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扬眉便笑,“你敢去,我便敢——”
“请。”她说着甚至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素珍笑谢,迈步便行梵。
她屋前几名女官却是大惊,昨日无须其后明炎初的耳提面命,她们也知道,不能让这朱儿和顾妃碰面铌。
可朱儿面上是“公主的客人”,顾妃面前也不能说是皇上所留,动用门外看守的禁军阻止,只好眼睁睁看着二人走远,方才出外报禀。
此时,天子尚在上朝期间,这内宫与金銮殿相隔着一段路程,几人心中有事,脚步飞快,才要踏入御花园,却被数人在门口堵住。
“几位姑姑这是要到哪里去?”其中一人淡淡问话。
几人一惊,抬眼看去,却是公主女卫。
两人一前一后,并不说话,阿萝走在后面,揣测素珍意思,行走间,突然压低声音对侍婢梅儿道:“你到金銮殿去,等朝会结束,报与皇上,便说李怀素通过公主找我,有意挑衅。”
“是,娘娘。”梅儿警醒地小声应答,正准备退走,却又被阿萝唤住,“等等,且先莫动。我先弄清她到底想干什么,否则通过皇上来解决,反显得是我小气了。”
“可这是治她的好方法,是她主动挑衅在前……”梅儿焦急,阿萝却淡淡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打三寸,怎么都没用。”
这位主子主意既决,梅儿知道多说无用,便住了口,只步步留心。
很快,到得冰窖,管窖内监恭恭敬敬给阿萝见礼,阿萝望住素珍,“权夫人,不,我还是更习惯唤你李提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就还是李提刑罢。”
“怀素已非大周提刑官,娘娘才是,这称呼似乎也不妥帖,”素珍顿了顿,“不过称呼到底只是一句,娘娘随意便好。”
“皇上是个体贴的,我日子过得慵懒,不思进取,李提刑若不说,阿萝倒忘记了自己如今身份,”阿萝悠悠回了句。
见素珍似不以为意,忖她有备而来,也不急进,接着问道:“想喝些什么酒?本宫让奴才取去。”
“此间酒是皇上所赐,李提刑真是心心念念,只是既已嫁作人妻,不管对方真心还是假情,也该恪守妇道,是吗李提刑?”
她说着往当日和连玉稍息的地方走,素珍仿佛听不到心心念念的讽刺,突道:“娘娘且慢。酒,是要自己挑的才好,你我进窖挑上一挑可好?”
阿萝并未拒绝,淡淡说了声“好”。对方眼中的氤氲不明,她都看在眼里,这酒窖怕便是导火索!
这人很可能在酒窖中发作,把酒都砸了,但这无什么不好的,正好让连玉看看!倒省了她主动出手。
“请。”素珍欠身,让阿萝和她身旁的梅儿先进,自己跟在后面。
后面内监、女官和宫女陆续过来,其中为首的内监嘴里还讨好地笑着,“娘娘何必亲自进去,要取什么告诉小的,奴才进去替您拿出来便是。娘娘万金之体,若教万岁爷知道,指不定怎么责奴才们办事不力——”
他话口未完,阿萝唇上也还微微扬起抹弧度,却见前面那权夫人目光微动,上前一步,将顾妃侍女梅儿一拉一推,一掌打到她身上,那梅儿惊叫一声,往后便倒,他被狠狠一撞,连带砸到后面人身上,转瞬之间,所有人如散架的牙牌,全部跌到地上。
而权夫人往门内机关一按,到众人反应站起,那厚达十多尺的石门已砰然落下,将内外隔断!
为首内监连忙去按开关,然而他很快脸色煞白。
这门能在里间反锁!
冰窖如此设计,是为让宫人在内作业时,外人不至于乱入,泄了里间寒气。
众人大惊,梅儿颤着声音问了一句“主子可还无恙”,内监们吓傻了眼,有人连滚带爬便去金銮殿方向跑去,女官则去找不远处的禁军。
“谁也别动!本宫和权夫人只是在窖中聊一场。”
“梅儿,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去报皇!”
窖内,阿萝声音沉沉传来,因是连玉最宠爱的女子,声息之间,威严自在。
一时人人心中惊骇惊疑,却都停住了脚步。
窖内。
素珍看着阿萝,“娘娘好胆魄。”
阿萝负手看着她,目光如霜,但唇角笑意不减少,“被皇上惯出来的。连玉就在这宫中,我有什么可怕的?”
“被连玉惯的?”素珍重复着这几个字,突然笑道:“那是因为你觉得我不会对你怎样。”
“难道你还要杀了我不成?”阿萝眼带怜悯的看着她,笑得恣意,“不,你不会的,我死了,连玉只会恨你,连原来那丝歉疚也荡然无存,杀死对手是最傻的做法。”
“你如今已嫁与我权师哥为妻,即使,我度,他娶你,不过是因为与连玉作对,毕竟连玉如今对你还有几分旧情。”
可便算如此,也是你福分,你何不好好珍惜,权夫人之位不是谁想坐便能坐的,也许,终有一天,你能把这个手握重权的优秀男人打动也未可知?”
“可你却要拿我置气,要引起连玉的注意,这又是何苦?我不想一再提醒你,只是,你当真没有发现,连玉当初为何会喜欢你?因为你和当年的我真的很像,敢做敢说,得罪一切也在所不惜。”
“可惜,时光最是容易改变人,我早非当日模样,连你也是。”阿萝长声一笑,眼中不无讽刺,“我曾对你有敬佩之情,你做了很多别的女子甚至是男子都不敢做的事。”
“可你最终却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我也瞧你不起。”
那些话根根都是针,刺进血肉里,素珍放任它来,等她终于停下,才缓缓出声,“我担不起顾妃娘娘任何一句赞美。”
“但顾惜萝,也请别把脏水泼在我身上。我和连玉好的时候,你已经‘死’了,无论是他还是我,我们都没有负过你。”
“后来,你回来,若他娶你也娶我,那末,你我都是他的妻嫔,就和慕容缻和这宫中他任何一个妃嫔一样,你敢说慕容缻破坏了你和连玉?”
“但这是我们三个都不愿意的,于是,在他做了决断后,我便和他彻底断了,这以后我曾找过他一次,求证一事,那是我惟一一次主动找他,除此,逾规的事我没有做。”
“哪怕我知道讨了他欢心,我能做很多事。但我没有,这点我可以向我冯家列祖列宗发誓。我今日与你说这些,非是要澄清什么,而是想告诉你。
“我不会背对着你和他做什么,但不代表我不会动你,我嫉妒他对你好,就是要动你,清清楚楚的动你,怎样?”阿萝本平静的脸色开始慢慢龟裂,她皱起双眉,紧紧盯着她。
看她嘴角翘起丝邪气的笑。
“还有,在我还是李兆廷未婚妻的时候,你既心有他,为何不明明白白断掉李兆廷的情思,反为让他心系于你?若按你的说法,这到底是谁抢了谁的?”
“第三、宫闱之远,你又为何非要夺我庙堂之高,争我提刑之位?”
“第四、如你所说,权非同也不爱我,我又还有什么可留恋?就凭这几点,我便有足够理由置你死地。”
阿萝猛然怔住。
窖中都是美酒,红纸、墨字,黑埕,一坛一坛排列过去,但见她堵住门口的方向,突然挑起一小坛子桂花酿,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来。
将里面粉末倒进酒坛里。
阿萝美眸变色,一步步后退,厉声喊道:“梅儿,立刻禀报皇上,她要对我不利!”
她紧接着又道:“冯素珍,不管是连玉还是李兆廷,我死了,他们都会怨你一生!连玉更会杀了你替我报仇,你不想替冯家翻案了吗?”
“嗯,翻案,我就是为了翻案来到上京的……”素珍舔舔唇角酒滴,显得有些为难,似在认真思考她说的话,然而,阿萝紧绷着的精神稍松之际,她却一个箭步上前,眼中闪耀着杀气,出手如电,在她身上拍了几下。
阿萝穴道被封,顿时无法动弹。
她狠狠瞪着素珍,她不怕死,也怕死,她和连玉的幸福日子才刚开始,她怎能就这样死在这个人的手上!
她心中说着最狠毒的话,诅咒眼前的人不得好死——却见她笑的越发邪气,骤然间下颚一痛,却是被她狠狠捏开,自从回到连玉身边,连玉待之如宝,何尝受到一点苦,恐惧和疼痛让她潸然泪下。
对面的人“啧啧”两声,“如此娇艳的美人,我见犹怜,怪不得李兆廷和连玉都喜欢。”
随即,毫不犹豫,将酒灌进她嘴里。
金銮殿上,今日孝安也在,却是连玉当众宣布将慕容景侯部份兵权重新下放到慕容家子孙慕容定手上,慕容定已被从边关召回,
此时,正是慕容定目露喜色,上前接符,孝安也终于稍扫多日来阴霾的一刻。严鞑不住点头。
朝中臣工,依旧心思各异!有人欢喜有人忧。
连玉登基以来,手段强硬,如今虽处于下风,但绝不容小觑。只是,这一着,明显不是他巩固中央集权最好的做法。但他如今手上无能统帅万军的猛将,且和慕容氏一族生了莫大嫌隙,此举,似乎是惟今权宜之计了。
“谢皇上,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主上,属下有十要禀。”
慕容定,这个三十出头的大将跪拜天恩之际,天子近侍青龙和一紫衫青年突从殿外快步而进,脸带惶色。
朝臣见状都备感惊讶。
这天子近侍,虽未被授予实衔,但可佩剑上朝,比一般朝官权力还大,而连玉贴身三侍,备受圣宠,武功厉害,何尝见过他们脸上出现过一丝忑意,更莫说这幅表情了。
这却是发生了什么事?!
连捷、连琴二人飞快交换了个眼色,玄武、白虎和明炎初也是疑虑地相视一眼,连玉已一按两侧鎏金扶手,站了起来。玄袍随振微扬。
青龙拾阶而上,附嘴到他耳边。
连玉听罢,初时,眉峰倏拧,其后,眸光一点一点沉下来。
他袍袖一拂,突地走下来,直到权非同面前,方才停下脚步。
“晁将军今日早朝告假,原是有此等要事待理。权相所赐,朕来日必报。”他眸光如电,唇角勾着刃般笑意。
百官不明所以,只见他这一眼,目中戾气涛卷雪堆,竟不知权非同在背后又做了什么!孝安站起,与僵在殿中的慕容定疑然看来。
当中,只有李兆廷隐约明白,这只怕和冯素珍那封信有关!
至于信中具体说了什么,权非同当时卖了个关子,只是微微一笑,说待事成告诉你。
权非同心中明了,知道人被救出来了,他笑着盈盈拜倒,“皇上哪里话?不过是臣夫妻俩一点心意罢了,皇上笑纳得起,绝对笑纳得起。”
连玉盯着他,鬓角突突跳动,但唇角半抿,沉静若素,竟并未再发一言。
“皇上,我们要见皇上——”
这时,殿外竟又是一阵***动,孝安目光顿暗,也从金銮座旁的座子走了下来,沉声道:“大殿之外何事,朝议期间,谁敢胡乱喧哗!”
“皇上,顾妃娘娘……顾妃娘娘出事了。”殿外带着哭音的声凄厉而来。
连玉脸色一变,高声道:“放人进来。”
全殿惊愕之间,一群人稀稀散散闯奔进殿,人人脸带仓惶之色。
不待旁边内侍、女官回禀,梅儿已哭泣出声,把阿萝被连欣女卫带到素珍住处,素珍提出要到酒窖去、阿萝应允,却反被她关住的事说了一遍。
“娘娘本想着她若只是拿自己撤撤气忍下便算,不让奴婢等报皇上,谁知,后来那李怀素竟在里面扬言要对娘娘不利。我们听得娘娘声音惨淡,不敢再等,赶紧过来禀报。”
她跟在阿萝身边时日久了,知道阿萝话里“别报皇上”的意思,这话当时的内侍宫婢人人可以作证,如此,到得连玉面前,他自会明白她一番苦心。
“李怀素说……”此刻,她一边担心阿萝安危,一边悄悄打量连玉脸色,见他目光暗冽狠鸷,略去二人对话,把素珍后面的话说出来,从素珍因连玉对阿萝的嫉妒,对权非同毫无眷恋,但掠去了阿萝和李兆廷在书院的事。
她直接以李怀素称呼素珍,众臣听得惊震不已,看看连玉,又看看权非同。
这李怀素昨晚不是才嫁权非同吗?这一夜之间竟发生了如此大事?
孝安勃然大怒,“好啊,好个逆臣,她放肆!竟敢陷公主于不义,来人,带哀家过去。”
“你办事不力,不曾顾好主子,真该死。”
而在她发话前,连玉唇中吐出冰冷一句,一脚踢飞仍在抽泣的梅儿,撩了袍摆便往内堂奔去。
梅儿腰背撞到殿柱,一口鲜血吐出,痛苦地掉下来。连玉应是看在了阿萝面上,否则,这一脚必定要了她命。连捷连琴等见势不对,也都和玄武等全部尾随而去。
权非同唇角紧抿:冯素珍,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二话不说,也往内堂而去——然而,身影即将消失在甬道入口处的连玉,背后仿似生了眼睛似的,突然转身,目似沉墨。
随侍的明炎初何等伶俐,立刻上前,拦下权非同去路。
“权相这是要到哪里去?内宫重地,哪怕是各位大人,也是非请勿进。”他淡淡说道。
权非同道:“本相只想问问皇上这朝会是否继续下去罢。”
明炎初“噢”了一声,目光示意殿外禁军进来,又微微一笑,言道“大人莫急,奴才问去”,便迅速进了去。
殿内,天子离去,群臣却无散意,都聚在一起,带着惊色,低声讨论起来。
“师兄,”李兆廷走到权非同身边,他话口未完,权非同已冷冷出声,“我知道你惦念顾惜萝,本相还知道自己夫人现下怎么了。”
他说着突然扬手招过手下两个官员,对方走到他跟前,低头,“相爷?”
“你快马去一趟护国寺,就说本相延请霭妃娘娘进宫,就在金銮殿相侯。你到本相府中让晁将军进宫,仍在此处相见。”
“是。”
两人见他脸色暗得不像话,不敢怠慢,立刻应下,转身便拔足跑了出去。
“霭太妃是这个宫中半个主子,谁也不能阻她带人进去。”
李兆廷眉头紧皱,只听得他咬着牙,一字一字说道。
窖外,孝安已闻讯而来,在外面命二人开门出来,素珍却丝毫不动。
孝安大怒,命人准备火药把门炸开。
里间,阿萝吃了素珍的酒,身体并没感到任何不适,她怀疑这人只是吓唬她,更多只怕是想要挟连玉做些什么,譬如进宫。
她有个感觉,这人在等连玉过来。
然而,窖门方才被这人以机括反锁上,哪怕她酒后便给她解了穴道,但她不会武,对方又坐在窖门口,她根本过不去开门。窖内温度极低,这才是要命所在!
她虽穿着厚实的裘袍,但已冷得浑身发颤,牙齿格格打战。
连玉到来前,她只怕要在这里丢半条人命。但她也没讨饶,打量看着眼前这人。
这人身上只是寻常冬服,不比她的御寒,情况比她要糟许多,头上、眉间都已结了层白霜。
她心中憎恨,却又寻思,这人可别冻死了在这里才好,否则,连玉……这样想着,她竟将身上外袍脱下,丢了过去,冷冷道:“穿上。”
这人不知廉耻,竟淡淡笑着把衣服披上。
“阿萝,听到朕说话吗,答应朕一句。”
终于,门外传来那道沉稳威仪的声音,语气中带着隐抑的怒火和焦灼,阿萝心中大喜,连忙出声,“连玉,我没事,你莫要担心。”
她被冻得嗓子疼痛,声音嘶哑,情急之下,她直呼其名,素珍微微笑着,站起身来。阿萝不屑地道:“即便你现下把我杀了,我也不怕,连玉就在外面。”
素珍没回,只是侧耳倾听,果然,连玉声音很快再度响起,“母后,容朕先与里面一谈,火药威力太大,朕怕伤到人。”
他虽说“容朕如何”,但声音中带着不容反对的狠劲,孝安没再出声。
“李怀素,”他终于缓缓唤出她往昔的名字,“你若要杀人,早便动手,朕来了,你到底想要什么,说!”
素珍听出他声中的冰冷和怒火,笑意不减,突然往门侧一拍。
轰隆声起,窖门缓缓升起。
她身形在升起门后和门前许多熟悉的面孔相遇。
连玉一张脸冷冽到极点,就如同这后面的千年寒冰。只是,似乎谁都没料到她会突然开门出来,都一时愕然,连孝安也疑虑地皱起双眉。
“将她拿下!”他下令,和她擦身而过,快步进入窖内。
“得罪了,李提刑。”青龙和白虎过来,青龙出声,白虎将她用力扭住。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背后,白虎带着惊疑,低声问。
素珍没答,淡淡看着连玉从窖内搀抱着阿萝出来,阿萝冷得浑身发颤,连玉两道目光似淬毒的刀,看了过来,落到她身上裘衣上。
此间女官、内监一半随梅儿前去金銮殿,一半留下候着里面情况,却无一及明炎初心细,来路上已吩咐宫人取了大氅和手炉,见状连忙过来把大氅披到阿萝身上,连玉将用氅子将阿萝紧紧裹住,又招过一个女官,将阿萝交到她手上。
他走到白虎身边,在白虎猝不及防的惊叫声中,一言不发拽过素珍手臂,便往外拖。
冰窖势低,筑在地下,中间是一段深长的甬道。
微暗的甬道中,背后,宫人惶恐地擎着灯火,还有紧跟着出窖的一大群人。
二人走在最前面,他几乎是粗暴的拖着她走,手上劲道快要把她手拧断,素珍也不喊叫。
任他把她拖出地窖,回到地面。
那里另有一道木门,门微微掩着,连玉一脚踢开木门,将她拉了出去。
外面的天空,雪已然止住,园景开阔,树木、亭台、桥面为皑皑白雪所染,如云似锦,朝阳在半空探出头,给这天地辽阔镀上一层金光。
满园子的禁军见王下跪。
连玉也不打话,扬手一挥,禁军静起,不敢打扰,他挑着眉,将她推到一株老树上,这天地间,似乎只有他浓浓的呼息喷打在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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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把情节写完再上传,大家各种信催,今天就先到这里,明天高chao接续长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