交代了什么事让他办去。
司岚风忽而想到什么,正迟疑不知该不该问,李兆廷已披衣而起,道:“备马车。我先到母亲住处陪她用个膳,而后出宫一趟。”
李兆廷生母和养父母已于昨日接进宫来,司岚风知道,李兆廷对晋王妃十分看重,并不奇怪,但这备马出宫却让他惊讶,“公子,你现下还出宫?明日登基典礼可有的费神。”
李兆廷斥道:“就你多话。”
司岚风做了个求饶动作,立刻出殿备人备马去了,如今李兆廷是储君身份,这安全半点马虎不得。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他就在距帝殿不远的偏殿院外背手站着,不知是有意到此还是正好经过,他遂问,“公子要到冯姑娘殿中坐上一坐吗?”
“有什么可坐的?”李兆廷冷笑诘问,快步离去。
出得宫,李兆廷命往京中一处宅子而去。那地儿是这位主子先前让他购置的,司岚风越发不解,这登基在即,这节骨眼上他到那边是为什么?
不久,目的地既到,他随李兆廷下了马车,只见小四已在门外候着,李兆廷问道:“一切可已打点妥当?”
小四笑答:“公子放心。”
李兆廷点点头,随同而来的大批侍卫守到门外,二人随他进去。院中月色星辉下,夏树之畔,石桌之上,满满一桌佳肴。
司岚风的疑问也达到了最高点:看样子这是在宴客,可这种时候他到底在等谁?
正想着,院门被开,两人缓缓走进,他眸光一闪,是她们?
“你周身事儿,尚且早到,我反而来晚了。”
妙音携十五边走边开口,语气有些歉疚,但看的出眼里没有什么歉意,倒有丝调皮和羞赧。
司岚风再不识时务,也知道这时该做什么,小四笑嘻嘻地跟妙音打了个千儿,已一溜烟走到门口,朝他招手,他朝妙音见过礼,也连忙跟那十五一同出去了。
“岚风,今晚劳驾你在外面马车宿一宿了。”背后,传来李兆廷低沉的声音。
“是,公子。”他脸上一红,飞快扣上门。
……
“你晚了,那就该罚。”
看着前方款款而来的佳人,李兆廷拿起酒壶笑说。
妙音颊面飘红,并未在他对面坐下,而是起来按住他手,李兆廷挑眉便笑,目光中难得闪过丝邪佞,反手握住她手一扯,便把她拉坐进怀中。
妙音大羞,虽是举手相打,拳头落下却是绵软无力,她惊叫一声,却是李兆廷随即起身,把她抱起,往屋内走去。
“我用过晚膳了,我知道你也是,明日还得赶早,进去歇息吧。”他在她耳边道。
妙音明白他话中意思,浑身微微颤抖,声音沙哑,“你……你何必急于一时……”
“有些东西给不了你,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是在患难中相识的感情,与别个不同。”
他没有立刻答话,抱她入屋,把她放到锦衾上方才出声。
“你若是此时不愿,那就还是留待他日。”
他嗓音低沉如霭,灯火下眉目俊美如尔,眼见他作势要走,妙音心中一紧,环上他颈脖,心头如要滴出蜜来。
李兆廷抬手挥灭厢房中灯火。
帷帐滑落。
素珍是被宫中的鼓乐声吵醒的,如同往日一样,她昨晚也是到近天明才将将合眼,但宏大庄严的编磬声音仿佛充斥在整个宫中。
她再也睡不进去,起来洗漱过后,便开门出去,瞧瞧情况。小陆子和一众值夜宫女没有如往常一样在廊上候着,一水儿的身影挤在院门口,她走过去,他们方才惊觉给她打了个招呼,经过数日相处,这班奴才也放开了,知道这位姑娘并不多在意这些礼节,有时用膳也招呼他们一桌吃。
素珍眯眸看去,但见院外树木悬红结彩,虽是白昼,却宫灯处处,侍卫也比往日多了一番,宫人们四下奔走。
她明白,前方多墙之隔的金銮殿中,此时正举行着登基大典。
她不置可否地扯扯唇角。
一个身影此时却急匆匆的撞入他们眼帘,“哎哟,姑娘,你怎么不过去,让皇上都当众点名了,快随我来。”
携着一批内侍宫女赶来的郭司珍把她拉过,便要往外赶,小陆子等兴奋地正要跟上,郭司珍又是“哎哟”一声,把素珍往内推,“怎么连衣裳也没换,妆容都不理?”
素珍没有拒绝郭司珍的好意,既然那个人点了名,她也不能不去,遂任对方摇着头将她收拾一番,又连拉带拖地弄出了门。
穿过重重宫门,到处都是禁军和列立的宫人。金銮殿殿外青天白玉阶上,黑压压的军队,场面极尽恢弘大气之能事。
通过长阶,殿前左右又是两列长长的禁军侍卫,并有两个小黄门。其中一人匆匆入殿,跪下报道:“启禀皇上,冯姑娘到。”
一声“启禀皇上”声音尖锐悠长,殿外素珍听得,知仪式已成,但她心中还是“砰”的一下,心道,她这位李公子从此就是大周国君了。
这一分神,以致于她并未听清李兆廷说了什么,只有一道熟悉、却又比往日低沉许多的声音,如羽毛在心尖上撩过。让她不适、紧绷。
须臾,内侍跑出,以那种特有的腔调从鼻中拉出尾音:“冯素珍,进去罢。”
说不上傲慢,也说不上礼敬,正是宫家特有的深严。
她不知李兆廷唤她来此做什么,按说已然礼成,说是命她观礼,似乎也不是,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波涛海浪,惊悸难安,随郭司珍走进了去。
虽低头走着,却能感到两侧目光如水而来,或计较、或打量,那种感觉,仿佛是让人如赤身果体,袒.露于人前,叫人难堪,但她心中除却小莲子之事再无所惧,更非是第一次走上这金銮殿,倒走得大方坦然,不叫人小瞧了去。
殿上此时站了不下百人,分列左右,身披文武新袍。目光更有从列首而来,以左是她心底深恨的仇人魏成辉,以右,赫然是一身相国朝服的权非同?!
他还是留了下来。她心中不由得一叹。
权非同以下,还有她的老熟人,也是老狐狸一枚的黄中岳。
无情也在,却是在左侧魏成辉和魏家两名儿子之下。
除此,其他官员她再也不认识。一朝天子一朝臣,桃花依旧人面不再。
但毋庸置疑,这是个庞大的体系,晋王党蛰伏多年,不断发展,再次树大根深起来。难怪李兆廷能夺回这位置。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并不认为是不应,但此前因瘟疫而死的军民,后来他在边关屠杀的残兵,还有他们与连氏一族较量的方式,她却是永远无法苟同。
终于,在郭司珍的牵引下,她在金銮座下,殿堂中央稍微以左的位置停下。郭司珍低头,一步一步退回到殿门入口处,尚宫局女官所站的位置中去。
素珍微微抬头,只见站立在右前方列位的竟都是故人,许久不见的大儒们听雨、明镜和世虞,魏国妙相,最让她惊奇的是妙相旁边那双男女,那当真是故人中的故人,淮县县令伉俪,她往日不大喜欢同样也深深嫌弃她的李大叔和李大妈。
她打量着他们,他们也侧身看来,神色各自微妙。
而她却身处五列宫装仕女之后,透过前排美人缝隙,可辨出为首一列正是阿萝、妙音和无泪三人,依次而下,每排三个姑娘,另共四排。
好吧,她自己一个,雄赳赳的殿后。
终于,她慢慢往正中位置瞧去。那里坐了两个人。金銮座侧以下,是一个满身罗翠,头戴珠佩金冠的美貌中年妇人,这女子不似孝安那般霸气慑人,静如沉水,然而,目中又隐隐透着一缕精光,素珍终于明白,李兆廷长得像谁了。她握了握手,目光最后落到銮座上,也落入一双乌黑沉邃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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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7号的更,补上周六剩下的一千字。延迟了几天,非常抱歉。最近白天都有事,无法码字,要到晚上才写。今晚还有一更今天的。更新时间从下周起定在晚上十点,如果十点不见更,大家就第二天看,不要等,不另外通知,主要是具体一点的时间后ma自己也做不了准,时有误报,想最近已把吧主大人都坑死了,再次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