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惊又喜,转身看去,只见冯素珍自前方草丛现身,披散了头发,朝他们急奔而来,“青龙,连玉,连玉……大家都没事吧?”
素珍那个“吧”也定在唇边,脚步缓下,有些错愕地停在众人数步开处。
“阿顾怎么受伤了?”
神色恸暗深沉的连玉让她心头莫名一颤,有些看不分明,顿了顿,见双城双目闭阖,伤势不轻,她虽不喜双城,但人命关天,还是有些担忧地询问起来。
“是。”连玉看她一眼,颔首道:“你没事就好,现下必须尽快回宫给她疗伤。其他事容后再议。青龙,你派人去找玄武等人,清点伤亡,另外,这些贼人不交京畿衙门、不交刑部、直接押进宫中,朕要亲自审讯,余下的人先护送朕回宫。敌人强悍,路子不明,此地不宜久留。旄”
“属下领命。”青龙和众武士当即答道。
素珍心中却狠狠一抽!他对她的突然归来非常镇定,也似并没有太多……喜悦。
这个人并没表现出多少疑惑,她能理解,毕竟,他是早见惯风浪的,可他对她的平淡沉静却让她感觉非常不好嶷。
是……因为担阿顾的伤势吗?
也是,她是阿萝的妹妹,又受着伤,她再不喜欢这个情敌,也该拎清轻重,不该在这当口给他添堵,她正想答应,却听得双城低道:“她回来了,你不去看看她吗?”
连玉闻言,几乎立刻开口:“目前你伤势最重要,多思无益,其他的等你好了要如何责我,都不是问题。”
“青龙,路上你负责看顾李提刑的安危。阿萝,我们现在就回去。”
素珍本来想上前站到他身边去,察看他的伤势,他一身鲜血实在让人心惊,闻言双脚仿佛生了根,紧紧定在原地,再也迈不过去!
那不是姐夫对小姨子的关爱语气,听似斥责,却是哄慰。
阿萝。
这两个突然在她脑中炸开!
她目不转睛看着二人,甚至连玉一句“李怀素,你也一起进宫,你那提刑府暂时呆不得了”,也恍若不闻。
而连玉交代得一句,再不迟疑,立刻掉头行进,武士们都是他的死卫,立刻将二人团团护在中间。
连玉没有多看,双城却淡淡看了她一眼,她伤势甚重,眉峰颦蹙,眼中倒没有挑衅的味道,但那种归属感让素珍想冲上前将她从连玉怀里拽出来!
“李提刑,请。”
直到青龙走到面前,低声唤了句,素珍才浑身一震,仿佛如梦初醒。
只是双脚仿佛灌了铅,再也挪不动半分。双城怎么会变成了阿萝?!
“李提刑,走吧,你怎么不走?”
前方,连玉脚程极快,已走得甚远,青龙见素珍还顿在原地,一步未动,又加紧的唤了两声。
“我有些走不动,麻烦你等我一下。”
他心情有些复杂,既不耐,又竟有丝可怜这女子,又半晌,方才听到她轻声说道。
”噢……“如此客气的李怀素,青龙突然觉得不习惯。
*
素珍也觉得,方才在草地发生的一切,仿佛被人用术法定住,每个人的动作都那么迟缓,而回宫后一切,所发生的一切又太快,让她眼花缭乱,不得不屏息静气去看,否则,脑子便会一片空白。
连玉抱着双城打马进宫,路上交代青龙封锁消息,不得惊动太后,不许将到”系马亭“一事泄露出宫外,又着人立传太医到天子寝殿。
明炎初闻讯赶到,看到连玉哎呀一声,急得几没跳将起来。
几名太医随后也急匆匆的赶到。
不料,彼时在宫中当值的只有老院正,若唤人到宫外传召副院正已然来不及,医术更为高明的院正自然该替连玉医治,连玉却坚持让他去治双城,自己则由其他太医来处理。
他把床让给双城,自己也不肯走开,固守榻边,明炎初急得快要哭出来,只好唤内侍将屋内一张软榻移将过来,和青龙一道把他抬上去。这位公公果然是个精细人,出于对连玉女人的考虑,又吩咐内侍搬来数个屏风,在连玉肩膀下首位置开始排布,隔出一段屏障,只让老院正和两名替双城擦拭清洗的高级女官留在里面。如此,连玉略一探首,便能看到双城,却又不至于将双城的身体暴露于其他人前。
连玉琵琶骨和脚上伤势极重,也幸得这是在宫中,有天下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有生肌续骨的宝贵药膏,更有千年参芝调气活息,又回来得及时,方才能将筋骨接上,只是,日后这手脚不免落下炎症,遇风见雨发作起来,痛楚异常。
连玉也不在乎,只极淡的“嗯”了一声,便敦促太医加紧施为,双目一直紧紧盯着屏风的另一边。
屏影依稀,烛火把各人轮廓勾勒得渺渺绰绰,除去老院正处理伤口时双城发出的微弱呻吟声,屋内显得过份安静,让人的神经也紧紧绷起,直到连琴、玄武和白虎等人赶回。
玄武一拨尚好,虽途中失去连玉踪迹,到底并无损失,连琴白虎这边的侍卫,伤亡却甚重,有些被箭弩射死,有些在打斗中负伤,提刑府里,无情重伤昏迷,后在草垛之中寻回,小周轻伤,幸得连玉命青龙派人及时赶到,鹰眸男子舍她立刻领人遁走,她方能逃过与无情相同的命运。
而提刑府众人目前已先回提刑府,无情由医术高明的小周医治。
理伤中的连玉听着禀报,吩咐下去,重兵严守牢中刺客,此次断不可再出现与提刑府刺客诡异死去的相同光景,另外,李提刑既脱险,立刻进行搜山,寻找祠堂男子与鹰眸男子两名神秘主脑的踪迹。
连琴与三侍连忙应下,此次事关重大,朝中恶患未除,又添新敌,谁心头不戚戚焉?既怒且忧,自不敢怠慢!
素珍一直盯着屏风里连玉淡薄的侧廓看,听到无情受伤猛地一扎,见连玉吩咐完毕,正想向连玉提出回府一趟,连玉眸光却蓕钼暗鸷下去,突地坐起身来,沉声说道:“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姑娘的伤不能治?”
“救不活,别说你,太医院还有你等九族统统都要死!”
说到最后几字,声音已是狠绝,素珍心忖必是看到老院正神色不太妙。
那老院正吓得连忙走出来,顾不上擦手,便满手鲜血的跪倒在连玉面前,颤抖着回话:“皇上息怒,姑娘的伤微臣已缝制完毕,伤口虽深,但万幸是离要害将将差了那么半寸,这命是保住了。皇上千万宽心,就是姑娘体质孱弱,此遭更是失血不少,日后身体难免完好如初,病根肯定是落下了,臣冥思苦思,该如何开药尽量调节才好。”
连玉脸色这才见霁,“谁让你这老奴不好好说话。好好开药,半点不能马虎,知道没有!”
说罢,也不管太医才为他续上断骨,仍在用棍板固定,便下榻走到双城床前。
此时,阿萝已手术停当,明炎初体贴地让人撤去屏风,太医们趋步上前,战战兢兢的继续替天子包扎。
连玉坐到床上,见双城精神疲怠到极点,却睁着眼睛不肯睡去,不由得眉头一皱,握住她的手,轻声斥道:“怎么不睡?你需要休息。”
“我不敢睡去,只怕睡着了,这场美梦就醒了,你就消失了,像过往无数次一样。”双城苦笑。
连玉伸手抚住她脸颊,“是我不好,没能早点把你认出来,让你受苦了。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保管你睁开眼睛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我。”
双城红着眼睛,似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连玉何等眼色,柔声说道:“醒来再说,不急。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双城颔首,连玉扶起她,让她头枕到自己膝上。双城微微一笑,她身体已虚耗到极点,一路死死撑着方才没有昏死过去,此时闻言心头一宽,再也支撑不住,合眼休憩。
底下,众太医和连玉众侍却看得焦急不已,这天子也需要休息,这彻夜相陪如何当得!
于是,老院正也顾不得方才差点被灭门,与众太医并连玉三侍一同跪下。
“皇上,万万使不得。”
众人齐宣,白虎顾不得肩伤,一步步跪挪上前,双手撑在地上,哀求道:“主上,属下留下照顾姑娘,您去休息一宿,明早再——”
她话口未毕,半空中一道白刃疾闪而过,她不由得惨叫一声,众人看去,只见一截折断的袖箭已洞穿了她的左手掌心。
床榻边,连玉手微扬。
那正是老院正从双城身上取出、放在小案托盘里的箭头!
白虎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主子。
“主上,你为何……属下做错了什么?”
“若朕没有猜错,是你把姑娘伪装成随行侍卫带过去的,是不是?后来两方厮杀,你只顾率人御敌,没有顾好姑娘,以致姑娘悄悄离开,寻到破祠去,又是不是?”
“我……属下……”白虎脸色惨白,重重磕下头去,“属下罪该万死。”
众人惊骇,今日疑事太多,譬如这批厉害的敌人的来头,玄武等人为何被困草丛之中,这世上倒真有奇门遁甲之术?冯素珍为何能平安归来?还有阿萝的出现。此时阿萝一事此被教连玉三言两语道破,不想却是如此光景。
玄武和青龙倒抽口气,谁都不敢替白虎向连玉求情。连从来不知愁哀为何物的连琴也小小叹了口气。
连玉眉梢依旧堆着狠色,冷冷盯着白虎。
“皇上,”双城惊醒过来,吃力开口,“请无论如何饶过虎儿,是我死求于她,她可怜我,才带我过去,若你今日执意罚她,我……”
“我可不喜你再赌咒说自己什么。行,我答应你。”未待她说完,连玉眉头一沉,止住了她,眸中冷意却不减,“白虎,你执行任务,怎可私自带上不会武功的人?这是纪律,连纪律也无法遵守的人朕要他何用?念在阿萝替你求情,念在你跟随朕多年,死罪可恕,活罪难逃,这只箭头,待姑娘伤好,你方能取下疗伤。另外,你的职务解除,纳入玄武一组,自此听候他的差遣。”
“是,属下知错了,谢主上不杀之恩,谢阿萝主子替属下求情。”白虎含泪磕头,她为人也颇为硬气,竟不为拔箭一事求饶。
一时风波暂过,殿内再次陷入可怕的沉静。连玉看向众人,目光最终缓缓落在素珍身上。
众人也带着复杂的目光悄然探向素珍。
“小初子,带李提刑下去休息,住处需做森严戒备,玄武,你亲自带人守着。”他说。
提及素珍,双城再次缓缓睁眼。
一直站在角落一声未出的素珍,闻言走上前来,掀袍端端正正跪下,回道:“皇上,微臣想先回提刑府一趟探看无情,他是为微臣而伤,微臣心下难安。”
“不行,这出入一趟诸多不便,需人手布防保护,事务太多,你暂且留在宫里。”连玉不允。
“皇上,若微臣坚持呢?”素珍抬头,与他对视。
连玉眸光倏沉,冷冷道:“客套的你若不要,那朕就让人将你锁在这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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