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走后,我坐回到书清的身边,心里五味杂陈,回想起在平江路上的对话,实在句句诛心。我在愧疚中捧起了她的手,她的手指非常纤细,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都会爱惜自己的指甲。可书清的指甲剪的很短,想必是为了方便敲击键盘。
这让我又想起箫墨曾告诉我,书清自从上次回到大连后,便没日没夜的投入到工作中,而当她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我却在苏州又给予她一次伤害。
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她的爱是如此的沉甸甸,这让我的胸口更加的难以呼吸,可当我望向书清的脸庞时,发现即使她紧闭双眼,也是那般的温柔,这让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这一夜,我一直陪在书清的病床前,每一刻都希望她能突然清醒过来,因为我有太多话想对她说。
我抚摸着她的手心,望着她的脸颊自言自语,从我们相识的第一天开始说起,每一天发生的事,都会讲给她听,我希望这些事情可以让她苏醒,但这种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奇迹,始终没有发生。
直到天已经开始蒙蒙亮,我才将我们那些回忆说完,而我在这个时候,已经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无论是来自于身体上的疲乏感,还是精神上的愧疚感,都让我的眼皮变得沉重,我怕自己在睡过去的时间里,没人照看书清,便想强行支撑起精神,可我还是在某一刻,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我被人推醒,下意识的以为是书清醒了,我猛地睁开眼睛,可长期缺乏睡眠的我,在睁开双眼时,被光线刺痛,我在适应这种视线模糊的过程中,听见一道声音问我是谁。
这个声音非常陌生,我从未听过,等到我的眼睛已经不再肿痛时,我才看见一对中年夫妇站在我的面前。
我在茫然中将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随后便看见他俩朝我投来了惊诧的目光,我吞咽了一下喉咙,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叔叔阿姨,你们是书清的父母吗?”
中年男人并未开口,可中年女人却强忍着情绪对我说道:“我们也是书婧的父母!”
听到书婧的名字,我下意识的将书清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而女人也在这个时候冰冷的说道:“请你松开我女儿的手!”
我怔怔的望着他们,这时,书清的父亲才开口说道:“请你离开吧,我们和箫墨会照看好书清的。”
“叔叔。。”
男人将我的话语打断道:“你现在去把脸洗一洗,胡子剃一剃,一个成熟的男人,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让别人替你担心。”
我在不知所措中点了点头,但我不想真的离开,我告诉他们中午还会过来。
女人有些激动,可还是被男人劝阻下来,他对我摆了摆手,眼神里充满了对我的失望与责怪。
我低下头,走出了病房,在离开前,我忍不住回望了一眼书清,她还是紧闭双眼,没有一丝苏醒的迹象,我又看了看这对心力交瘁的父母,我能感受到他们对我有深深的厌恶,可现在连我都痛恨着自己,更不要说书清的父母。
收回目光,我离开了医院,在附近找了家饭店,吃完东西后,便找了间旅馆洗澡,这一天两夜的精神折磨,让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无比的憔悴,我买了剃刀,把胡子剃干净,又跑到商场换了一身衣服,做完这些后,我已经无事可做了,更不想睡觉。
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我耐不住想见到书清的心,于是又打车来到了医院里,书清的父母还在,箫墨与箫大爷也在,只是当我看见箫墨安慰着书清父母时,发现他们之间是那么的和谐。
率先看见我的人是箫大爷,还是那道复杂的目光,随后病房里的人,依次发现了我,我默不作声的走进了病房,只是我的出现打破了原先的和谐。
“叔叔阿姨,医生来过了吗?”
回应我的是死一般的寂静,我很不适应这种场面,准确来说,是我不会应付这样的场面,我本能的将目光落在书清的脸上,只是书清的妈妈却在第一时间,挡住了我的视线。
“请你离开这里。”冰冷的语气,让我垂下了头。
“对不起阿姨,我不想离开这里。”
“如果你真的想对书清好,你就走吧,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我真的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女儿了!”
她说的悲切,箫墨也在这个时候说道:“阿姨身体不好,陈夕,要不你先走吧。”
我站在原地踌躇着,既不想让书清的妈妈难过,也不想离开病房,可我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开脱,我只能用乞求的语气对书清的妈妈说道:“阿姨,我求你了,在书清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让我陪陪她吧。”
箫墨厉声喝道:“陈夕,我通知你来大连,只希望你能感到愧疚,这是你欠书清的,而不是让你一直纠缠书清。”
我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可颤抖的嘴唇让我一个字都没办法吐出口,我在沉默中,走到了病房门口,我不想离开,哪怕蹲在这个门口,我也想守到书清苏醒的那一刻。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医院推来了餐车,病房里有人陆续走出来打饭,我起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不多时,箫墨与书清的父母也走了出来,我见他们走远,又默默的走回到病房门口,这时才发现,病房对面有一个打水间,这里还有几个板凳,可以看到病房里的情况。
我不想打扰书清的父母,便坐到了这个打水间里,刚坐下来没多久,箫大爷也走了出来,他张望了两眼,发现了我,然后走了过来。
在他开口前,我满心苦楚的说道:“箫大爷,我不会打扰你们,我只想等书清醒过来。”
箫大爷摇了摇头,道:“你先回去吧,今天晚上轮到我守夜了,到时候你再过来吧。”
我有些感激的望向他,箫大爷又补充道:“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离开书清这个姑娘,一桩婚姻,如果得不到长辈们的祝福,一定不会美满的,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欠书清的太多,我已经做好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她的准备了。”这句话我虽然只对箫大爷说,但我希望能够通过他的口,传给箫墨。我不奢望能得到书清父母的原谅,但希望箫墨能够知道,我并不是在无意义的纠缠书清。
走出打水间,我径直的走到书清的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将她的手腕放在我的心口,我想感受一下她的脉搏,也希望她能通过我的心跳,感受到我无比希望她能够睁开眼睛,看一看我这张让她恨透了的脸庞。
片刻后,箫大爷告诉我,书清父母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万般不舍的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下面,可就在这一瞬,我好像感受到书清的手指勾了一下我的指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情绪瞬间激动起来,我用沙哑的声音唤了一声书清的名字,可回应我的,永远都是她紧闭的双眼。
“书清刚刚动了一下,箫大爷,你快去叫医生来!”
箫大爷将信将疑,可也不敢怠慢,火速跑了出去,而我更是激动的伏在书清的耳畔,希望通过我的不断的呼唤,能够让她苏醒过来,而这时,书清的父母也走了进来,我还未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便看见书清的爸爸,愤恨的朝我走来,他一把拉过我的衣领将我狠狠的甩了出去。
“我已经对你很礼貌了!如果你还念着我女儿对你的好,现在就给我滚!”
我从地上爬起来,为了不引起争吵,我站在原地急切的对他们所有人说道:“书清刚刚动了一下,我没有骗你们,箫大爷已经去叫医生了!”
我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书清的身上,书清的妈妈更是哽咽着跑到病床边,这时,箫大爷也叫来了医生,他一到就表情凝重的走到书清的身边,然后拨开她的眼皮,用灯光照看了一下她的瞳孔,随后又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直到他摇了摇头,告诉我们书清并没有明显的苏醒迹象。与此同时,他的话也将我打入地牢。
我听见书清的爸爸用异常愤慨的语气对我说道:“你到底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只有希望后的绝望!”
随之而来的还有书清妈妈的哭声,她甚至都不想直接与我对话,她用凄凉的语气对书清的爸爸说道:“你把他赶走吧,我实在不想看见他!”
我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在书清爸爸的责骂中,走到病床前:“叔叔阿姨,我实在不想惹你们生气,可我也想陪着书清,你们就当我赎罪行吗?我可以跪在她的面前,哪怕跪到她醒,我也愿意。”
“你们有事最好到病房外面协商,病人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而且据我多年行医的经验来看,某些人或事,确实可以刺激到病人。”说话的人是书清的主治医生,也是他的话,让病房里陷入片刻的宁静。
我听见书清的爸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一行人便离开了病房,只留下我和书清的妈妈,他们走后,我一直将书清的手握在掌心,希望她可以再动一动手指。
片刻之后,书清妈妈将眼泪擦去,她先是用冰冷的目光看了我一会,随后又仿佛失去力气般对我说道:“她们姐妹俩从小一个勇敢,一个胆小,书清永远都躲在姐姐的身后,可偏偏就是你,让姐姐变得胆小,让书清变得这么勇敢。。。”书清妈妈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极度悲伤的心情,让她哽咽到再也说不出来话。
而我则是在听到书婧时,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滴落:“阿姨。。我。。对不起书清,我现在很想留在她的身边。。。”
“阿姨不想。”书清妈妈用纸巾擦了擦眼泪,然后将这四个字说了出来。
她抚摸着书清的脸颊,眼里尽是母亲对女儿的怜爱,如果说失去书婧让这位母亲的世界坍塌,那么书清则是她必须坚强下去的理由。
书清妈妈继续说道:“五年前,书清躲在我的怀里哭到嗓子发哑,她一直问作为妈妈的我,为什么她不能是姐姐,那个时候,我白天要照顾书婧,晚上还要搂着书清,可是谁能想到,最后让书清不哭的是姐姐呢。”
“这对小姐妹,从小就黏在一块,喜欢的衣服,都要买一样的颜色,连命都一样的苦,所以阿姨不希望书清跟你在一起,姐姐走了,留下来的东西,书清都有同样的一份,可是这个世界这么大,有很多不同的美好可以让书清选择。”
“陈夕,作为书婧的母亲,我很感激你,在她阴郁的时光里,你让她对生活有了向往,学会珍惜生命,也坦然的接受死亡。可是,作为书清的母亲,我越是理解你,就越是恨你。”
“所以,请你离开好吗?”